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车祸
三姑猛然盯住静云,看着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睛,明亮灼人,显然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两个人对视的时间不长,却像是一场心理优劣的较量。静云忽而眨了眨眼睛,这是一种示弱的潜台词,也被认为是一种无声的放弃。三姑瞬间大笑了起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仿佛赢得了一场小战役。她重重地拍了拍静云的手背,只是龇牙笑道,“好呀,静云,你可真是三姑的好侄女,可不比林月那家伙强多啦。往后你和婉瑜有什么难办的事儿,也可以来找三姑啊。”
两人说话间,道川已经开了他的丰田车子等候在了停车场处。看见静云和自己母亲有说有笑的样子,他多少是有些诧异的。不过他很快就将这种诧异收敛了起来,而后忙迎了上去让母亲上车。静云原本想直接在停车场叫个滴滴回家,三姑说什么也不肯,非要让道川一块送回去。盛情难却之下,静云只能钻进了丰田车的后座,继续跟三姑有一搭没一搭的地聊着。
盘山公路在夕阳下显得有些颓废,还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挣扎感。刚才许是有装了沙土的工程车经过过,路边肉眼可见的多了许多灰土和砂石。车子从上头碾压过去,发出刺耳的声响。道川皱着眉头,一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从汽车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静云和自己的母亲。
“刚洗过的车子,又弄脏了。”道川忍不住抱怨了一声,这话是说给他的母亲林诚芳听的。
“这有什么,我现在转账给你,你再拿钱去洗就是了。”林诚芳不屑地回着话,顺便又从微信转了一笔钱到道川的账户上。
眼见着车子顺利下了山,开到了村口了,却突然“砰”的一声,车头好像撞到了什么重物,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嗷呜”的哀鸣声。道川在路边刹住了车子,而后用脚踢开了车门,骂骂咧咧地下了车子。静云也跟着下车看了一眼,却发现是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哈巴狗,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发抖着。那小肚子跟着呼吸一起一伏,眼神充满了惊惧,旁边是一摊血渍,显然刚才被撞得不轻。
“弄死这玩意得了!”道川不耐烦地吐出了口香糖,这母亲刚从庙里拜了拜回来呢,立马就遇到这种事,这狗可真是太不会挑时候了,可真晦气!
仿佛听懂了道川的怒骂,哈巴狗发出了一声声细长的哀鸣声,像是痛苦的呻吟,又像是在求救。静云于心不忍,蹲下身来略略看了看狗身上的伤口,让道川说话小点声,不要那么吓人。三姑见两人迟迟没上车,也下来看个究竟,一看那狗躺在地上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狗倒是命大,刚才一个急转弯竟然没被撞死。”三姑的口气里还夹杂着对道川车技的称赞,明明撞击了东西,车子的震动却没多厉害,还稳稳打了方向盘停在路边,这也就只有她的宝贝儿子道川才能做得到了。
静云想要靠近,哈巴狗的舌头像烂泥一样垂挂在嘴边,目光惊恐地盯着她,显然是害怕静云和道川是一伙的,都不知道会不会突然给它致命的一击。流了这么多的血,身体颤抖的真厉害,它一定被撞得痛极了。可是它还会哀鸣着想要求生,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刻,求生总是第一位的。
“这种小畜生就不要管了,估计本身就是附近的野狗,生命力强着呢,就让它自生自灭就好。”三姑猜到了静云接下来想干什么,直接先开口想要堵住静云要救狗的想法。她儿子的车子才刚洗过,就遇上这么一档子事,要是让这流浪狗上了车,那才是真真的晦气了。
“我想母亲如果还在世的话,看到这狗应该也不会管的。”静云喃喃自言,转身从寺庙带下来的箩筐里翻出一块做鞋垫剩下的黑色绒布碎料,然后铺在后座的地毯上。她转身抱起地上的哈巴狗,但狗有些沉,还得使劲才行。受伤的哈巴狗并不知道静云想要干什么,但是它这一刻想逃跑也跑不掉,就只能任由静云处置。
原本三姑有些不大乐意,但想着种种缘由,哼唧了一声也便一块上车去了。反正这车子还要重新清洗,也就不差这点清洗地毯的时间了。而道川的情绪有些压不住,他一脚油门下去加快了速度,绕过几个坑凹之后轰鸣着驶向HZ市区。一路上道川都在嘟囔,说静云有些多管闲事,这狗就算弄回了家,八成也活不过今晚,白费力气不说,还把房子弄晦气了不值当。
静云一面低头看着地上喘息的哈巴狗,一面听着道川抱怨。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如此冷漠又凉薄,又怎么可能在艺术的世界里构造出一个好的世界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无论如何静云都不会相信像道川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样的石破天惊的艺术品来。她转头望向车窗外,看着车水马龙的进城主干道,觉得所有车子好像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有种说不清楚的超现实主义的荒诞反差。
似是觉察到了静云的沉默,三姑低头看了眼哈巴狗,又看了看静云的脸色,她有时候也是看不懂这个侄女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建议静云把狗往中间挪一挪,这样静云的脚可以有足够的空间伸展活动下。静云却是扯了扯那块黑色绒布料,将狗往自己那边的车门边又拉了一拉,说是不想给三姑添麻烦。如果真不想添麻烦,就不应该带这狗上车。但是人家说的是客气话,三姑也实在不好反驳,只能干笑两声也便打发过去了。
静云不由得想,母亲在世的时候,对于家里这些亲戚关系的维系是很重视的。明明这些亲戚之间明里暗里都有龃龉,也明知道父亲总是在林家被欺负,母亲却总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把日子过下去。她照料家庭,伺候父亲,承载痛苦,一直到后来积劳成疾生了大病。她也实在不明白母亲是如何做到与三姑这样性格的人和平共处的?仅仅就因为那是她小姑子么?又或者说或许母亲和父亲一样,也有一些对人性挑战上的怯懦,以至于不敢去远离?
母亲出事的前一晚,她正在瑞士的苏黎世参加一场学术会议,隔天她原本是有一场对未来职业生涯十分重要的邀请报告要做。但是那天夜里她梦到了母亲,在梦里窸窸窣窣地流着眼泪,似是很不舍地搂着她,就像小时候那样给她唱着童谣。梦里面母亲穿着一身碎花的睡裙,眼里满是对静云未来的担忧和不忍,眼泪随着歌声抖动着,似是十分的无助。半夜惊醒之后静云捂着胸口久久不能平息,到后面更是辗转反侧,如坐针毡。
天亮之前她插着中国手机卡的手机第一次亮了起来,那是父亲的一条短信:母亲病危,速回。静云来不及收拾什么,只是临时给会议组和秘书发了邮件解释自己有紧急情况,然后凑钱买了一张最便宜的经济舱机票回国。托运行李,登机,从苏黎世机场出发几乎是一气呵成的。连飞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从苏黎世飞到BJ,又从BJ转飞上海,然后坐着高铁回家,她赶路就像是个没有知觉的机器人,只想最快时间赶到医院。结果是到上海落地开机的时候,父亲一通电话直接过来告诉她母亲已经走了,这也成了静云一生的遗憾。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是人所未知的,也有很多的事情是人们以为早已经知晓,但其实却是偏离了正常轨道的。就像母亲去世这件事情一样,静云似乎是预先感受到了母亲的离开。人在关键时刻的选择和走向,似乎总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推着走的。
而现在,静云突然又涌起了一个念头,最后能继承爷爷遗产的人,也不一定是他最疼爱的孙子道川吧?毕竟世事总是难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