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催生
返回刑警队的路上，唐婧接到了袁灏的来电。
唐婧本不想接这通电话，毕竟自己还没理清思路，心中还存着各种矛盾和纠结，可转念一想，老这么晾着袁灏对他也不公平，犹豫间，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小婧，晚上有空么？两家爸妈好久没见了，他们商量好了要一家人聚聚。”袁灏温和地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听上去一如既往的情绪稳定，仿佛他们之间未曾有过丝毫芥蒂。
唐婧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复杂情绪。冷战的日子，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紧张，仿佛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有可能断裂。袁灏在电话里说双方父母要一起聚会，唐婧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她知道，这次聚会并非单纯的亲情聚会，那个她不想触及的话题，一定会成为这次聚会的主要议题，她感觉到心头的阴云愈发浓厚。
自从他们结婚以来，双方父母就一直对他们不断施加压力，希望能够成功催促他们，早日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过去，坚持“丁克”的唐婧和袁灏曾一起面对和抵抗这种压力，唐婧从没有畏惧过，因为总有袁灏替她挡在前面。可这一次，她恐怕要孤军奋战了。
一想到要面对双方父母的殷切目光和催促话语，唐婧的心愈加烦躁，她甚至怀疑这次聚会是袁灏的刻意安排。二人冷战了这么久，难保不是袁灏提议在先，父母响应在后。毕竟袁灏试了两次，都劝说不动她，情急之下便想到用这种方式来破局。生活经验表明，在感情方面，有时候走“上层路线”确实事半功倍，想到这一层，唐婧感到更加眩晕和窒息，同盟倒戈，简直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
这么多年来，在工作中无论案件多么棘手，她总是有信心和勇气去面对和解决。可面对爱人、亲人的情感绑缚，她不擅长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解，她不明白为什么想做自己就这么难？难道不做母亲，不生娃的女人，这一生就是不完美？！就注定要被指责、催促和唾弃么？深深的无力感席卷着她，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立无援，她深知家庭和亲人的重要，可选择他们便要自己放弃掉大好的前程，她的确心有不甘。
“小婧？你能来么？”电话那头，袁灏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探寻之意，许是良久没有听到唐婧的回应，他忍不住再次出声。
唐婧收回思绪，筋疲力尽似的懒懒地答了一句：“一会见，你把地址发我。”
……
华灯初上。
梦回西溪杭帮菜馆里，弥漫着浓浓的食物香气和热闹的氛围。这里的装修充满了古色古香的杭帮文化特色，亭台水榭被等比例缩小，安置在菜馆最惹眼的一面墙壁前，让人仿佛置身于迷离多姿的江南水乡。一排排精美的木雕屏风，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鸟图案，散发着古典雅致的气息。服务员穿梭在各个包厢之间，忙碌而亲切。各具特色的包厢中不时传出客人们交谈的欢声笑语。
走过一片仿真竹林掩映的小径，唐婧被服务员领到名为“翠竹”的包厢门前。房门打开，整个包厢内的装修风格处处尽显江南浓厚的人文底蕴，与今日家庭聚会的氛围相得益彰。
袁灏和双方父母正其乐融融地围桌而坐，交谈甚欢。之所以选在这里用餐，是因为两家的母亲都生在江南，二人相临而坐，亲热地交流着关于江南的回忆，面前的桌上摆满了江浙一带的特色美食，香气扑鼻，唤起了诸多美好的往事回忆。谈笑间，二人的眼神中流露出对故乡的眷恋，四个老人计划着搞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学着乾隆皇帝下江南的路线，重游故乡。
“小婧，你来了。”袁灏看到唐婧进来，立刻起身，细心周到地接过她的背包，又拉开座椅，安顿她坐下。
“袁灏真是细心，总是这么细心周到。不像我家小婧，总是大大咧咧的。”唐母笑着跟亲家假意数落着自家女儿，眼角眉梢皆是对女儿的疼爱和宽容。女儿从小便有上进心，对父母又很孝顺，多年来她在工作上成绩斐然，一直以来都是唐家父母的骄傲。
“小靖多好啊，人长得漂亮有气质，性格随和，不矫情，又有眼光，顾大局。”袁母忙不迭地夸奖儿媳妇，一顶又一顶“高帽儿”不停地戴在唐婧的头上。原本自家儿子不想要孩子，可是愁坏了她，好不容易这次回来松了口，她必然要做好助攻，将儿媳妇一举拿下，毕竟生孩子的事儿还得儿媳妇点头才行。
唐婧看到满满一大桌的菜肴，皆是刀工精细，色泽鲜艳，香气诱人，那东坡肉是父亲最爱吃的，外表红亮光滑；那龙井虾仁是自己和母亲的最爱，清清淡淡滋味鲜美，还有那雪花蟹斗和油焖春笋......若是在平时她早就迫不及待地动筷吃喝起来，然而今天她却全无胃口。
“人齐了，开动吧。”袁父热情地忙招呼着大家开始吃饭。
袁唐两家父母虽然都在滨州生活，可也是许久未见。席间觥筹交错，敬酒不止，大家聊着近况，分享着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谈论着闲适的退休生活和养生经，眼神中透露着亲切。酒过三巡，包厢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络起来，袁灏起身拉着唐婧给双方父母敬酒，唐婧将高脚杯中的酒，默默换成了白水。这三年袁灏在国外交流，对父母和家庭甚觉亏欠，言谈话语间，尽是歉意，对父母、妻子的感恩之情溢于言表。袁灏情真意切，唐婧也不觉被感染，她微笑着，乖顺地跟在袁灏身边，礼数周到的一同敬酒。唐婧觉得，不管自己在工作中如何雷厉果决，可回到家里，在父母面前，她只有一个角色——女儿。
“小婧，袁灏回国，又提了正高，待遇上啊能涨一大截儿，生活上也能更好的照顾你了。”袁母满怀感慨地开始铺垫。
闻言，唐婧心中哑然，今日的正题儿终究是来了。
“是啊，孩子的事儿，你俩得提上日程了，以前袁灏在国外，没办法，你们那会儿年轻，想多玩玩我们也能理解，也支持，只是现在是时候要孩子了。”唐母赶紧接过袁母的话，唯恐那话头会掉地上摔碎了似的。两位母亲最盼着抱孙，说完，老姐俩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样子。
气氛出现微妙的变化，唐婧只是低头不语，可依旧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还是袁灏打破了沉默，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挡在她面前，亲昵地轻抚在妻子的肩头，像是安慰，又像是解围，可他说出的话，却不再是原来的意思。
“爸妈，你们放心，我们已经在考虑了。”说罢，他笑吟吟地看向唐婧。唐婧看向父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其实，她很想当着父母的面儿，将话说清楚，可是看到四个老人殷切地笑容时，话却梗在喉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饭局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唐婧却始终格格不入，她觉得今晚她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她最亲近的一家人觥筹交错，今日她并不曾饮酒，一方面是因为她担心案子突然出现新情况，更主要的是，她并不想借酒消愁愁更愁。
散席后，袁灏主动给双方父母叫车，送他们离去，今日大家喝了酒，开车肯定是不安全的。
“我没喝酒，可以送我爸妈回去，正好回家住一晚。”唐婧清淡而疏离地声音传来，阻止了袁灏约车的动作。袁灏诧异地看向唐婧，眼神中有明显的挫败和怅然，他原以为今晚聚会过后，唐婧会看在父母们的份儿上跟他回家去，夫妻俩在自己家里，有什么话都好细说。冷战这么久，他一直在寻找机会缓和关系，送花、甜言蜜语什么的对唐婧来说肯定是不奏效，他深知唐婧一向重视亲情，重视父母，所以才绞尽脑汁地促成了今日的聚会，聚会上大家的表现都恰到好处，袁灏觉得也不至于引起唐婧的反感，就在他以为这事儿即将翻篇时，唐婧的表现，让他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已被对方看穿，不仅对和好没有起到正向作用，倒有些适得其反了。
“小婧，我们坐网约车就行。”唐母似乎感觉到袁灏的怏怏不乐，她也知道女儿女婿在冷战，忙打圆场道。
唐婧并不再多言，自顾自地向停车场走去。唐父唐母见女儿犯倔，忙冲着袁灏报以歉意的笑意，唐母好言安慰道：“小灏，你别急，她只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我们再劝劝。”说罢，老两口也跟着往停车场的方向追去。
……
晚上九点，天空中夜色渐浓，城市街道上的霓虹灯闪烁着旖旎而迷人的光芒。唐婧娴熟地驾驶着越野车，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熙来攘往地车流和行人。路灯投下的光斑在车窗上流转，伴随着车子的行进而快速地向后退去。周围的建筑在车辆匀速的行进中若隐若现，不同颜色的霓虹灯勾勒出一个个夺目的轮廓，为夜晚的城市增添了浓厚的色彩。
“小婧，你也别太任性了，凡事还是得掌握一个度。我们年纪大了，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干刑警是有危险的，老坚持在一线，我和你妈虽然嘴上不说，但也悬心。”唐父沉稳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父亲一向是开明的，当年唐婧执意要考公安大学，唐母不让，唐父坚定地支持女儿，说服了老伴儿，这些年看着女儿一点点进步他也是老怀安慰。可随着唐婧年纪渐长，出于父亲的私心，他也希望女儿将来的生活可以安稳富足，而不是每日都在惊心动魄中度过。
“你爸说得对，到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儿，早点生个孩子，然后从一线上下来，让单位给你安排个轻省的岗位，女孩子安安稳稳，家庭美满幸福，这有多好？”唐母见老伴儿难得随她的愿说句公道话，赶紧跟着帮腔儿。她这一辈子就过的平顺无波，老公女儿都是她的骄傲，她也甘心为家庭奉献。她觉得人生就该如此，要什么精彩纷呈，要什么枪林弹雨，平平淡淡才是真。
“爸妈，我自己的事儿，心里有数，你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面对自家父母，唐婧终于卸下了伪装，一晚上都是这个话题，她也心里觉得十分烦腻，此刻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送父母回家。
唐家父母悄然无声地对视一眼，心里明白唐婧是个表面随和，内心倔强的孩子，再劝下去只会激起她的逆反，于是便都不约而同地住了声，车内再度陷入了宁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