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神京第一楼:春归。
灯火阑珊处,仿佛是夜色中一抹温柔的诱惑。
春归楼正门前。
虽说太湖街人烟稀少,但街面上车来车往,很是热闹。
陆辞九门巡捕营提督这个任命,现在还没有公之于众。
只有贾家人知道这一点,但他们却也不会拿老祖宗的事情往外说。
对于贾赦来说。
他巴不得这位祖宗出去祸害别人,又岂会对开国元勋那边通气。
是故,陆辞还是借助,宋忠的东门巡捕营校尉腰牌。带着陆炮和陆酒,顺利过了街口。
正门前,八个衣着奢华的门子两边排列。
这些人宽松的披风下,腰间鼓撑起来,显然带了兵器在身。
他们笑可相迎贵客,怒则将捣乱者撵出去。
属实是打手行列。
左边为首那位青皮,瞧见带头公子一身华服,相貌俊美无俦,倒也没有狗眼看人低。
反而颇为恭敬地上前道:“三位贵客且慢,烦请将您的请柬,拿出一观。”
陆酒探手入怀,取出两个银锭子,合计十两银。
带头青皮脸上的笑容不变,抱手道:“许是贵客不知,想要进入鄙楼,只有三种途径。”
“其一是鄙楼出示的永久性请柬,其二是本楼熟客的同行亲友。”
“第三种嘛,那便是颇有名望的大儒名士、抑或诗词文采出众的士林学子。”
陆辞暗自点了点头,这模式就是后世的会所制。
幕后老板还挺懂商业运作的。
会员卡都被他弄了出来。
陆酒将银锞收回来,暗自忖度:那倒是省了这十两银,实在不行,打进去。
陆辞却没有搭话,而是抬头打量,牌匾上面那笔力雄强圆厚的‘春归楼’三字颜体。
这人写的颜体,结构完整,行笔流畅,行草笔法娴熟自然。
字是好字!
可惜!
以后世的标准,顶多算是入门级别。
这人写的笔法,远远逊色他临摹出来的颜体。
带头青皮顺着那位公子的目光,看向自家楼的牌匾,“公子好眼力,一看公子就是读书人。”
“这位公子,或是你能做得出:群艳尽低眉,魁中第一伎。这样传诵一时的诗词出来,我春归楼扫榻相迎。”
陆辞神情微怔,他努力回想,脑海里面有没有这五言诗。
那名青皮瞧见锦衣公子似被为难住,笑了笑道:“这是榜眼徐溥徐公子,当年写给月华姑娘的魁首诗。”
“卜算子·青楼魁舞韵
“月下舞风华,笔下惊风雨。一曲笙歌动四方,尽是才情吐。
韵雅胜瑶池,貌艳如仙侣。群艳尽低眉,魁中第一伎。”
陆辞微微蹙眉,他不懂诗词歌赋,也听不出这首诗是否出采。
但既然对方称之为魁首诗,想来当年曾力压一众才子,继而一诗登顶。
带头青皮瞧见贵公子神色不变,完全没有被这诗给震慑住。
反倒是那双好看的剑眉深深皱了起来。
难不成是自己想岔了?
这位哥儿,并不是读书人?
但此人的气质,和那些国子监书生没有区别,都是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陆辞这次是来干坏事的,自是不好当众自报家门。
只要他搬出贾家门第,想必也能直入前厅。
但是,他想要进去的,是后院贵宾区域。
陆辞再次看了眼牌匾上面的颜体,凭借破碎的记忆,似乎原身对音色挺感兴趣的……
须臾,他朝那位门子头目问道:“贵楼是否诗词歌赋,都可以?”
“那是当然,凡是这四类,但凡让楼里高看一头的,公子不单可进入大堂,更是可以直入后院别墅。”
“楼里所有姑娘,除了清倌儿,任凭公子挑选一位过夜。”
“哪怕是楼中花魁,也可弹曲相侍,若是被她们相中了公子,便可让她侍寝一夜,本楼概不收费。”
听见不收费,可把陆辞身后的炮酒听得呼吸一重。
毕竟,他们在北海待了四年多。
小爷治军严谨,他们已有五年不近女色了。
陆辞没有察觉到身后人的异举,只要能进去就行,他点了点头说道:“烦请这位小哥,替我准备纸墨。”
“我这里有首歌谣,朗朗上口。它必能作为在下的登门请帖。”
那位头目神情一怔,最终只能点头应下。
招呼着陆辞往正门左侧方一个门房过去。
不多时。
纸墨备好,陆辞执起几案上的湖笔,从脑海回忆起,他后世经常听的《长安三万里》。
这是李云霄当年所唱。
“这是在下在北海那边,听到的一首歌谣,我且把它写出来。”
“烦请贵楼,找一个歌喉出众的花魁,让她试唱一回。若是不让贵楼满意,在下原路返回。”
青皮头目嘴角微微上扬,挥手作请。
陆辞不再说话,凝神细想,将李云霄唱的那首长安三万里,前面百余字,以颜体默写下来。
《长安三万里·壮载大周》
单单九字,便已经看呆那个青皮头目。
这人的颜体,竟比牌匾上面的‘春归楼’三字,尤胜几分。
头目沉吟半晌,继而拉过一位青皮密语几句,那个青皮不住点头,匆匆由后门进了楼里。
【街巷深处笑声飘,孩童嬉戏逐蝶走。
老翁摇扇话桑麻,岁月静好乐陶陶】
【月下灯笼挂枝头,喧闹绕上楼外楼。
商贩吆喝挑货走,戏台上唱起折柳。
有人提笔需醉酒,玉壶倾下黄河奔流。
还有人呼朋唤友,为听话本聚茶楼。
有少女在回眸,问谁有憾事留。
火树银花今宵同载游,船压满天星斗。
少年忙觥筹问功名谁收,又题诗词十余首。
梦里白玉京化作绕指柔,琼浆酿出万户侯。
鱼龙舞星宿问谜题谁抽,还有人举着沙漏。
若能拔头筹青砚配红袖,此番长安烟火当入画轴。】
陆辞满意地看了一眼,须臾搁笔。
这长安三万里,他一时兴起,在前面加了四句七言。
意在和牌名‘壮载大周’呼应。
不可否认,陆辞有在拍天子马屁的嫌疑。
“公子,您尚未署名……”头目急了,张嘴催促起来。
先前他默念着这首歌谣,顿觉朗朗上口。
他下意识觉得,这首歌谣,兴许能风靡整个神京城。
陆炮和陆酒挺了挺胸,两个大男人马上俯下身子,一人一只手摁在纸宣纸的角落。
陆辞沉吟半晌,以王羲之的行书,在宣纸下方题写:
“读者老爷”四个行云流水的字体。
“似乎没有姓读的罢?”头目歪着头,直勾勾盯着下方四字。
“看官老爷我听说过,可这四个字,我能读懂,但他们连起来,读者老爷?这是?”
陆辞搁下湖笔,清声道:“我得到这首歌谣,便是读者老爷的提点,阁下不必在意,烦请贵楼花魁清唱一回。”
……
春归楼大堂,陆辞和炮酒被红衣侍女引上楼梯。
迈入二楼,沿着雕花长廊缓缓前行。
转角处,一扇精致的木门悄然映入眼帘。
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巧的匾额,上书“梅香雅室”。
红衣侍女推开门扉,一股更加温暖而细腻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冬日里独有的温馨与雅致。
中央摆放着一张黄花梨木圆桌,周围摆了四张方椅。
桌上铺着一张绣有寒梅傲雪图案的锦缎桌布,边缘以金线勾勒,显得既华丽又清雅。
几案中央,一套精致的青花瓷茶具静静地摆放着。
轩窗前,是一张檀木矮几。
上面摆放着一张桐木为面,梓木做底的七弦琴。
几案前后只有两张柔软的坐垫。
旁边还有一只小巧的暖炉,炉中炭火正旺,不时发出噼啪轻响。
为这静谧的雅厢增添了几分生气。
一股淡淡的暖香与木炭的微烟交织,驱散了外界的凛冽寒风。
陆辞不客气地落坐矮几前,抬手试了试琴的音色。
悦耳清脆!
他凭借脑海记忆,以及肌肉反应,凝神细想一遍曲调。
须臾,陆辞认真地将长安三万里的曲调,抚了出来。
一曲毕。
室内骤然响起五道清脆的掌声。
有两道是炮酒的,其中三道,是两女一男。
左前方的那位女人,年约四旬,却保养得宜,风韵犹存。
她身着一袭暗红色织金锦缎长袍,领口与袖口皆以黑色蕾丝镶边,既显尊贵又不失风情。
发髻高挽,插着几支镶嵌宝石的银簪,额前垂下一缕细碎的刘海,为她平添了几分温婉。
她的五官虽非绝色,但眉眼间透露出一种历经世事的沉稳与精明。
右前方是一位男人,五官略,年约三十,身材魁梧。
憨厚的笑容带着几分机敏,一头乌发却捯饬得油光发亮。
正前方,是一位不足双十年华的女子。
她的穿着让陆辞于心里大呼一声。
握木!
这女子穿着深V啊!
那模样看起来,仿佛里面藏了两只大茶盖。
咳咳!
等陆辞定睛看去,对方里面穿的是宝蓝中衣,里面是一件肉色抹衣。
偏是那件抹衣,才会让陆辞误以为对方穿的是深V。
她外披一袭轻盈如烟的月白色纱裙,裙上绣着细腻的桃花图案,以银线勾勒,添了几分仙气。
五官精致如画,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
柳叶眉下是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眸。
樱桃小口不点而朱,和陆辞目光相视,她抿唇轻笑福身施了一礼,浅笑时梨颊生微涡。
矮身瞬间,其发髻之上,镶嵌着翡翠与珍珠的凤凰步摇,轻轻摇曳。
“这种曲调,让人乍一听,顿觉新鲜,却又极其悦耳。读者公子大才,请受小女子、玉清竹一拜。”
玉清竹扬了扬秀眉,睫毛轻颤,秋水般的双眸泛过一抹涟漪。
她将白晳的玉手上下交叠置于腹中,再次朝琴案后的俊美公子,屈身施了一礼。
“这位读者…老爷,没想到还能抚得一手好琴。奴家张妈妈,见过读者老爷。”老鸨张妈妈,定睛仔细打量着席垫而坐的陆辞。
“鄙人宋大福,见过读者老爷。”龟公宋大福抱手行礼。
陆辞朝三人颔首,先是看了一眼玉清竹。
这种花魁素来多才多艺,想必音感会比普通人强上几分。
念及此,随即清声道:“三位有礼,不知清竹姑娘,可有听清曲意?”
“如果让你配上我这个曲调,能否将‘长安三万里’这首歌谣,清唱出来?”
玉清竹垂眸细想一会,螓首微抬道:“方才我过来前,公子已经抚了一小会。奴家记不全,烦请公子再抚琴一次,清竹洗耳恭听。”
陆辞不再多说,垂眸双手置于琴弦上面,再次认真抚上一遍。
“可有记下?”
“谢公子赐曲,奴家记下了。”
陆辞听后,将琴身调换一个位置,而后从坐垫起身。
玉清竹瞧见对方这个动作,玉容微微绯红,就在前端坐了下去。
最后将长长的袖袍搁在几案上面,玉手轻轻抚在琴弦上面。
她先是轻快地抚了一小段他曲,找了找手感。
须臾。
琴声如潺潺流水,悠扬婉转,让人沉醉其中,仿佛置身于山涧溪流之中。
陆辞眸光一亮,这女子手艺不错嘛。
玉清竹微微阖上美眸,仔细回忆了片刻。
‘长安三万里’柔美的旋律奏响在室内。
不多时,一曲毕。
张妈妈和宋大福都拍手叫好。
玉清竹试弹了一遍,继而歪起头,忽闪着两只杏眸,直勾勾地看向陆辞。
陆辞见状,点了点头说道:“弹得不错,没有错音。”
得到肯定,玉清竹脆声道:“奴家献丑,还请公子聆听唱腔,恭请指教。”
少顷。
陆辞眸光一怔,她的音色虽说和李云霄不同,但她的唱腔却也不差。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临其境,还是因为环境之因。
陆辞发觉,玉清竹的音色,还真不是盖的。
她在里面加入了江南水乡的腔调。
让人听起来清悠婉丽、细腻入微。
不多时。
一曲歌谣毕。
玉清竹再次抬头,察觉妈妈和宋大福那陶醉的神情,她情知这首歌谣,势必会席卷整个神京城。
“不错,清竹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得到陆辞的肯定,玉清竹坐在席上欠身一礼。
随后让侍女奉上纸笔,她要马上将曲子谱写出来。
恰在此时。
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扇耳光以及恼怒的声响。
“啪”!
“你不是说,清竹她今晚的身子不适?为何却又见了外客,好你个春归楼,竟敢诓骗爷们,信不信爷们把你这个破楼给砸咯。”
“张妈妈和宋大福呢?给我死出来,我数三声,再不出来,便把你这个破楼砸了再烧。”
“直娘贼,竟然在里面上了栓!难道已经干上了?”
玉清竹仿若没有听清外面的声响,此刻的她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挥笔书写。
宋大福和张妈妈对视一眼,前者随后将门栓启开。
“哎哟!原来是小阁老到了,有失运迎有失远迎,小阁老,快请进。”
宋大福侧开身子,欠身作请,继续说道:
“小阁老有所不知,清竹姑娘真是身子不便宜。”
“下午归善堂的柳大夫,还赶来瞧过。柳大夫开了方子,又叮嘱楼里好生照顾清竹姑娘。”
“切记这几日,勿要让她见客,不然的话,恐会拖跨身子。”
“这不,楼里收到一首好词,这事惊动清竹姑娘,她拖着恙体,眼下正在里面谱曲呢。”
宋大福的那声小阁老,让陆辞呼提眉头轻皱。
能被尊称为小阁老的,那么对方的父亲,必然是内阁首辅。
不言而谕,来人是内阁元辅商公的儿子。
按理说,商公是他父亲的恩师,那他自是矮了对方一辈。
这还提莫的是友军!必须装作不认识。
尤让陆辞头疼的是。
这还是一位嚣张跋扈的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