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北风遇匪
2
“留什么留呀?能给你留条命就不算了,兄弟们,这冰天雪地,跟着哥哥混,不屈吧?”
北风把手伸进口袋中,抓一把大洋,又丢下去,那叮当声,刺激人的耳膜:“我说你们咋这么贪心呢?”
“不贪心,当什么土匪呀?听听,刚才那声音,是不是比西凉城里小白狐唱的艳曲还腻味?兄弟们,跟他废什么话呀?上,他要不服,就给我剁了,剁成肉酱,这冰天雪地,那些狼可是饿得两眼冒火,等着这口热乎的,要不咱就行个好?哈哈……”
“对!对!剁了他,这断魂滩下,可是有狼出没的!扔下面喂狼得了!”另一个土匪举起刀,在空中晃着寒光,“兄弟们,今晚上,西凉城中逍遥去!”
“嘿嘿!要得!”
“哎,哎哎,等会儿!”北风向外推掌,“我先说好,钱我可以给你们,先把这棵丑树给我搬走!”
“这个必须的!把褡裢扔过来吧?”另一个小土匪伸出手,招招。
“不行!我信不过你!”
“你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等什么人来救你吧?别做梦了,他们宁愿走响水坝多绕十里地,也不走七里桥,可你偏不信斜,执意趟鬼门关,这会儿后悔,鸟用没有,兄弟们,成全了他?”贼溜溜眼珠在转,淫斜笑容,象融化的口,时不时涌出水来。
“谅他不敢,雪下得都不分点,还指望有什么人路过救他?兄弟们,动手挪开,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有幺娥你给我出!”为首的不动手,却用枪指着他,“哟呵!我说这么牛气,原来背上有枝老枪,拿下来我看看:掉没掉牙?辽十三?这枪一般人不敢用,看来你不一般,是不是?”
其他几个人,把长枪和刀都丢在地上,弯腰撅腚,“大家一起同,一,二……”
还没等他们把三说出来,北风从马上,来个泰山压顶,象片云,斜斜飘到拿枪面前,飞起一脚,把他手中的枪一脚踢飞,这`一招,是持枪人始料不及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飞脚对准那几个挪树的人,就是一脚,一脚一个,全踢到树那边去,愣了半天的持枪人,反应过来,去拾地上的枪,北风纵身一跃,把持枪大个踩后背上,踩趴下,“别动,动就是个死!”
“哟呵?练家子,这叫什么拳?咋透着斜性?”
“好美呀!”张雨烟立在曾经豁豁牙牙的院墙边,一脸喜悦,地面上已经全白了,几只灰不溜秃的麻雀,从屋檐下,象石子斜斜射到地面上觅食,凄凉的叫声,听出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忧伤,她在等史凤扬,通常这时候,他会顺着墙跟走,看上去,他很阴郁,象愁云,浓得化解不开,他怎么啦?正是这种阴郁,吸引了她,她不住抬眼向办公室方向撩。这时她看见钟玉秀走出来,说实话,钟比起她来,更适合史凤扬,大气,有知识,温惋可人,经济条件也不错,她再看一眼:坏了,史凤扬就象条尾巴,跟在钟的身后,她张张嘴,没有吐出一个音符。
“天下这么大雪,没意思透了。”钟的声音。
“我和你恰恰相反,干冷这多么日子,因下雪变得有情调起来,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在内心欢呼雀跃起来,我喜欢这样的时刻,它让我更冷静去思考一些问题。”
“她是谁?她怎么在那儿?”
“你说谁呀?也没有谁呀?”
“装!装!”她居然用一个指头拨一下他的脸。
“干什么呢?你咋这么调皮呢?”其实,他看见了张雨烟。
“就是你的她呗!”钟玉秀像凌落的桃花,旋转着飘落。
“你又胡说,我们一个地方来的,她不是你班学生吗?”
“她的心,却在你这儿!”
“想多了,她可还只是个孩子!”
“一个象爆熟的桃子一样丰满的孩子!”
“你好无聊呀,我发现:我们谈着谈着,就谈不下去了!”
“那是因为你心中有鬼!”钟玉秀再一抬头,张雨烟早已不知去向。
巫云梅没有出去,不是因为下雪,而是因为和她的丈夫吵了几句,心情坏透了,她暴怒地把桌子的碟子和碗抱起来全砸了,碎碎一地,然后,坐在那里呜呜哭了,当初,她是怎么从芸芸众生里,摘菜一样,把这个如今只知道喝滥酒的男人,摘出来的?现在想想,该有多么悲哀,年轻时的她虽然不能说是乌河铺子一枝花,至少给她说媒的,不下于二三十人,这其中不乏后来成了人物的人,可她愣是看不上,几乎没有什犹豫,就答应了眼前这个现在让她此厌恶的孙茂军,她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他没有高大英俊的外表,更没有殷实丰厚的家庭,更没有什么可以聊以自慰的才干,可自己怎么就把这样一个酒鬼当丈夫?这会儿,均匀的鼾声,正从屋子里传出来,每天如此,不把酒喝到跌跌撞撞,舍不得把酒瓶丢开,以至儿子媳妇,几乎长年累月不沾这儿,他们活得让儿子媳妇看不起。
“我眼瞎呀!当初怎么就……”
“别忘了,你是处理品!”孙茂军这个杂碎,疮还在愈合,就揭人疮疤,汩汩血淌。
女人有段龌龊的历史,就像辫子,时不时被人拎一下,疼,撕肉般疼。
那杀猪般的鼾声,让她真的想拿一把刀,来砍他几刀。可是这是一堆瘫痪成泥巴的人肉,扶不起来,巫云梅这个三仙姑,连鬼神的事都能搞定,却对孙茂军束手无策,“哎----”对准床上鼾声如雷的他,斜斜地飞起一脚,在被子上踩踏个脚印,其实,这一脚是在腿弯曲的情况下踩上去的,没有什么力度。
雪,那种不是花的雪,细而密,从密布的彤云中筛下,分不出个点,她自己赶着毛驴车,晃晃悠悠,在街场走,没有目的,任凭驴拉街拐,她闭着眼睛,听着各种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声缝时大时小,铁匠铺那边传来“叮当”声,节奏还是那样不急不缓,他知道:尹东林父子还在铺子里,抡着大铁锤,让铁屑在重锤击打下,火星四溅,淬火过程,并不复杂,无论寒暑怎样易节,他都会穿着短袖褂子,抡起铁锤在敲打,他的话并不多,木木的象头驴,但活做得没得说,一般人也不和他们计较价格,年轻时,死去活来喜欢过她,托了好几个人来说媒,正是这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的性格,害得她望而却步。她不喜欢这种闷骚性格,象个葫芦,在水面上一飘一飘的,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想啥,整天皱个驴脸,就一个表情,让人费解,这种人再好也不能要,聊不到一块儿,就吃不到一块儿,更住不到一块儿,她活活得象水,哪儿地凹,往哪儿流,她喜欢油腔滑腔,象把刷子的男人,在细微的地方,把人撩得酥痒酥痒那种。
驴拉街拐,偏偏这畜牲,就把她拉到铁匠铺门口,等她从云里雾里醒悟了,车子就站着不动,驴冲着里面叫,叮当火星四溅的地方,“嗯啊嗯啊----”叫个不停,她知道:就算尹东林听到,他也不会放下手中的活儿,出来搭讪或是招徕生意,他没这个习惯,果不其然,驴叫了半天,那呼呼的风箱扯得悠长,叮当声是一下接一下,她坐在车上,撩起帘子,见铺外有行大大的、歪歪斜斜的、有些斑剥脱落,中间有漏墨粗黑大字:尹家铁匠铺,有一把破茶壶和一把缺齿的破铁叉挂门脑上,有风的时候,它们还会旋转,几股生了锈的铅条,捆绑着。
嘿,还摆上谱了,愣是没人理她,她只好撩下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到地上,犹豫半天,我打个什么?想想就打把刀吧!这样一想,哆嗦一下,就一头闯进去:“给我打把刀!”
“什么刀?石刀,家庭用的,还是用来宰杀牲畜的尖刀,或是其他的刀?”尹东林放下锤子,舀一瓢水,往刚打的刀上一浇,“滋呲呲……”伴着一股蓝黑烟,直往房顶上冲。
“随便!”
“这种刀,我没法子打!”
“有生意不做?”
“你不说出个一二五六来,我随便打,能合你意吗?”
尹长声翻着白眼,直瞅着她,脸黑得只能看见白牙,弯弯如同堤坝,风箱拉得有气无力,这个黑子,和尹东林就象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闷骚,身上有股劲,随时随地释放出来,眼神在动,却不说话,火苗呼呼,煤炭被烧得灼红,屋子里比外头暖和多了。
“能杀猪,也能杀人就行,这是定钱!”手一扔,一块沉甸甸的大洋,落在盛钱的瓦盆里,当啷一声,溅得那些散碎的铜板,在瓦盆里跳了一下,看一眼,然后,转身撩腿就走。
“三天后来拿,用不了一块大洋!”叮当声起。
“大,她这是怎么啦?”
“吃错药!好好拉风箱!”
站在车前,迎着雪面,砸人,眼脸生疼,泪下来了,几个点,然后长长舒一口气,爬上车,“驾!驾驾!”小鞭子打着雪,落在驴脑袋上,炸出声,驴车往南街,更加幽深的巷子里去了,她打一把根本用不到的刀干什么?她真想一刀杀了那个酒鬼,恨呀,自己的牙,咬破自己的嘴,往事总是不堪回首:不肯嫁东风,却被秋风误!
史春铃和史响铃抖抖书包上的雪,走过二哥宿舍门口,听见里面有女人的笑声,笑得很放肆,便相互摆摆手,蹑手蹑脚,象猫咪那样不出声,把耳朵贴在窗户上,想一听究竟,那笑声偏就止了,说话声也小许多,就分辨不出是谁,雪依旧象沙子那样撒着,弹得窗户纸有声。“不会是张雨烟吧?我就是不喜欢她!”
“为什么?你能替二哥作主?”响铃一脸不解。
“她不成熟,还不如钟老师人美,钟家可是大户人家,更重要的是:她老子是镇长,从这些个角度来说,我觉得二哥和她更合适!”史春铃贴着响铃耳朵,把口臭的味道,也送了过来。
“三姐,你口臭!”响铃躲着她。
“放屁!”
“你嘴里吹出来的气,吹得我耳朵上绒毛痒痒!”
“谁?谁在那里?”是史凤扬的声音。
两个人吓得缩着脖子就跑,躲进另一面墙后。
这时,史凤扬和张雨烟就走出屋子。
“哪里有什么人?一定是你听错了!雪下这么大,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竟然自己吓唬自己,人呢?你指一个给我看看!”
“我不会听错的,一定是跑远了,你看窗户下脚印,新鲜着呢,还不止一个人,从脚印看,至少两个人!”
“你怕了?”张雨烟毫不在乎的样子,她确实看见两行弯曲的脚印。
“不是怕,这样影响不好,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说得清吗?我是你的诱饵吗?最终你要钓的钟玉秀?”
“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不得不这样想!”张雨烟上嘴唇咬着下嘴唇,史家反对她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史健久已经警告她的父亲,这个人不好惹,史春铃更是剑拔弩张,连讽刺带挖苦,门不当户不对,她总有些许担心,无论从年龄或资历上,她都无法与钟相抗衡。
史春铃吐吐舌头:“不行,我得告诉我爸去,她要想进我家门,首先得过我这一关!”
“你是我爸?能做得了主吗?”
“这小浪蹄子,人不大,倒是知道勾引男人,我不能让她阴谋得成,你看她那个浪样,仗着腚盘子大,胸大,就四处勾引男人!要不我们写个匿名信给姚校长!”
“姐,你可不敢胡来!姚校长什么人你不知道?色迷迷一双眼,看一眼就不舒服,你还招惹他?再说,二哥也没有亮明底牌:非张雨烟不娶,世上本无事,何必庸人自扰之?还是想想你的黄兴忠,父亲虽然替你应下了这门婚事,可黄兴忠并不待见你,说不定,他在西凉城有了老相好,象他老子一样,风流倜傥,你可小心着点,守了半天的水,最后让人呱唧一口喝了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敢!我借他个胆!”话虽锋利得象刀口,心却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