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偏见
滨州城郊的镇子上，一家小型的化妆品加工厂静悄悄地隐匿在小河对岸，因为这家工厂长期的污染物排放不达标，河水已经发黑，靠近岸边的地方泛着一层褐色的油污。灰扑扑的工厂外墙，里面不时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唐婧停好车，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我是市刑警队的唐婧，我到了。你在哪？”
很快工厂朱漆大门旁的一个小便门儿便被人悄然打开，一个精瘦地中年男人獐头鼠目地走出来，四下里张望着。
“李律，你好。”唐婧看到来人，头脑中对此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油滑精明。她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招呼道。
几经周折，唐婧才找到了四年前在耀中律师事务所，负责带贺雨嘉的律师李杰。四年前，贺雨嘉为了张雅丽背叛了自己见习的律师事务所，又向BZ市律师协会，举报了李杰的违规行为。虽然李杰经过多方努力，最终保住了自己的律师执照，可也为此花了不少钱。况且律师圈子就那么大，出了这种不光彩的事儿，终究在律师行里难以立足。合作伙伴见形势不好，忙着跟他拆伙闹分家，本就勉强维持经营的耀中律师事务所也因为连遭打击，无法继续经营最终倒闭。
恰好李杰的亲戚在滨州郊区经营一家小型的化妆品厂，生产过程中常有些踩线的事儿，需要跟个部门疏通，还有一些经营上纠纷需要专人负责处理，在律师行混不下去的李杰索性躲进了工厂里负责日常的法律事务，同时也兼做一些办公室的文案工作。
“这儿……”唐婧降下车窗，伸出一只胳膊，朝着李杰的方向挥了挥，招呼道。
听到唐婧的声音，李杰忙不迭地跑向她乘坐的越野车，麻利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眼睛贼兮兮地看看唐婧，又狡黠地扫过后排座位上的丁小峰。
唐婧直接说明来意，当李杰听到贺雨嘉的名字，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眉头拧在一起，眼神中明显带着愤怒的情绪，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当年，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手里。在那之前，多少大风大浪都坚持过来了，没成想最后竟然是阴沟里翻了船。每每回想起那件事儿，他都恨得牙痒痒。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报复贺雨嘉，可是经过那事后，贺雨嘉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也没在法律行当里混饭吃，这到反而让他有火无处撒了。
“贺雨嘉那个混小子，查到了原告和他老婆做局躲债，又想敲诈张雅丽的证据，瞒着我跟对方私下和解，然后反手坑了我，害得我差点丢了执照，名声没了不说，还搭了不少钱，我自己的律所也黄了。再让我遇到了他，我非撕了他不可。”李杰愤然地细数着当年贺雨嘉的卑劣行径，反而避重就轻地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似的。显然对自己踩线的行为毫无悔过之心，心里只一味的记恨着旁人。
“别装的自己好像很无辜一样，你‘两头吃’的事情也没多光彩！”丁小峰的眼里不揉沙子，他心直口快，毫不留情地抢白道。这种钻法律空子的人他最是讨厌。
李杰听他这样说，心里虽是不服，可也不敢得罪警察，只得吃瘪似的撇撇嘴，不敢反驳。
唐婧虽未开口，可眼神中明显的鄙夷，表明她与丁小峰的看法一致。这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仗着自己掌握的信息差优势，居高临下，妄图从中斡旋，操控一切。她没时间看他装模作样，打断话头问道：“你觉得贺雨嘉跟张雅丽是什么关系？”
李杰的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着，琢磨了一下，说：“他们是同学，但是我觉得贺雨嘉显然是喜欢那女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女的对他……我反正觉得他俩没戏。”
……
回到刑警队，唐婧立刻调取了贺雨嘉和张雅丽的户籍档案，二人的籍贯都是宁州。李杰曾说他们是同学，唐婧认定此二人应该是在中学时期便已经相识。
一小时后，丁小峰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回来，脸上难掩兴奋，一进门就对唐婧大声汇报道：“唐队，有重要线索！大学期间，贺雨嘉的钱包里放的是张雅丽的照片。
结束了对李杰的调查问询之后，丁小峰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滨州大学，找到了贺雨嘉的大学同学兼室友马魏。马魏大学毕业后，通过过硬的关系留校任教，读书期间他算是唯一一个跟贺雨嘉关系不错的同学。
据马魏描述，贺雨嘉上大学时是个“平凡的小透明”，性格内向，寡言少语，平时没有什么爱好，是个典型的宅男。读书倒是很用功，兢兢业业地预习复习、认真上课，但是成绩却不突出。大学期间，贺雨嘉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对任何一个女生表示过好感，直到有一次宿舍同学错拿了他的钱包，偶然看到了里面放着一张漂亮女孩的照片，大家才发现原来身边这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同学，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于是，不少人起哄让他交代情史，如若不然就不还给他照片，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贺雨嘉却突然动手去抢，还情绪激动地跟同学扭打在一起，与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
后来，他被导员儿叫去训话，这也是他在学校唯一一次被老师约谈。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宅男”标签与爱慕曼妙女郎的反差过大，因此招致了同学们肆无忌惮地笑话。大家一致猜测他是暗恋，根本不敢表白。马魏只知道这个女孩是他的老乡，其他的情况便一无所知了，贺雨嘉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个女孩的情况。
唐婧听完丁小峰的调查结论，沉吟了一下，对他说：“看来咱们得走一趟宁州。”
宁州是滨州下辖的县市，相距不过一百多公里，丁小峰驾驶着越野车狂奔在高速公路上，两侧的高山树木快速向身后退去。唐婧窝在副驾驶座上出神，手里捧着一杯拿铁，心不在焉地喝着，咖啡虽苦，但她的心里更苦。她跟袁灏赌气搬到局里住，也有些日子了，这期间袁灏没有打过电话来骚扰她，更不敢到单位来找她，只是偶尔发消息表示关心和慰问，唐婧看着那些不痛不痒地信息根本无心回复，就那么丢在一旁，不予理会。案件的调查紧锣密鼓，更让她觉得无力分心处理家事。
一直目视前方小心开车的丁小峰，似乎察觉到副队长沉闷的情绪。早在唐婧悄悄搬到宿舍的第一天，丁小峰就已经注意到。
在警队里，唐婧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她永远冷静、细致、机敏，不惧困难；在日常相处中，他觉得唐婧就像是一个姐姐，永远温和、淡定、包容。他对唐婧尊敬之余，更是对她的一举一动都颇为关注和重视，无论唐婧有什么需要，他都能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做她忠实的卫护者。
回想起那日，唐婧气冲冲地拉着袁灏上了天台，他就知道唐婧肯定是跟袁灏因为什么起了争执。他猜测过会不会是因为袁灏不希望她担任女刑警队长，站在男性的立场上，他也能理解，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家老婆整日里与危险作伴，退一万步讲，即便没有危险，但整日整夜忙碌，没时没点奔波，对于维系家庭的稳定也是十分不利。虽然担心队长，可碍于是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多问，因此憋了许久。
今日二人赶赴宁州调查，旅途聊赖，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唐队，您是不是跟姐夫吵架了？”
唐婧似乎对他突然八卦并不意外，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咖啡，答非所问道：“小丁，你要是娶了媳妇，是希望她事业为先，还是家庭为先？”
“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当然还是得照顾家里为先吧，何况，何况……男人也不擅长这些啊！”出身农村家庭，又当过兵的丁小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在他的固有观念中，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考虑。可话一出口，丁小峰便意识到不妥，自己的领导也是女人，似乎这么说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嫌疑。他搔了搔头，不好意思似的，忙找补一句，说：“当然，像唐队你这么优秀的，另当别论。我说的是一般女性。”
唐婧哑然失笑，内心却是苦涩异常。丁小峰的回答，让她感到无奈和心痛。在她的认知中，打拼事业不分男女，工作之中人人平等，那种“男主外，女主内”的老旧观念早就应该被时代抛弃，可看看丁小峰的下意识反应，就知道现实社会中，保有这种思想的男人比比皆是，观念的改变绝非一朝一夕。
“或许骨子里袁灏也是抱有这种思想的吧。”唐婧心中感慨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对袁灏了解的太少。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多年的婚姻生活里，她一直在想当然，她以为他跟自己有着同样的思维，相似的认知。她早已习惯了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善意、包容和宠溺。她忽然明白，这一次的分歧，不过是因为袁灏第一次主动向她提出要求。这种改变，让她极度不适应。可是自己是不是又太过自私，太过任性了呢？这么多年来，她忙于工作，错过了多少和袁灏相处的时间，又错过了多少生活里的美好……可是她扪心自问，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依然会选择在泥淖里奔波，与犯罪分子搏斗，因为那是一份刻在骨子里的热爱，这种热爱早已变成了习惯和信念。
事业、家庭究竟如何选择？是打破固有观念，坚持自己的理想，还是做出改变自己，成全爱人的心意？唐婧陷入了矛盾，车轮磨擦地面的噪声混杂着风声充斥在车内，单调刺耳，正如此刻她的内心彷徨而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