第28章 28.百花凋谢,流云倒卷
突如其来的小沙弥,并没有让源赖朝感到意外,反而点头答应下来。
他带着源赖朝步入题经寺。
雨天的游客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比较稀少,寺庙的院内地面整洁,种着两棵菩提树,一左一右,雨滴打在它们稠密墨青的叶子上发出簌簌声。
两人穿过一片九曲长廊,源赖朝嗅到的菊香愈发清晰,就像他弯下身子将鼻尖靠近在菊花的花蕊闻一样。
寺庙屋檐的瓦片已经褪色,以青灰色为主,被雨水冲刷后显得很干净。
小沙弥领着他走了很久。
在寺庙里转了几圈,最终又步入一条铺在土地上的青石台阶的小道。
踩着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台阶,又穿过一片葡萄藤林,来到了一座应该位于题经寺深处的庭院,空旷的视野扑面而来,远处挨着宝殿的台阶下一左一右撑着两片遮雨幡布,很像电视剧里古代大名出游临时搭建的休憩地。
“施主,座主就在里面。”带路的小沙弥驻足,合着手转身对他鞠躬。
“谢谢。”源赖朝微笑道。
手里撑着透明雨伞踏入这座庭院的门槛,踩着积蓄着小水洼的斑驳石板往前,来到这座空旷庭院的正中央。
凉风裹挟着雨丝,一左一右搭建的幡布猎猎作响,内里坐着两个人。
左边幡布棚中端坐着一位面容苍老的僧人,微耷眼皮,左手随意搭在盘膝的腿上,右手则缓缓捻着挂在大拇指上的佛串,有种悲悯众生的宝相。
看起来和普通僧人没有差别。
只是看着他时,如果不集中注意力的话,脑海里似乎就会刻意淡化他。
在他右侧,则是被数不清菊花所包围的幡布憩台,花团锦簇,好似根植石板之下,五颜六色的极其吸引人的目光,在其上有一道曼妙身影隔着细致的雨丝侧卧,手里轻摇着团扇。
源赖朝看向她,瞧见侧卧在榻上的女人穿了件绛红色和服,外面套了件玄黑色长袍,满是金色刺绣纹路。
脚掌白皙,玉趾白里透红,似宝玉般润泽,让人忍不住心生把玩之意。
透过如丝的雨幕视线上移,身材曼妙的女人笑吟吟的看向他,将鸦羽般的发丝盘成发髻,有金色似鹤状的步摇插入其中,手里的团扇呈菊黄颜色,上面似乎画着春天绽放的百花。
她眼睛狭长,左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增添了几分柔情的媚美。
雍容华贵与妖艳媚美结合,如果不是在现代社会,源赖朝几乎要认为这个女人是从大河剧里走出的人物。
论长相似乎只能算漂亮。
可只是看着她的脸,就好似在看一朵于朦胧细雨之中悄然绽放的花。
脸前的花香依旧扑鼻。
这让源赖朝有一种错觉,自己闻到的花香就是她的体香,就跟趴在她那如同初雪般白腻精致的锁骨闻一样。
“不知道两位是?”源赖朝撑着伞在雨中站立,脸色如常的看向前方。
“老衲法闻,忝为题经寺座主。”
微耷着双眼的老僧回答道。
榻上女人停止摇扇,洁白修长的腿微蜷:“我名菊池,好弟弟,你呢?”
“鄙人源赖朝。”他回答道。
“源氏?而且这个名字…”
姓氏菊池的女人又轻摇起了手中团扇,用细长的手指轻点着自己的侧脸笑吟吟:“在关西怎么没见过弟弟。”
难道真的还有源氏?
源赖朝略微挑眉。
据他所知,现代日本已经没有源氏真的姓源,在旧历的平安时代末期到镰仓幕府中期已改姓苗字,例如足利氏和今川氏,以及曾经美浓的守护者土歧氏,可以说,旧历时与他同名的那位征夷大将军之后,源氏这个姓氏传了几代后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了。
当然,也可能是后代天皇的子嗣放弃皇室身份,又改姓成了源姓氏。
毕竟这个世界旧历之前,和自己曾经记忆中的世界没有偏差,一切都在新历弥生后改变,包括皇室复起。
看来日本的势力不止四部。
但即便这样,源赖朝也不打算给自己认一个从来都没接触过的背景。
“我是爱知县人,目前在东京定居了大概八年,从未去过关西地区。”
“奇怪。”榻上女人独自低语。
她转过头,轻启红唇似乎在讲着什么话,但站在不算太远地方的源赖朝却听不清,而端坐于左侧幡布撑棚下的那位苍老座主同样也说了些什么。
凝音成束,传音入耳?
源赖朝突然间想起这两个词汇。
这就是没有传承的坏处了。
在了解这个世界的超脱等阶与修行体系后,源赖朝并不认为自己目前本源尊者的实力是微末之流,反而从神奈川事件过去后,无论是东京警视厅还是神奈川县警本部对自己的冷处理后,都明白自己的实力反而很强。
否则他们也不会当哑巴。
只是没有传承,许多本源的运用就只能自己探索,而不能继前人之慧。
半响过后,两人交谈完毕。
榻上女人扭过头,又笑意吟吟的道:“今天我与法闻大师寻法论道已经知会过东京警视厅,弟弟意欲何来?”
“我只是路过。”源赖朝回答。
“路过?”
“是的。”
“那我姑且相信。”
榻上女人眯起眼:“但弟弟既然来了,何不与我和法闻座主一起论道?”
“我不太懂修行超脱的经验。”
源赖朝说的是实话。
“无妨。”榻上女人似乎笃定他会留下,眼神莫名玩味的轻笑道:“弟弟谦虚,我们却不能当真,同道中人前行时快慢与否,互相映照总有臂助。”
“我是真的不懂。”
源赖朝捏着伞柄再次拒绝:“承蒙菊池小姐和法闻座主的盛情邀约,误扰此地,还请见谅,我就不多留了。”
这就跟刚才他去找别人一样。
陌生人警惕他。
他也同样警惕陌生人。
尤其明显是两位实力深不可测的超脱者,特别是这女人,隐隐给他一种淡淡的危机感,而且就凭这明显跟常人不同的仪态,他不打算多说什么。
只是还有个疑点。
那就是明明他在柴又帝释天的街前并没有调动本源,却还是被察觉。
这是为什么?
源赖朝记起了刚才自己调动光明本源的那种遥遥呼应的感觉,又看向侧卧于百菊中的女人,似乎懂了什么。
“真是好久没人叫过我小姐了。”
与心思百转的他相比,那位姓氏菊池的女人此刻微微出神的用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低声喃喃自语道。
眼眸中浮现追忆之色,似乎在回顾往昔,座下团簇的百花微微摇晃。
过了好半响,她才将细眸中的追忆之色敛去,连带着那媚美的笑意同样消失:“好弟弟这是不给我面子了?”
“并非如此,而是…”源赖朝话还没说话,视线内就浮现出一片花雨。
“呼———”
菊池怜子朝他一摇团扇,座下百花齐放,花瓣脱离茎部,霎时间庭院内掀起狂风,五颜六色的花瓣混合着从天空落下的雨水,如同剑雨般骤然扑向源赖朝,速度之快甚至有音爆。
迅疾、突然、刹那,没有任何的招呼,这就是真正战斗时该有的模样。
但源赖朝也经历过了蜕变。
无尽的花雨扑来,在即将与题经寺的砖瓦碰撞时,一道泛着微光的结界屏障陡然浮现,同化所有攻击,而本来在庭院内矗立的人影则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被肃清一空的庭院内有点点金色光辉浮现,汇聚成人影。
源赖朝收束起手中的雨伞。
面色平静的盯着幡布下的人影。
庭院内寂静无声,连阴霾天空中的雨也不下了,滴落在距离庭院上空五十米的高度左右就沿着两边就自动分开,有泛着微光的结界时而浮现。
“竟然是光明…”
菊池怜子的眸中浮现惊诧。
心思暗暗流转起来。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同样和眼前的青年无声对视。
源赖朝的眼中有金光闪烁。
菊池怜子座下重新开花。
陡然间,庭院内的四面八方掀起了风浪,法闻座主和菊池怜子周围的白色幡布被吹的摇摇欲坠,连带着她刚才座下又重新长出的百花花瓣也被吹的吹掉,屋檐的风铃疯狂摇晃作响。
这种气势还在不断的上升。
源赖朝的瞳孔已经完全转化为了金光的色泽,周身不时有光芒乍现。
在两人的目光之间。
似乎有着无形的气浪对抗。
如果此时有人往天空看,就会发现刚好在两人眼神交汇的地方,头顶的阴云竟然在中间的一道裂隙处倒卷。
天空,裂开了。
屋檐的风铃疯狂作响,好似下一刻就会摇烂,而被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也开始微微颤抖起开,两人体内激荡的本源持续扩放,无形的激烈对抗。
然而就在下一刻。
“咔嚓———”
宛如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起。
头顶的结界如蜘蛛网碎裂。
而且裂痕越来越多,阴霾天空中阴云倒卷的速度更快,好像瀑布在倒流,而结界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破掉。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还请勿伤和气。”本来枯坐的法闻座主忽然出声。
他抬手将手中佛串一抛。
那佛串犹如一道流光,径直朝天空中碎裂结界的最高点而去,抵达后佛只是一定,本来如同蜘蛛网般的结界迅速消弭于无形,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而天空中的阴云也停止了倒卷。
源赖朝缓缓收敛气势。
侧躺在榻上的女人又慢悠悠摇起了团扇,嫣红的唇角同样勾起笑意。
她叹了口气,目光挪向东方的天空,用一种幽怨的语气说道:“我现在相信,弟弟你不是故意来打搅的了。”
“因为真正打搅的来了。”
“嗯?”源赖朝同样往东方望去。
因为在他的感知中,天空的东方有一团强烈的本源波动正在急速靠近。
视线内,一个黑点浮现。
随着时间推移,黑点扩大到能看清人影,竟然是有人好似踩着空气从天际边抽射而来,每踏一步都近乎有上百米的距离,转眼间就到了近前。
面容苍老的法闻座主又念了一声佛号,伸手一招,本来停滞在天空中的佛珠陡然间又化作一道流光归手。
而那道人影也缓缓落地。
源赖朝微微挑眉,看着身侧穿着深蓝色警服,指间握着绛紫色刀柄的熟悉身影,一时间竟然有些意外。
景川知雨同样也瞧见了旁边的源赖朝,但她神色不变,愣了片刻后就转身看向幡布高台上的两人,微微点头后用她似水一般的声音开口说道:
“菊池尊者,法闻座主。”
“贵寺刚才释放的本源波动似乎超过了报备阈值,请问是什么原因呢?”
端坐着的法闻座主睁开了他满是皱纹的眼皮,捻着佛珠的手指停下动作,双手合十便做了个佛礼:“万分抱歉,有贵客上门,未曾来得及加固结界,如果刚才的事有波及到网信管理或航线运营,我寺愿承担一切损失。”
“存在损失与否我会向有关部门进行询问,如果有我会出具纸质报告。”
景川知雨公事公办的回应。
随即她沉默片刻,突然转身看向了源赖朝:“源顾问,您怎么在这里?”
“景川警视。”源赖朝微笑道。
“顾问?”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本来没给景川知雨搭腔的菊池怜子突然出声道。
哪怕这里没第五个人,但景川知雨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然后就脸不红气不喘的道:“难道菊池尊者和法闻座主提及的贵客是我司的源顾问吗?”
“你司?”菊池怜子念叨了句。
她猛然起身看向源赖朝,用质问的语气道:“好弟弟,她说的对吗?”
这语气,好像在问负心汉似的。
“是的。”源赖朝点头道。
听见回答,菊池怜子陷入沉默。
现场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刚才睁开眼睛的法闻座主又闭上了眼睛,景川知雨娴静的脸上也满是凝重,愈发握紧了掌心之间的刀柄。
好像刚才说的是什么禁忌一般。
源赖朝不明白,但他知道目前景川知雨比面前这个女人更值得信任。
沉默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
菊池怜子突然啜泣起来,用团扇虚掩住脸颊哀道:“好孩子都被你们抢了,像我这样的弱女子又该怎么办?”
“我是真的有点伤心了。”她又道。
愿意说话,就代表能沟通。
能沟通就证明对方不愿意起冲突。
“还请尊者见谅。”景川知雨握紧刀柄的手微松,心里的石头同样落地。
“可我只是个小女人,好不容易碰见一个送上门来的好弟弟,结果又被告知是你们的人,近藤那个混蛋怎么如此欺我,他不知道我容易伤心吗?”
于幡台上坐着的菊池怜子啜泣的同时不停说着,团扇掩脸让人看不清神色,声音难过的的像是丈夫被小三勾魂夺魄,连带着座下的百花也跟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散落成灰。
“菊池尊者…”景川知雨选择性的没听见对方骂自家总监是混蛋,娴静柔美的脸上浮现迟疑,不知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源赖朝直接走过去拉住景川知雨的胳膊:“差不多该走了。”
然而菊池怜子哭的更厉害了。
“看!看!你这孩子竟然还帮着外人,也不心疼姐姐,你就这么狠心!”
她的语气又气又急。
好像源赖朝真的是她弟弟。
只不过几秒之后,她的哭声戛然而止,手中的团扇下移,露出了那双丝毫没有泛红和泪珠的细长眼眸,打量着他们俩:“难道你们是恋人吗?”
“暂时还不是。”源赖朝随意道。
“暂时?”菊池怜子的视线转向景川知雨,目光狭促又笑吟吟的道:“小知雨,看来我的弟弟对你有些心思。”
“…这个就不劳尊者费心了。”景川知雨内心赧然,但脸上神色仍然如常。
源赖朝摇了摇头。
随即拉着她就往外走。
“好弟弟!”
菊池怜子突然高呼。
她将团扇挪开,看着远处的源赖朝笑靥如花道:“记得来京都寻我。”
“寻你?”
源赖朝顿住脚步。
侧过身体,他语气淡淡的开口说道:“菊池小姐刚才邀我论道,却连请我坐下的待客之道都没有,我可不觉得去了京都,就能获得客人的招待。”
菊池怜子闻言正欲开口说话。
然而下一刻,一道柱状的金光就从源赖朝的指尖朝着自己的方向激射。
她立刻将团扇朝前扔出。
团扇刹那间散发出阵阵波纹,将那道猛射而来的金光抵挡消失,随即又飘回她的面前,滴溜溜的不停转动。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菊池怜子撑着下巴喃喃自语:
“弟弟的心眼和我一样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