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是闹哪样？

浓眉大眼的小武师傅虽然年近二十岁，个子一米六出头，略显矮胖，工友们亲昵地叫他“小武子”。他正处于体力巅峰时期，干完活还能协助他人，急盼尽早摆脱学徒身份。但当他听说自己要带一个小孩游玩时，他心情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般消沉下来。

搬运劳作这些事，小武倒是不在意，但照顾孩子这项重任却让他颇为棘手。这事既费神又无功可赏：陪孩子玩耍愉快本是举手之劳，但若出现任何意外，责任就会落在他肩头，这将严重阻碍他的师满升级。

冯小武记得清楚，师傅的儿子——李志强，前不久在校内玩耍过于活泼，差点头丧命，如果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什么事，自己能否早日结束学徒生涯恐怕要推至未来不定了。

正当冯小武为如何在照料过程中避免意外纠结之际，看见李志强从棉袄的口袋里掏出一小盒凤鸣香烟，顺理成章地递给自己。“哎呀！”这是什么状况？

冯小武看着递给自己的凤鸣香烟，愣在那里。八十年代初的学徒，过年过节若有余财，必定登堂入室，敬献师父。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成为了那时最常见的表达敬爱之情的说法。对师傅奉献，徒弟天经地义，因为师傅教授的是谋生技能，换取温饱生活的能力。

然而，忽然从师父家儿子口中收到这样一盒价值8毛钱、被视为高质量烟草的凤鸣烟，让冯小武的脑袋一时无法适应。在1982年，长江城市的凤鸣烟已是品质不错的香烟，红塔山则是1.2元一支，比凤鸣要昂贵得多。大前门当时3.6角、大生产只要2.5角，冯小武这类徒弟，能够拿到这种牌子已经是难得的福利。

除了在师父接私活时有幸尝尝高档些的春城和红塔山烟，冯小武几乎无缘见识凤鸣这样的高端选择。不过，人们抽凤鸣香烟后那如烟雾环绕的独特香气、淡淡清雅之味，一直是他的向往。抽凤鸣者，总会吸引旁人的艳羡目光，至少意味着某种程度的身份象征。对于那些没有此条件的人来说，凤鸣确实不是常人消费得起的存在。

看着有些痴傻的冯小武，李志强不由愣了一下。

当他递给冯小武香烟的那一刻，李志强感觉到很自然而然，仿佛这是极为平常的行为。然而，当瞥见冯小武那反应时，李志强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迅速领会了那个时代的心理，于是微笑对冯小武解释：“小武哥，我今天带你过来，其实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这是我特别为你准备的烟，你一定要收下！”其实他来家俱一厂找冯小武，是因为父亲众多学徒之中，就数他最合适完成自己的要求。

察觉到冯小武依旧茫然，李志强从口袋掏出一张已经标好尺寸的图递过去，继续开口：“小武哥，这是图纸，先照尺寸做一个给我。做好了之后，这类事情我还会再找你，每一件我都给你好烟作为报酬。如果不吸烟，也有的是钱，不过我希望这件事别让你师父知道。”

冯小武脑子一片糊涂，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惊到。怎么，他竟然让师傅的孩子自己拿图纸做东西，而不直接去找师傅帮忙，还得付香烟或者钱，这是闹哪样？

李志强注意到了小武脸上的困惑，料想自己的做法可能让对方受了惊吓，他轻轻扬眉继续说道：“小武哥，烟你尽管收下，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吃过午饭你带我去个地方就行，我要买些东西，你也明白糖里掺柠檬不是吗？若是你不开心了…”利用简单直接的方式，李志强利用甜头与警告双管齐下，巧妙诱导冯小武上了路。

尽管还处在震惊之中，冯小武虽然未曾离开过这个行业，技艺却毋庸置疑。在李志强要求下，他仅花费了大约一小时，便制出了成品。

将作品放入小武的工具箱后，李志强又请他向李师傅请假。“我想带小武哥去厂外转转。”还未等冯小武说完，李师傅已经欣然应允，并提醒这里有许多大型设备，不适合孩子们玩，因此他们下午可以提前放假。

得知可以放半天假，李志强显得兴奋不已，跨上那辆锈迹斑斑、看似陈年旧货的二手“大二八”自行车，他的心情像是刚出笼的小鸟一般振奋无比。

凭借前世葛老板给出的线索，一番打听后，在军分区背后窄巷尽头，找到了老葛的居所。李志强惊讶地看到，记忆中繁华的渔具店现在只是一个破败不堪的半砖结构与黄土地混合的房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座仓库。

房子没有任何招牌，墙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四五个涂鸦字——卖鱼网。初春刚过，门前堆积的厚重雪融化后留下斑驳印记，地上还能见到些许破碎的大红鞭炮屑。那扇涂以蓝漆的木门敞着缝，他敲了敲门喊道：“有人在家吗？我是来找鱼网的。”

“门开着呢，这里没看门狗，你自己进吧。”老葛洪亮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当屋里响起应答时，李志强牵着冯小武阔步走了进去。屋子杂乱无章，凌乱摆放的各种工具和渔网线让人想起家中简陋的棚屋，而且充满了浓重的鱼腥气。

整个约三十多平米的房子里只有一盏50-60瓦的电灯发出暗淡的光线，若是不是窗户勉强透进一些光芒，李志强几乎感到双脚踏空。

年青时的老葛与后来世世代代的模样相差无几，他骨瘦如柴却身材挺拔，头顶微秃，不过此时他头上的头发还算丰富，远不像日后只有两边些许白丝。当他察觉有人走入时，停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向来者迎上去。

老葛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领先的李志强身上，他大跨两步直接来到冯小武面前，响亮的声音道：“我叫葛有才，你可以叫我老葛。你这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是想要买渔网，或者是鱼钩？我这里有江城质量最优的产品，渔网是国营生产的。”

冯小武下意识一愣，然后小声指指李志强道：“我不是来买渔网的，我只是陪他来。”

听到冯小武的回答，老葛疑惑地看着他心里纳闷：这家伙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一个孩子哪需要买渔网，又哪里有能力支付这笔开销呢？简直是在瞎掰！

在老葛开口之前，李志强不紧不慢，几步伐后已来到他面前。他抬头看向对方，自信而平静地询问：“直径一寸的五十米长三层网需要多少钱，还有寸半厚度的七十米长网呢，我想买最好的，用铅坠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