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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尔
先交代一下:我叫玛尔,住在一个叫作聚宝盆的小镇,为了朋友我愿意两肋插刀,绝不夸张。所以他们总是向我求助。
我家经营着最大的养牛场。每天早晨,我都伴随着鸡鸣声起床,然后赶牛去牧场。这段路不远,因为我们小镇外头密不透风地围着高耸入云的城墙。我们得时不时换一下牛吃草的地方,要不然它们啃一嘴泥不说,还会一脑袋扎进地里拔都拔不出来。牛虽然很蠢,但也很可爱。它们吃草时,我在一边享用早餐,牛儿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听着真开胃。
“玛尔!”我正吃苹果时,耳边传来喊声。
我四下一瞅——肯定不是牛在说话。我认得出这个声音是谁。
“早啊,蕾娜!”
我的朋友蕾娜气喘吁吁地向我跑来,很着急的样子。她的一头棕色鬈发上下跳动,上面挂满了树叶。“玛尔,赶快过来帮帮忙,贾罗把托克和楚格逼到了一条巷子里!”
和蕾娜说话,千万别急,一样样问清楚再行动也不迟。
“你慢慢说。我知道托克连根病恹恹的甜菜根都打不过,但楚格对付贾罗没有一点儿问题。到底怎么啦?”
她歪着脑袋回答:“楚格有锄头。”
不妙。
楚格和托克是我的朋友。他们是兄弟俩,但没有一处地方是相像的。他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由头惹上麻烦。和贾罗打架本没什么,但楚格手里攥着把锄头,要是贾罗激怒了他,加上又是在镇中心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一旦楚格的锄头把贾罗的脑袋开了瓢,那我们可就真的麻烦大了。
锄头可不容易得到,只能在老斯图那儿买,而且很贵。
至于托克嘛……他会用各种五花八门的工具,经常能做出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试图给家里的南瓜农场帮忙——但都没什么用。他头脑灵活很有创意,但一激动起来就会把纪律和安全抛到九霄云外。
另一方面,楚格头脑简单,一言不合就上拳头。我们动作得快点儿——倒不是为了从贾罗手里救下男孩们,而是要从楚格手里救下我们所有人。楚格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最头疼的是他那张嘴没有个把门的。他是翻盘王,疾恶如仇,不能容忍倚强凌弱。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他伤了贾罗,谁也别想好过。
“玛尔,抓紧点!楚格的眼睛都红了,我们要快!”
蕾娜转身就跑,时不时回头看我跟上来没有。她说话一向特别夸张,言过其实,所以我敢肯定楚格不会一上来就拿锄头砸别人的脑袋。话虽如此,我也得小心别让谁伤着了,所以只好叹口气,把还没吃完的苹果扔给最近的那头牛,站起来跟着蕾娜跑了起来。
我比她先一步跑到那儿,也就是我们称为镇中心的地方。我跟着蕾娜来到一条藏在老商店和老房子后面的巷子里。果然,一眼就看见了他们几个。远远地,我看见托克站在一段高高的老旧楼梯上,这段楼梯通往二楼的门,但早就没人用了。他的猫康多陪伴在侧,全身的毛奓着,向下面的人嘶嘶示威。不知道康多是公是母,但托克断定她是母的,猫咪对此没意见,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康多天天蹲在托克的肩头。要是哪天托克的脑袋旁没有个毛茸茸的橘色圆球,我还会觉得奇怪呢。
至于眼前的景象……幸好我们飞奔了过来,否则不敢想象有什么后果。
楚格双手紧紧攥着一把崭新的锄头,他和贾罗几乎脸贴脸地对峙在巷子里。贾罗的两个小喽啰——雷米和艾德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动手。幸亏我和蕾娜来了,男孩们才免于寡不敌众。
“放下锄头,有本事咱们赤手空拳打一架!”贾罗大喊起来。他比楚格高一头,胳膊也长,但楚格比较壮实,打起来未必吃亏。楚格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自己的兄弟不受人欺负。
“锄头一扔,你养的那两头蠢驴就会把它给顺走,”楚格回敬道,“你不就是为了偷东西才把我弟弟堵到巷子里的吗?你是个贼吧?你那张丑脸也是从镇子上偷来的吧?”
贾罗哑口无言,他一向脑子不好使。“少废话,动手吧!”
楚格看见我和蕾娜站在贾罗身后,会心一笑:“好吧,没关系,我不用锄头也能赢你。弟兄们,来了?”
楚格一招手,贾罗和同伙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向我们。楚格赶紧把锄头抛给托克,趁贾罗分神时,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贾罗吃了一惊,弯下腰嚷嚷了一句:“啊呀!”
“哎哟,伙计,不是要肉搏吗,你怎么不懂规矩呢!”楚格笑眯眯地问道。
雷米和艾德有点儿慌——这帮地痞喜欢欺凌弱小,但碰上真刀真枪就了。
两个喽啰对付楚格,贾罗这时已经回过神来,扭过头跟我对峙着。
“哟,瞧瞧,这就是罩着你们的老大。”贾罗上下打量着我,脸上满是鄙夷的表情,“听说了吧,女孩我照揍。”
他朝我和蕾娜逼近一步,蕾娜嗖的一下跑了,我纹丝不动。
“嚯,你还挺想得开,”说着我看见他身后,楚格举起两只拳头马上就要动手,我赶紧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必须制止双方打起来,不能让楚格与贾罗的仇越来越深,“那你听好了,男孩我也照揍。”
贾罗冷笑着往前逼近好几步,害得我只好往后退。他挑衅道:“你没打过人,想解决问题必须——”
“贾罗,猜猜你老妈同不同意你打架斗殴?”说着我高高昂起头,免得让他看见我两个膝盖正在瑟瑟发抖。“蕾娜,去闹市区找找,看他老妈在不在附近。”贾罗的老妈最爱嚼舌根了,早晨这个时间她一般都站在斯图商店附近,谁有一点儿动静都逃不过她的法眼。蕾娜点点头,跑过拐角不见了。这下,我拿捏住了贾罗的要害。我是这群孩子默认的头儿,喜欢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争端以及危机。
两个小喽啰扭过头想看看我和蕾娜在耍什么把戏。楚格就是楚格,他一个箭步走到他俩中间,飞起一脚踢在贾罗的后背上。我吃了一惊——如果楚格把这事交给我处理,我们几个都可以全身而退,既不用打架也不用挨骂。贾罗猛一转身瞪着他,握紧了拳头。
“贾罗,我听见你老妈的声音了。”我警告他。
即使头脑再不灵光,贾罗也能算出来四比三是谁吃亏,再加上他的老妈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你们这些小崽子千万要把锄头拿好了啊,总有一天我要抓住托克,然后嘛——”
“借你个豹子胆,”楚格缓缓摇了摇头,“一对一的时候,你就知道他的厉害了。比如我就不行——你跟他比数学试试看?哪样你都比不过他,人不可貌相。”
“那他为什么见我就跑?”贾罗不服输,总想压一头。
“因为他怕你的愚蠢会传染。”
吵架和打架全都一败涂地,贾罗只好摇着头撂下一句:“你不配。”然后朝俩喽啰扬了扬下巴,走出巷子的时候还撞了一下我的肩膀。他们走远后,蕾娜从一个老旧的破箱子后边溜了出来,脸上带着惭愧的表情,手里还攥着一块小石头,我猜她应该是吓得忘了这回事,根本没去找贾罗的老妈求救。
“平安无事。”托克松了口气。
他把锄头扔给我,跑到台阶边,正犹豫怎么下来的时候,楚格伸出一只手。康多根本没把高高的楼梯放在眼里,径直跳下楼梯,然后我们几个跑出巷子回到了镇中心。
“太棒了!”楚格紧紧攥着拳头说道,“哪天不揍贾罗我就不痛快。”
“没你想的那么美,”我告诫他俩,“现在贾罗肯定跑去跟他老妈告状说你打了他,等下没人会给我们好脸色了。”
“要是他们知道刚才的情形,准得把我当成大英雄不可!”楚格悲壮地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大人们才懒得问个清楚,只要表面上风平浪静就行。”康多跳上托克的肩头,他摩挲着猫咪橘色的毛皮。
果然,我们看见贾罗和他老妈多娜在咬耳朵,于是我们撒丫子就跑。至于去哪儿,大家心知肚明——两兄弟家的南瓜农场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如果去我家的农场,父母肯定要指派我们干这干那;蕾娜爸妈的矿场对孩子们有条条框框的规矩;南瓜农场虽然总是冷飕飕的,但好在——
“我就纳闷儿了,怎么老有这事。托克,锄头可是花钱买的。”当楚格交出新买的锄头时,他们的老爸气呼呼地说道,“锄头可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工具很难买到,而且很贵!因为早晨出了这档子事,我还欠了斯图十个你妈妈做的南瓜馅儿饼!我知道你本意是好的,但不能因为发明创造而糟蹋东西。”
托克顶嘴道:“可是,想要做出更好的东西,第一步先得拆东西!”
“只要你别拆了我们的骨头就行!”楚格在一边火上浇油。
他们的老爸其实脾气已经很好了,但话说回来,你得有像楚格和托克一样的孩子才能知道。
“看我不——”他们的老爸刚一开口。
“哎哟,饶了我吧!”楚格打断他,“我都毛骨悚然了!”
他们的老爸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提骨头的事了。今天早晨罚你俩除草,整块南边的田都是你们的。”
“不公平!”楚格嚷嚷着,“分内的事我们都干完了,况且——”
“我们很乐意帮忙,”我赶忙挺身而出,脸上带着标准的“乖孩子”式笑容,“几个人一起动手的话很快就能完成,对不对,蕾娜?”她点点头。兄弟俩的爸爸望着整齐的南瓜田垄连连叹气。
“你们能帮忙实在太好了,但他们俩该干的一点儿不能少。另外,托克我求你了——今天能别再弄坏其他东西了吗?”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他们的老爸刚走,托克便蹦到一台他搞砸了的机器前,上面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根本不配套。他戳了戳破锄头的尖端,只听咣当一声,那玩意儿掉到了地上。“这台机器将彻底改变除草的工作。这次一定行,上次是因为我把一个重要公式的某个地方漏掉了。”
楚格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肩膀:“兄弟,没事的,你肯定能成功。老爸现在不理解,但总有一天会明白你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南瓜,简直没救了。”
我们走向南边的田地,离镇子非常远,刚好位于聚宝盆镇两堵墙汇合处的犄角旮旯里。我已经干完了早上的活儿,蕾娜不论在矿场附近干什么,她爸妈都不放心,因为她总是笨手笨脚,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就这样,我们几个一上午都老老实实地用手拔草。
老实说,这活儿倒不算很难,毕竟有好几个人做伴。每个人负责一排,边干边聊,把除南瓜藤外的绿色植物全都拔出来,扔掉那些可恶的杂草,将地里所有的种子都放进袋子里。楚格和托克的老爸把农场管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我们要干的活儿也不多。果然,蕾娜又拖了后腿,还是老样子。上一秒她还蹲在地上拼命拽一根长得特别结实的杂草,下一秒她就溜了,追着蜜蜂到处跑,不然就是呆呆地望着天上。
正当托克滔滔不绝地讲解用绵羊洗碗的创意时,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好像是蕾娜的声音,于是我们三个人朝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方向狂奔而去。
蕾娜一看就是跑远了,我们瞧见她站在远处,瞪着墙壁不住地尖叫,即便她经常有奇怪的举动,这样的情形也很不寻常。
我跑得最快,所以头一个赶到。“蕾娜,你怎么了?”
蕾娜扭头望着我,眼睛瞪得老大,双手颤抖,指着一幕诡异的景象:这个角落里的南瓜全都变成了恐怖的灰绿色,紫色烟霭像雾气一般从南瓜上升起。接着,南瓜塌陷下去,变成了烂泥,藤蔓变得又黑又硬。“我看见,”蕾娜说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一个长翅膀的灰色东西,它在南瓜上倒了一剂药水然后飞走了——直接穿墙而过。”
“长翅膀的灰色东西?”楚格哼了一声,踢了踢一个塌下去的南瓜,南瓜歪到一边融化了,“难道是只妖怪鸡?”
蕾娜低头看着脚面:“不是鸡。”
“要么是一只新品种的鸟?看起来像药水,但其实,呃……并不是?”哪怕想象力丰富的托克也琢磨不透,为什么一只鸟会有药水,这种情况太少见了——我说的是药水,不是鸟。
我双手叉腰,抬头盯着那堵墙。墙很高,没人能看到墙外的光景。墙上压根儿没有门,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点着成千上万支火把来照明。我们不知道墙外什么样子,但有件事错不了:这道墙是保护我们的,墙外的一切既危险又可怕。
爷爷奶奶从没出去过,爸爸妈妈从没出去过,我们也从没出去过。自打我们的祖先建起聚宝盆镇,还没有人翻墙出去过。
以前,我每次看到高墙都会感到心安。我们镇子自给自足,没出过事。当然啦,我也很好奇墙外是什么样子,但我揣测,当初镇子的创始人建高墙,肯定是有原因的。
可是眼下,按照蕾娜的描述,我想象的场景却让我感到后背凉飕飕的。
难道蕾娜真的看到什么了?如果是这样,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它为什么要毒害我们的庄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