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原生家庭

岁月的痕迹深深地镌刻在明光里小区的每一块砖瓦上，这一片是老钢厂职工的福利房，建筑外墙斑驳的颜色，见证着这片小区四十余年的兴衰荣辱。小区的中心，是一片绿树成荫的小花园，老居民们常常聚集于此锻炼身体，闲话家常。小花园的东南角，有一家小型超市，门口常年挂着一串风铃，清风吹过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超市老板娘姓方，五十多岁，烫着一头羊毛卷儿，早年与丈夫结婚后，搬来这里居住。后来夫妻离异，她老公另娶他人，早已搬离这里，而她生性泼辣，能说会道，又不怕辛苦，独自开起这间小型超市。她在这里已经住了近三十年，几乎认识所有住户。她熟稔的同他们打着招呼，超市里总是堆满了各种新鲜的水果和蔬菜，她定价公道，许多居民图便捷，基本不怎么外出采购。除了购买日常所需的物品，这里还是居民们八卦的集散地，联接着居民们生活中的喜怒哀乐。

上午十点多，唐婧和丁小峰刚一出现在小区里，便引起了小卖部老板娘的关注，对于小区中出现的生面孔，她总是习惯性的带着些探究和警惕。唐婧经过小卖部门口的时候，眼神无意间瞟过超市，老板娘审视的目光与她短暂交汇，各自都生出些警觉。

丁小峰则浑然未觉，他全神贯注地扒拉着手机导航，又不时抬头看向小区的楼牌，很快他指着面前不远处的五号楼，对唐婧小声说：“唐队，就是这栋。”

唐婧点头，二人径直朝五号楼方向走去，方老板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目送着二人一路过去。

老旧的居民楼，外墙涂料已经脱落，颜色退化，看上去斑斑驳驳。楼道内的墙壁已被各种污渍和小广告所覆盖，根本看不出原本的白色，各种各样的线路乱线头一般搅合在一处，显得十分杂乱。居民家门口摆放了许多杂物，瓶瓶罐罐、废纸箱子，甚至还有只剩了一副架子的自行车。唐婧和丁小峰左躲右闪的往楼上爬，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撞翻了人家的东西。

终于，他们在403门口站定。丁小峰抬手轻敲了三下门。隔着门，二人似乎听到了里面有拖鞋摩擦地面的声响，却没有人开门，似乎也隔着门听外面的动静。丁小峰紧接着又敲了三下，同时大声说道：“有人吗？我们是警察。”

不多时，里面的门被人打开，隔着老旧的栅栏防盗门，一个六十岁上下，穿着一件颜色发旧的蓝色衬衫，头发花白的男人出现在唐婧和丁小峰面前，木然的眼神中藏着一丝疑惑。

唐婧快速掏出证件，向他亮明身份，语调和蔼地说：“林大叔，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有点情况向跟您了解一下。”

男人的表情并无变化，他迟疑了一下，扭头向房间里望了一眼，轻叹一口气，终于打开了防盗门，让唐婧和丁小峰进了屋。

林家夫妻都是BZ市钢铁厂的普通职工，单位分配给他们的房子也只有六十多平米。老房子一进门便是一个小小的客厅，仅能容纳一张三人沙发和两把椅子。林家的装修已经是二十年前的风格，白色墙壁经历岁月搓磨已经开始发黄，房顶上的漆面上出现了细碎的裂纹，深棕色的复合木地板被年深日久的摩擦泛着乌亮的光，边缘的木板连接处已经起鼓，脚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声。“哐当”一声，房门被大力关上，林父随意地指了指狭小客厅内，那个老式的花格纹布艺沙发，声音浑浊而沙哑地说：“你们，随便坐。”

“我们今天过来，是想了解一些有关林茉茉的事儿。”唐婧拿眼觑着林父，态度谨慎地说明来意。她深知林茉茉自杀身亡必定会给她父母带来十分严重的精神打击，如今，警察贸然上门调查有关于她的过往，势必会对再度刺激到二老本就敏感而脆弱神经。

提起林茉茉，林父立刻红了眼眶，他鸵鸟般的深深垂下头，扶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可见女儿的自杀，终究成了亘在在他心中永远无法抹掉的伤痕。他陷入自己的悲伤的情绪里，不自觉地也提高了调门，烦躁地说：“孩子都死了，你们还有什么可查的。”

见状，唐婧忙将水杯推到林父面前，温言安抚道：“您别激动，先喝口水。”

林父抹了一把眼泪，拿起水杯，咕噜咕噜地将整杯水都灌进肚子里。

“林大叔，请问林茉茉参加灵修班的事儿您知道么？”丁小峰瞅准机会，问道。

“灵修班？什么灵修班？”林父一脸茫然地看向面前的两位警察，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唐婧见林父一脸诧异的神情，便明白他对林茉茉接触灵修的事儿一无所知。于是，她立刻换了问题，想要给林父一些提示，“我看过之前警察的调查卷宗，说林茉茉因为高额欠债，无力偿还所以才选择自杀。您知道她因为什么欠债么？”

不待林父开口，卧室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拉开，一个六十岁左右，体型微胖的女人冲到客厅，脸色阴沉，形同疯妇似的，大声斥骂道：“问问问，你们警察一天到晚的问东问西，林茉茉那个死丫头，自己不争气丢了工作，还整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买名牌，住高档酒店，爱慕虚荣，她死了，债还得我们还，早知道她这么不省心，就不该生出来……”林母泄愤似的喋喋不休地一通咒骂，言辞激烈且恶毒，让唐婧简直要怀疑，她究竟是不是林茉茉的亲生母亲。

“骂吧，你就骂吧，要不是你从小到大的百般挑剔她，孩子能什么都不跟咱们说么，能走到自杀那步么？！”林父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射出一抹凌厉地精光，积蓄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他再也忍受不了妻子的终日不休地怨怼，全然不顾还有外人在场，大声地与她争吵起来。

见老头子来了劲儿，林母也不甘示弱，咆哮道：“你还怪上我了？她自己没出息，寻了短见，关我什么事儿？！要我说，死丫头就是随了你，没本事的窝囊废！”

“你说谁是窝囊废？！你怎么不反省反省自己，整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如意的，你看看周围的亲朋好友、街坊四邻，人都让你得罪光了。你好意思么你？！”林父似的横下心来要跟她大干一场，豁然起身，夫妻俩瞬间撕扯在一起。

唐婧和丁小峰，连劝带吓唬的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勉强拉开，唐婧扶额，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明白了林茉茉不幸的源头正是基于她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伤害。唐婧觉得在林茉茉的父母口中恐怕难以得知更多内情了，便起身告辞，与丁小峰一起离开了林家。

二人从五号楼走出，唐婧的目光再次投向不远处的超市，老板娘依旧坐在门口悠闲地嗑着瓜子，眼神不时地瞟向他们。

唐婧思忖了一下，快走几步，进了超市，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两瓶矿泉水和两个面包。老板娘利落地扫码，用尖利的嗓门说道：“六块。”

“好。”唐婧动作利索地调出付款码付了钱，随手递给身旁的丁小峰一瓶水。

劝了半天假，丁小峰早就口干舌燥，他也不客气，接过水瓶，将一整瓶矿泉水直通通的灌入喉咙。

“你俩看着眼生，第一次来吧，找哪家的？”老板娘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心，主动攀谈起来，还不忘将手中的散装瓜子递给唐婧和丁小峰。

唐婧并未接瓜子，拧开水瓶，边喝边态度松弛地说：“我们找林茉茉家。”

“她不是死了么？”老板娘闻言色变，又重新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迟疑着问：“你们俩是她什么人？”

“我们是警察。”丁小峰掏出证件在老板娘面前晃了晃。

老板娘一听是警察，立刻满脸堆笑，态度更加热情，继续恭维着探问道：“哎呦，原来是警察同志，我说呢，老远就看出你俩一身正气，精明强干的样子。对了，林茉茉的案子不是早结了，你们还要调查什么？”

“林茉茉跟她父母关系怎么样？”唐婧并不想老板娘问东问西，她必须按照自己的节奏调查。

听唐婧这么问，老板娘的脸上浮现起八卦地笑意，她向四周望了望，见没什么人，便压低了调门，带着炫耀地口吻说：“这一片的住户我都熟，谁家的事情我都知道点儿。茉茉妈是我们这片有名的‘惹不起’，事事儿要尖，得理不饶人。她对亲闺女更是要求特别高，小的时候孩子考第二都得挨打，平时也不怎么让她出去玩，成天介儿就关在家里，不是学习就是帮她妈干活，还天天被他妈嫌弃笨。啧啧啧，茉茉真是可怜，从小就特别怕她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要我说这孩子就是被她妈给逼死的。”

唐婧见老板娘如此健谈，主动说出了不少有用的细节，便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林茉茉自杀前，发生过什么事儿？她跟父母发生过冲突么？”

听唐婧这么问，老板娘的脸上的笑意更加耐人寻味，似乎正中下怀似的，她凑近唐婧，用更小的声音说道：“茉茉快三十了，还不找对象，她妈为了这个抬不起头，娘俩为这事儿吵得不可开交。不过，我怀疑林茉茉有喜欢的人，是内个……”她讳莫如深的给唐婧使了个眼色。

“内个？哪个啊？”丁小峰见老板娘打起了哑谜，不禁心直口快追问。

“嗐……就是内个嘛！”老板娘一脸“什么都听不懂”的嫌弃劲儿，瞥了丁小峰一眼，笑着压低声音解释道：“她喜欢的人，也是个女孩儿！”

“女孩？”唐婧闻言一怔，目光停滞在老板娘的脸上，显然这是个新线索，她立刻寻着追问：“你见过么？那女孩长什么样？”

“个头有一米七五左右，很瘦，长得挺帅气，一打眼真看不出是个姑娘。”老板娘微仰着头回忆着，比比划划地描述着林茉茉女友的样子，随即又补充道，“我亲眼见过茉茉妈把那个女孩打出门，还当街咒骂，茉茉一直护着她，二人举止还挺亲密的。”

在老板娘的描述下，有一个人的身影悠悠然浮现在唐婧的脑海中，唐婧猛然联想起在摄影工作室中看到的那本写真集相册，上面的人正是林茉茉，难怪自己在灵修中心的学员资料里乍然看到林茉茉的照片时，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丁小峰的反应也极快，他立刻掏出手机，快速调出梁霏霏的照片，递给老板娘，老板娘一看，立刻嚷嚷道：“对，没错，就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