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国

从审讯室走出来，唐婧感到胸口憋闷，似乎被什么压得无法喘息，她下意识地伸展双臂，试图缓解因长时间坐着而产生的肩颈僵硬和身体不适。

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办公桌上的数字时钟上，时针和分针交汇的位置正好指向18:03，而当她再度聚焦，看清楚表盘上的日期时，她的心一沉。猛然意识到今天正是袁灏回国的日子。一股紧迫感登时席上心头。她赶紧打开手机，里面躺着一条两个小时前发送来的信息：“小婧，我已安全落地，没在机场看到你，猜你在忙，我先回家，家里见。”

唐婧一拍额头，顾不得多想，匆忙穿好外套，拿起包急匆匆地冲出办公室，直奔停车场走去。

唐婧和袁灏已经结婚五年。近三年来，袁灏一直在美国进行学者交流，夫妻二人向来聚少离多。尽管他们婚前，已经商量好做“丁克族”，二人都将个人的事业发展，作为首要任务，可多年来，彼此之间的思念和牵挂却从未减少过。

在这段分隔两国的时光里，唐婧和袁灏用电话和视频，维系着彼此的情感纽带。他们虽然远隔重洋，但却从未抱怨过因距离带来的煎熬和孤独。他们信守着承诺，默默地支持和鼓励着彼此，坚定地走下去。

夕阳西下，唐婧紧握方向盘，车灯在夕阳余晖中照耀着前方的道路，一片金黄色的光影洒在挡风玻璃窗上，映衬出她那柔美紧致的轮廓。三年的别离，相思之情突然在这一刻变得真切，那种实实在在的想念和即将见面的雀跃，简直呼之欲出，无法压抑。她心中涌起的那股难以言喻地思念，袁灏斯文儒雅的模样在她的脑海中无比清晰，他温和的眼神和温暖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

唐婧的心头一阵悸动，渐渐地又蒙上淡淡的愧疚，在他回国的日子，自己却忙于工作，不能早点去迎接他。想到这，她脚下的油门又深踩了几分，此刻她只想尽快出现在他的面前。

房门打开的瞬间，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融合了家的气息，填满了整个房间。她的工作经常加班，每每她一身疲惫，深夜回到家时，家里总是黑漆漆，冷冰冰的。由于工作压力和疲惫，她根本无暇去思考那所谓的孤单感。可今天，唐婧被充满屋内的归属感包裹着，才有了深刻的体会。唐婧的心中涌起融融暖意，所有的烦恼和疲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唐婧丢下手中的包和外套，小跑着进了厨房，从身后一把抱住正忙着炒菜的老公袁灏。此刻的袁灏全然没有大学教授的严整派头，围裙加身，手里拿着锅铲，一脸专注地翻炒着锅中的菜肴，活脱脱一个全职的家庭煮夫。

“灏，你回来了。”唐婧把头抵在袁灏的后背上，缱绻的语调中满含着柔情，全然不见了在警局时的果决、飒爽，俨然就是个撒娇的小女生。

“小婧，累了吧，饭马上就好。”袁灏说，他转过身看向唐婧，十分自然的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脸上满是宠溺和幸福的笑意。

面对着一桌子的家常菜，唐婧心中满是感动，袁灏飞了这么久，时差还没倒，便不辞辛劳的买菜、下厨给她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而自己作为妻子，明知道他今天回来，却毫无表示，连接机的时间都没有，愧疚之意更甚。

“对不起，老公，是我不好，应该早点结束去接你。”唐婧真诚地向袁灏表达歉意。

袁灏却不以为然地笑笑，给她盛上满满一碗米饭，说：“我啊，早猜到了！我们家女刑警忙着大案子，打车回家这种小事，我自己能搞定！你多吃点，我就开心了。”

“哦对了，我给你带礼物了！”袁灏从桌上抽出两张面巾纸，擦了擦手，笑眯眯地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方盒子。

唐婧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条某品牌经典款的项链，项链是条锁骨链，造型简单，主体只有一个方形钻石的坠子，此外再无其他多余装饰，简洁大方，很符合唐婧平时干练利索的形象。

“喜欢吗？”袁灏带着点忐忑，又满怀期待地看着妻子，解释道：“我知道你工作性质特殊，带首饰怕影响不好，所以特意选了一条简单低调的项链。这三年没在家，无论是你生病了，还是家中琐事需要出人出力，我都没在你的身边……老婆，你辛苦了！”

婚前，他们便说好了，不要孩子，只做彼此的宝贝，唐婧怜爱又宠溺地看着在她面前“献宝”的袁灏，感动地眼睛不由有些微微发胀。工作所限，她确实不太能用得上这样的首饰，买回来大概率最后也只能放在抽屉里，但这是袁灏的心意呢！她揉揉眼睛，笑道：“喜欢，特别喜欢，你帮我戴上。”

袁灏温柔地替唐婧戴好项链，钻石在灯光的映衬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两个人重新在餐桌前坐下，享受着久违而难得的二人时光。唐婧说起了工作中遭遇的各种奇葩事儿和奇葩人；袁灏则兴奋地告诉唐婧，大学已经确定了他的正高级职称，不日就会公示。重逢的喜悦充盈着房间，慰藉了三年来的寂寥。唐婧感到所有的疲惫和焦虑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袁灏还是那么优秀，那么耀眼，让她不敢有一丝懈怠，她觉得自己要做的更好，才能骄傲的站在他的身旁与他相匹配。这一刻，两个人的心如同那一桌丰盛的家常菜一样，充满了温馨和满足。

吃完饭，唐婧主动起身去刷碗，袁灏则靠坐在沙发里，翻着笔记本电脑。唐婧面带笑容地回头去看他，余光却瞟见他电脑屏幕上一张可爱的宝宝照。她脸上幸福的表情陡然一滞，她想起了回国前袁灏打给她的那通电话。

大概一周前的周末，袁灏照例打来电话，两人扯东扯西聊了一会儿家常，袁灏突然笑了笑说：“小婧，今天我陪着那个美国同事去看他的妹妹，他妹妹刚生完小孩儿，是个漂亮的混血儿，小家伙眼睛特别大，一个劲儿的盯着我笑，还冲我伸手。”

唐婧一开始并未在意，也附和着笑了说：“哦，是么？看来你还挺有小孩儿缘儿的。”

袁灏又道：“还真是，我同事说那小家伙特别挑人，平时老爱哭，没想到一看到我就伸出小手，挠啊抓的。我伸出手指逗他，他一下子就攥住了我的手，真是太可爱了。”他越说越兴奋，连细枝末节都不放过。

唐婧听着，突然觉得袁灏对孩子的态度似是发生了某种变化，以前他一提到小孩儿总时皱着眉头，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电话这边的唐婧渐渐收敛了笑容，语气平静且认真地说：“别人家的孩子，你偶尔逗弄一下觉得有趣，可他的父母却要为他的一辈子打算，这是责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听到唐婧突然严肃，袁灏那边愣了几秒，似乎有些尴尬，但很快他就转换了话题，打着哈哈道：“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你这么认真干嘛。养孩子当然是要仔细考虑的，不光要考虑，还得周全和长远。”

话题止步于此，之后夫妻俩又扯了两句闲话儿，便挂断了电话。但自那日之后，唐婧的心里却生了疑惑，袁灏主动聊起孩子的话题，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偶然，这件事恐怕还有下文。今天唐婧看到他电脑屏幕里的照片，又想起上次的那通电话，“莫不是他真的想要孩子了？”唐婧暗自揣测着，一缕忧思再度拢上心头。

袁灏失神的盯着电脑屏幕的宝宝照，那正是他同事妹妹家的孩子，或许是混血的缘故格外漂亮可爱，袁灏第一次看到那孩子便十分喜欢，除了认作干儿子外，也让他坚持“丁克”的心彻底动摇。回国前，他没忍住提前透露了些风声，结果他也在电话里感觉到了唐婧的抗拒。

近几年，身边的同学、同事、朋友一个个都升级做了父母，向来重视自我价值和生活品质的袁灏也不免被感染，对三口之家心生向往。

每当看着朋友圈里有人晒一家三口出行的照片，或者亲子视频时，他都觉得这种天伦之乐越来越让他着迷，想想在这样一个浩瀚的宇宙里，有属于他的基因和血脉得以传承和延续下去，这让学者出身的他，更觉得生命的奇妙和伟大。

他期待着和唐婧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共同承担起为人父母的责任和快乐。他当然明白唐婧对事业有执着的追求，这也是他迟迟不敢开口的原因，他既希望唐婧能够支持他的改变，与他一起走向未来，又害怕改变原本的婚姻规划，会给唐婧带来压力和困扰。

或许是袁灏感受到身后唐婧游移地目光，他忽然回头望向妻子，四目相对，气氛竟有短暂的尴尬。唐婧勉强笑笑，回身继续洗碗，身后却传来了袁灏起身走向她的脚步声。很快她的周身被熟悉的气味包裹着，她的身体猛然紧缩了一下，感觉到袁灏从身后紧紧的箍住她，他的吻有些热烈发烫，贴着她的耳垂和脖颈游走，他语调低沉而温柔地说：“小婧，我们要个孩子吧。”反正，早晚都要说，袁灏横下心来，不再纠结。

唐婧的头脑中似划过一道闪电，她像是被击中了一般，瞬间清醒。她关闭水龙头，用力甩了甩沾满凉水的双手，有些别扭似的推开袁灏环抱的双臂，偏头闪躲着逃离了水池边。她刚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袁灏便紧跟着她的脚步，与她并肩坐下。

电脑桌面上的宝宝照刺激着唐婧的视觉，她别过头去不去看那可爱的笑脸，袁灏拎起笔记本电脑，柔声游说道：“这是我同事妹妹的孩子，那个美国姑娘我行我素，二十出头的时候又是玩摇滚，又是泡夜店，还曾经是个坚定的不婚族。可你看，现在她不仅结了婚，连孩子都生了，整个人都散发着端庄柔和的光辉，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可见人的想法是会随着年龄改变的。我们也一样，不是么？”

唐婧双目直视着袁灏，心中陡然明白，袁灏突然改变心意想要结束丁克，恐怕是受到了外在环境的影响，他身边的同学、同事相继都有了孩子，大家的话题也都围绕着下一代，而他作为一个“丁克族”，恐怕在大家交流分享育儿经验的时候，他总是被边缘和孤独的那一个。除此以外，当然也有作为男性的自尊在作祟。虽说现在社会上，大家都在强调要关注自身，少去关注和八卦别人的生活，但八卦是天性，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固守着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固有思想，并且习惯于用这样的思想去评判他人。

唐婧的工作性质特殊，经常处于战斗状态，尚可以不被这些世俗问题所袭扰，而作为大学教授的袁灏，空闲的时间似乎更多些，听到的闲言碎语自然也不少，便不免质疑自己最初的选择和判断，耳濡目染间改变了初心。

唐婧思绪越飘越远，她私心里又想到，生孩子对身为男人的袁灏来说，影响其实不大，但对自己来说，无异于是颠覆性的，怀孕后她不能继续在一线奋斗，只能转做一段时间的文职工作。就算是一朝分娩，孩子顺利降生，她升级成为母亲，要操心的琐碎事情只会更多。到那时，她根本无暇再回到刑侦一线。她的职业生涯规划彻底停摆，而她的人生轨迹也会就此发生质的改变。“不，绝对不行！”唐婧已经不敢再往下深想，她清楚的知道这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见唐婧一声不吭地发呆，袁灏并不知道她心里已千回百转地闪出无数种可能，他单纯的以为妻子在耍小性子。他放下电脑，扳过她的双肩，目光殷切地直视着她，说：“我知道，咱们婚前有约定，不过时移势易，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对不对？你看，我现在的工作正在上升期，咱们也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你和孩子的未来，我也会仔细地进行规划和考虑。”

面对袁灏的殷殷目光，唐婧的眼中有些许不忍，可想到自己的前途，她的心又硬了起来，沉吟了几秒，坚定了目光，缓声说：“袁灏，至少现在我还没准备好。”

袁灏握住她双肩的手明显松动了，目光也从灼然变得有些许暗淡，好在他一向都秉持绅士风度，不过几秒便调整了不良情绪，语气依旧温和地说：“不急，这是件大事儿，你再好好想想。”

话虽如此，可终究房间内的气氛有些变了味儿，重逢的喜悦瞬间被冲淡，本该小别胜新婚的两人，都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近在咫尺的二人第一次在心中产生了隔阂，这一夜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其实一整夜，唐婧都难以入眠，心中矛盾重重。今天，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袁灏的提议，必定会让他失望和伤感，但她很清楚自己内心的追求，她不希望自己为了配合对方的需求就轻易放弃。是伤害袁灏？还是委屈自己？她陷入了两难，头脑中有两个声音在争吵，让她无法烦躁难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