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条长蛇悬梁造访
高中一年级的秋天,有一场全县的数学竞赛,盛冰和月季都被学校推荐作为种子选手去参加数学比赛,很快数学成绩有了,盛冰得到了金奖,而金月季什么奖都没有得到,虽然全班同学并没有人关注这一次比赛,但是金月季变得特别的自暴自弃,她其实已经知道自己的数学、物理、化学都不行,她唯一好的就是作文,语文,地理,她是一个文科生,但是她清醒的认识到,原来应青的眼光没错。盛冰是比她要强得多,一定比她有前途,而且她在医院的时候见过她的爸爸,是卫生院的院长,大家喊他盛院长,是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
盛冰,是一个美丽的名字,比她的金月季雅上一万倍。
有一个晚上月季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她和盛冰、应青,还有舅舅应校长。
他们在一个院子里,应校长正在讲解一辆自行车的结构原理,一辆自行车有多少个三角形,摩擦力的作用是什么,杠杆原理是什么,作用与反作用,讲了一大串,物理课上的许多名词被舅舅讲得生动形象,而盛冰听的头头是道,不停地还有互动,有反问。月季已经云里雾里,她的确不是学数学化学物理的料子,看得出,应校长特别特别喜欢盛冰,对她赞不绝口。
月季也看到了应青那种兴奋的样子,他和他的爸爸非常非常相像,你瞧瞧,一个是应校长,大得像铜铃似的眼睛,里面透露出惊喜的眼光,一个是应青的眼里那种自豪感,那种很拽的表情,月季有一种失落感。
本来金月季是看不上应青的,或者说,她觉得妈妈与舅妈把她和应青捆绑在一起,是对她的羞辱,可是现在看来,这也不过是舅妈与妈妈两个妇人的一厢情愿。
月季自从奶奶去世后,两个月都没有回家,她在学校是代伙的。大米以及每个月要交的代伙费都有姐姐送过来,姐姐也在镇上的一个学校教书。
姐姐已经工作了,爸爸的负担轻了,妈妈的脸上满是光彩,给姐姐说媒的踏破了门槛。
奶奶不在了,她觉得那个家也不在了,她不想回家。可是很快,秋天后的第一个假来了。
元旦那天,大家都要回去,金月季没有理由不回家,她步行回家,走了6公里路,来到了村口。村口的变化好大,她刚开始总觉得哪里不对,感觉到村口陌生了,再一看,多了一座寺庙。黄色的墙,一栋几间屋子的小平房,加了围墙,进院子看看,里面栽了四棵银杏树。出了院子再回到村口看看,那棵大榔榆树被锯掉了,村子铺上了水泥路。大榔榆树一点痕迹也没有了,小月季的心里是有这棵树的,她把这棵树当做了自己的保护神。11岁的时候她应该因为急性肾脏病去世的,13岁的时候因为尿血不止,又住院又是休学,也应该要去死掉的,就是因为村口的这棵树,树梢上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外太空穿绿色迷彩服的英雄,这个英雄给了她元气,给了她能量,给了她足够生存下去的灵力,这样她才活下去,可是现在这棵大榔榆树被锯掉了,没有人关心月季,没有人在乎月季有没有保护神。
刚刚过了大榔榆树原址,又遇到一个老妇,瘦的只剩下骨头架,头发好像多少年没有洗没有剪,纠缠纠结在一起,走近一看,咦,这不是邻居秋红的妈妈吗?秋红自从那年发大水,她掉河淹死以后,她的妈妈突然就老成这样了?
她定定的眼神盯着月季说:你是月季姑娘吧?你怎么才回来呀?你看到我家秋红了吗?
月季吓坏了,她明显的感到自己的手在抖,嘴唇在抖,可是她的双脚却一步也走不了,定在了她面前。
秋红的妈妈说:你看到秋红了吗?你跟她一起出去的吗?她出去打猪草的时候有没有约上你?怎么你回来了,她没有回来?
我,我没有看到秋红。我没有和她在一起。月季声音细得像蚊子在叫。
你从哪里回来的,你在外面看到秋红了吗?秋红妈妈嘴唇干裂,面色死灰。她盘坐在地上,就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架子。
金月季内心起了许多怜悯。她不是不知道人生残酷、无意义,但已经无意义了,为什么还要强加给一个弱小的女人那么多绝望与痛苦。
天道不公。
再没有常识,月季也知道秋红的妈妈这是疯了。秋红去世已经几年了,她的妈妈还在等着她回来。
回到家,大门是开的,农村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的,即使是隆冬季节,大雪纷飞,农村家家户户的大门也是开着的。金月季小时候,喜欢开着的大门,这样可以看到堤坝上走来走去的人,看到树叶由绿变黄,看到小狗一会出了堤坝一会从堤坝回来,无事忙却十分可爱,看到日落之前一天的绚丽,可以看到朝霞中东边的田边有许多野桃花开了。
现在,她回到家,直奔她与奶奶住的小房间。由于房间是堂屋一隔为二,奶奶的房间在后面,北面的小门面对一条快淤积壅塞的河,所以,蚊蚋多,气味大,北面的小门是关着的,这样,房间即使在白天也是黑的。
没有电灯,金月季到了奶奶住的房间,才发现,现在这个房间全变了,一口搁置许多年的棺材不见了,应该是随奶奶埋到了地下。床被拆了,一只箱子也不见了,地面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农具,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只南瓜。
奶奶没有了,奶奶彻底地离开了这个家。
爸爸的信中并没有说奶奶是怎么死的。那天,金月季被妈妈吩咐,住到了隔壁大伯家,与大伯母住一间屋。大伯父去世了,大堂哥去了外村做教师,平时不回家。
大伯母与妈妈关系处得并不好,那天夜里,窗外无风,月亮很清亮,久久地挂在窗前的竹林上方。大伯母与金月季聊了几句,句句在暗示奶奶是自己把自己勒死的。奶奶在自杀之前,把唯一的一只小箱子给了大伯母,并说等金月季将来大了,就给她带在身边。
金月季本来就气血两虚,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早已一个人蜷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抽泣不止。
第二天一早,大伯母出了屋子,动静不大,但金月季还是醒了,太阳穴那里突突突地疼。她抬起头看了看五架樑的屋子,突然惊厥了过去。
大伯母刚刚出了房门,听到惊悚的怪叫,转身回来,看到金月季一张比纸还白的脸,赶忙掐她的人中,金月季一口拂逆的气顺了,黑眼珠子从眼眶上方回复到眼眶中间,醒转来,鼻子与嘴唇中间的位置一片紫红。
金月季用手指着屋顶上方,说不出一个字。
大伯母抬头一看,没有惊叫,只说道,孩子,别怕,不就是一条蛇吗?是家蛇,不咬人的,不要去动它,一会它就会离开的。
金月季怕蛇,平时见到的蛇都是小蛇,这条挂在屋顶正上方正樑上方的绿色蛇,腹部有成人的臂膀那么粗,长约两米。金月季即使到了八九十岁,脑子里仍然有鲜明的记忆,那条绿色的花蛇,至少有两米长。
大伯母的话没有错,那条蛇不咬人,再抬头里,它就不见了,仿佛金月季刚才是眼花了,看到的是一个幻影。
也或许那条花蛇是葬在北岸沟一片芦苇滩旁边的奶奶幻化的,她在死前一定是有许多话要与月季说吧,但阴阳两隔,奶奶早已成了鬼,所有的冤屈也化为无形。
这样想着,金月季竟然觉得那条长长的绿色的蛇也是有点温度的,也不那么让人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