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月季失去了两个好友

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下了一夜。

这一夜，金月季睡得特别香，她甚至梦见了奶奶。

奶奶坐在堂屋里。她那么慈祥，脸上带着微笑，她的脚边是与她形影不离的大橘猫，还有一只铜脚炉。

冬天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堂屋里，奶奶在一团橘黄的金光里，让月季感到好暖和。

早晨醒过来，昏暗的宿舍有一缕莹雪亮眼的白光从小小的窗户照进来，已经有人喊：下雪了，下雪了！

长江平原的一场大雪，厚厚的有一尺多高，恰逢那天是高中一年级的期末考试，金月季语文只用了50分钟就完成了答卷，她像一只快乐的麻雀飞出了教室，飞向了校园，校园的西北角有一大片竹林，竹林里有蜿蜒曲折的小路。

被雪压弯了腰的竹竿互相交错，在小路上形成了一个拱形门，她放慢脚步，像走进了童话世界，尽管她并没有看过童话世界，并不知道童话世界是什么样的，但是她认定这就是童话世界，大雪无垠，纤尘不染，杳无人迹。她在小径上边走边转圈，偶尔跳起来，碰到那弯着腰的竹竿，一阵悉悉索索，雪粒纷纷扬扬，太美啦。

一直到半个多小时以后，才有学生陆续从教室里走出来，他们也惦记上这一大片竹林的雪景。这一天，她是快乐的，但是随即有一个事情让她心里有些忧愁，罗兰找到了她，给了她一把火蚕豆。

干炒的蚕豆吃起来又脆又香又硬，是乡下孩子冬季的美食。金月季把蚕豆放在口袋里，与罗兰边走边看雪景。

罗兰吞吞吐吐地说：年后我就不来上学了，我不想上学了，我们家也希望我不要上学了。

不上学了！为什么？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我下面还有三个妹妹，她们要读书，而且我又不能像月季你那样学习成绩那么优秀，我已经听不懂太多东西啦，就语文，我真的很喜欢语文。我也喜欢作文，我因为喜欢你的作文而喜欢跟你交朋友，但是最终也许我们会再也见不了面。罗兰也是伤感的，为即将失去的同学友谊而伤感。

月季有一阵子沉默，她知道罗兰不来上学意味着什么，除了嫁人，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呢？罗兰说，但凡要嫁人，也要找一个自己满意的，书不读了，但是找对象她要做主，并不是说跟谁都不在意，勉强的去结婚生孩子。

金月季很赞同她的说法，说是的，应该这样，不是谁都能替我们做主的。我们的命，我们自己做主，即使再卑微也要卑微得值得，即使再弱，也不能任人宰割，尤其被身边的亲人任意宰割。

罗兰问月季：考完试以后，你准备就回去了吧？

月季说，我可能还要留在学校，我还要学习美术基础。这个要考试的。

罗兰和金月季两个人年龄一样大，他们那时候六七岁上一年级，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所以即使高二了，年龄还很小，金月季和罗兰在班上年龄要大上一岁。

月底在11岁的时候生过一场病，虽然没有留级，但是在14岁的时候，身体更糟糕了，大概11岁时并没有痊愈，14岁时尿血，肾脏崩坏，只能留了一级，所以在这个班只有她们，罗兰和月季是16岁。

罗兰比同级的大一岁，显然是因为她还有两个妹妹，她到了上学的年龄又在家带小妹妹一年。

16岁正是花季，她们有杏花细雨一样的世界，有桃花一样的情感世界，但是现实让她们忧愁欢喜各半。

罗兰说，你今天跟我回家吧，陪陪我。

金月季说：好呀。

金月季愉快地答应了罗兰的要求。考完试，她们两个人并肩步行在星江河畔。

傍晚，雪停了，空气格外的清冽新鲜，吃出的气是白团团的。大雪覆盖着麦田。路面被冻住了，每走一步就气球紧了拳手，脚掌蜷曲起来用力扒着地面。

突然远处有人在呐喊，她们站住了远望，有一个人快速地在麦田里奔跑，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呐喊。

罗兰说，一定是看见野兔子了，是在追赶野兔子呢，捉到了炖一锅兔子肉，喷香嗜的。

他能捉到吗？金月季问，不知道是希望那个奔跑的人捉住还是捉不住。

能，肯定能，那个人是捉兔子高手。野兔子大冷天出来找吃的，肯定是饿坏了，跑不了多远。哦。金月季若有所思。大自然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啊。

她们一路欢笑一路走回家。

罗兰家离学校很近，只有三里路，她们高一脚低一脚走了一个多小时，天漆黑漆黑，银白的大雪也救不了这天地一黑。

罗兰生火做饭是一把好手。

吃过晚饭，罗兰说，你再看会儿书吧，我陪妹妹她们。

她有两个妹妹，最小的妹妹才上小学一年级。

晚上，她与罗兰挤在一个被窝里，说着悄悄话，窗外是黑乎乎的，很安静。

金月季的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长这么大，除了跟奶奶睡在一起说悄悄话，这是第二个能与她钻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的人，她觉得是那么幸福。

是的，想到奶奶，她就想起跟奶奶在一起的14年。夏天的时候，奶奶拿着一把芭蕉扇给她摇扇子。金月季很敏感，入睡困难，在大热天，只要奶奶手上的扇子停下来，她就要动一下。奶奶以为她睡着了，不摇扇子了，她又动一下。

隆冬的时候，奶奶会把自己的衣服裤子，还有月季的衣服裤子全部压在被窝上，因为天太冷了，被窝上重重的暖和一点。

从生下来就被妈妈厌弃，被奶奶抱走，一直到14岁，她的记忆里全是奶奶的气息，奶奶的温暖，可是奶奶死的是这么突然。就这样，金月季对她的家毫无留恋，不仅如此，她的心里充满冰冷的仇恨，久久不能融化。

考试结束后，金月季留在了宿舍，因为她还要补习美术功课，画家柏林也许是照顾到月季的心理，所以又在其他班招了一个学生跟月季一起学习。

寒假的第二天，金月季从学校去镇上的路上，路过镇政府的大门，不知道哪来的念头，她突然想起春香放假是不是回去，或者她还留在政府里。

金月季到了镇政府大门口。

大门口有人问：你找谁？

金月季说：我找倪春香。

门卫是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很憨厚的中年人。她见金月季这样问，就说，你找不到春香了。

为什么？金月季觉得这个人说话好怪。

她赶去新河镇了啊。

春香回去啦？金玉季问。

是的，恐怕再也不会来了。

为什么？

她家出事情了？门卫说道。

出什么事了？金月季觉得这个人讲话吞吞吐吐，于是提高了声音问：她家出什么事情了？

她突然想起春香最后一门课没来考试，哎呀，她都忘了这件事情了，还说春香跟她同座位，是好朋友，居然这么不关心她，她回去了，她都没有意识到。

你是她同学吗？那个门卫这样问。

是的，我与春香是同座位。

是好同学呀。哦，好同学，大概她也是悲伤过度了，她的父亲仍倪书记在新年检查工作的时候，坐的小车出事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怪春香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这哪能怪她呢？

到傍晚的时候，已经有消息传来，倪书记没有抢救过来，春香也许再也不会到这个镇来读书了吧。她是跟随他的父亲到青山镇来读高中的。既然父亲去世了，她一定会回她的老家新河镇。

金月季又失去了一个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