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来大叔VS老摩西
鸳鸯和素云都一脸担心地看着脸色惨白的平儿。
琏二奶奶偷偷用公中月例钱在外私放印子钱。
这在老太太和太太那里,已经不算什么秘密。
她们两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焉敢多说半句。
对鸳鸯和素云来说,她们不懂什么朝廷律例。
作为贾府丫鬟,她们潜意识觉得,琏二奶奶私放印子钱,将来东窗事发,大不了罚银了事。
可是辞大爷方才的语气,却是冰冷至极。
观他的语气,似是要追究到底?
陆辞语气骤变,突然起了怒火,并不是他要管贾家的闲事。
而是陆酒他们在彻查平南侯府买卖地皮一事。
从中查到平南侯府过契当天,京都府衙出现的人有王昀、贾蓉、贾蔷、傅试,以及一位内务府的主事刘德。
这个刘德,在前一日收受过来旺一笔千两银票。
当天,刘德和来旺见面,其中贾蓉和贾蔷于席间作陪。
来旺又是王熙凤在外面的代言人,这个不是什么秘密。
综上所述。
陆辞不得不怀疑,除了王家和贾珍之外,买卖他陆家地皮。
究竟是王熙凤的自作主张?
还是背后的王夫人授意。
抑或者,整个贾家都参与其中。
若真是他贾家参与其中。
陆辞念及此处,他的嘴角轻轻上扬,眼眸之中闪过一道戾色和精光。
这几日陆辞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就是陆彦这个便宜父亲,为人虽迂腐,但他绝对不会指使平阳侯起兵。
在查清父亲被人诬告之前。
直到这个真相大白于天下。
那时的陆辞,方有绝对的把握,可以亲眼看着贾府被抄家的进度。
该是他陆辞的,无人能够夺走。素来是他占别人的便宜,还没有人能从他身上讨到好处。
倘或真是王夫人在背后打的鬼主意。
陆辞不介意她们母子二人,还有王熙凤,同去贾家祠堂跪个三天两夜。
先讨个利息再说。
开国初期,太祖大力发展商贸,商人地位有所改观。
民间渐渐形成印子钱的生意。
后面发生人命案件,太祖一面命刑部出具律法管制,一面让内务府经营放贷之利。
朝廷律例,民间私放印子钱,债主枷号一月发落,各地主官在管辖范围内,举放钱债者杖八十。
偏是如此,民间的借贷还是经久不息。
太宗元年,天下盐政初定,盐引大权旁落内务府。
由内务府大臣给每个行省盐商分派。
太宗二年,湖广盐荒,引发民乱,湖广巡抚出面安抚庶民,却死于乱民手中。
朝廷一面遣兵镇压,一面派钦差前往查实。
最终得出盐荒导致民乱的结论。
湖广大盐商王杰,为了买通时任内务府大臣,获得更多的盐引,甚至还想插足西川、淮扬地区的盐引。
于是他不惜一切,在民间各大钱庄、放贷人手中借了天文字数的银子。
内务府大臣收受他的大笔贿银,最终给了他前往淮扬、西川贩盐的盐引凭证。
这也让王杰声名鹊起,成为国朝盐商第一人。
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王杰贪心不足蛇吞象,盘算着以低于淮扬市场三成盐价。
将湖广的大批食盐悉数调往淮扬,期望抢占更多的份额。
继而一举将淮扬盐商赶出扬州府。
他做了两手准备,另外派人从川盐那边低价进盐,填补湖广的盐引份额。
而这也让他招来杀身之祸,贩往淮扬的数十艘盐船,悉数在龙蟠矶沉没。
另一边,派往西川的人手,亦在崇山峻岭之间,落得个尸骨无存。
湖广民乱导致朝廷死了一位封疆大吏。
太宗震怒,令锦衣卫彻查。
不料,锦衣卫指挥使却将所有过错归究王杰一人身上,只将王家抄家灭族。
于是,暴力机构东厂,应运而生。
最终,时任内务府大臣的蜀王,被剥夺亲王之职,降为蜀国公。
太宗长子汉王因和蜀王有银钱来往,被震怒的太宗降为二字亲王。
从那个时候起,一字亲王悉数改为二字,成为朝廷定制。
后面,太宗从都察院、吏部和户部,抽调官吏组建新的盐引官衙。
盐务总局水到渠成,署理天下盐引。
太宗又严令刑部和大理寺,整顿民间私放印子钱的律例。
‘凡经营参与私放印子钱,债主枷号一月发落,放钱债者杖八十,流发三千里,属地主官革职查办。’
‘倘或出人命,放钱债者斩立决,主官流发边地。’
这两条朝廷律例一出,太宗时期,民间私放印子钱者慢慢销声匿迹。
直至乾熙朝,民间不能借贷,那些没落的权贵怎么办?
平日丰衣足食的他们,一不懂经营,二不晓节流,哪怕家里有一座金山也遭不住。
终究还要顾忌脸面,不敢买卖祖产。
以往还能放放印子钱吃利息,现如今,实在是坐吃山空。
于是就有人上书朝廷哭穷,哭的勋贵多了。
上皇无奈,只能准许他们从国库借银。
安南反叛,朝廷因上皇三下江南,国库出借的银两一时半会收不回。
京营大军要开拔,这又需要一大笔银钱。
这时有民间经营钱庄者跳了出来,答应给朝廷提供粮草军饷,但朝廷必须放开印子钱由他们钱庄经营。
这个口子一开,于是乎,那些权贵们都有样学样。
堪堪到了乾熙四十年,私发印子钱,尤比太祖当年。
陆辞对这件往事知之甚详,是他先前让人摸清九门巡捕营的职责,得到的案宗。
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巡捕营提莫的还是盐务总局和户部的私兵!
每年十月,巡捕营都会受命,派出精锐前往天下各处。
押运盐政课税,或者随同锦衣卫,押运各個行省的税赋进京。
这不妥妥民国时期的税警大队吗?
陆辞沉默没有发话,唬得鸳鸯和素云脸色发白。
却说平儿愣神了许久,好不容易让激烈跳动的心脏平缓下来,方才将往事说了出来。
“当年,奶奶和我还很小的时候,在金陵王家老宅那条街上,有位姓来的人家。”
“他是打磨金子的好手,不管旁人想要打磨什么样的金银手镯,来大叔均能满足旁人的要求,且做工精美,远近闻名。”
“来大叔收下客人的金条,又取来一张字条,写上金条的重量,交待何时过来取货,签名画押,作为提取金器的单据。”
“这个来大叔信誉良好,旁人交给他的金条,余下的那些碎金碎银,来大叔悉数还给客人,从未克扣或私瞒。”
“久而久之,他的名声渐渐响亮,信誉远近闻名。”
“有些贵客临时缺钱,就把来大叔提金器的条子当成钱票使用。”
“那些店铺掌柜,瞧见是来大叔的提金条子,也就等价收下,找个时日再去来大叔的铺子取出金器。”
“没过多久,来大叔的提条单据,在那一带成了硬通货,愈来愈多人,使用来大叔的提条单当作银票使用。”
平儿说到这里,美眸泛起一丝异彩,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也给来大叔带来了贪念祸根。”
“来大婶得知后,从中揣测出,来大叔手写一张金条,那张条子就变成了等价的金条。”
“如是手写一座金山,岂不就真是一座金山!”
“因此她蛊惑来大叔手写提条单,交给信得过的人,让他拿出去兑换回真金白银。”
“来大叔一开始拒绝了,他觉得这样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他劝来大婶,说你写得多了,人家倘或真的拿着提货单来拿货,你一时间拿不出,可不就露馅了。”
“于是乎,来大叔想了一出。”
“他偷偷制造一些假金条,然后把这些提货条放贷出去,吃利息。”
“一来躲过官府的私放印子钱,二则,他来家从中吃了不少利息,渐渐也变得富裕起来。”
“可这样一来,来家也遭人忌恨。”
“后面东窗事发,被官府抄家,来大叔便求到王家,将孙子来旺卖进王家躲避灭族之危。”
鸳鸯和素云听得眼泛异彩。
陆辞却是良久不发一言,他心里感慨颇多。
这不就是后世金融的雏形吗?
这个来大叔和大不列颠的老摩西,简直是不谋而合。
只不过后者成功了,他的儿孙辈还实控了中央银行,成为大英幕后的话事人。
平儿酝酿了会情绪,努力抑制心中恐惧。
她昨儿个才见识到辞大爷的手段,三言两句之间,就把在府里说一不二的太太,噎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老太太,都把轻易离不开的鸳鸯送了出去。
辞大爷说要办奶奶,平儿坚信,奶奶一定躲不过。
先不说官衙那边,单论辞大爷的辈份,奶奶都吃不了兜着走。
念及此处,平儿脸上带起一丝惶恐,跪下道:“辞大爷,我回头就劝奶奶,让她停了这印子钱,求辞大爷给奶奶一个改过的机会。”
陆辞对平儿下跪替王熙凤求情不置可否,而是拿手指轻轻敲着案几。
半日,因说道:“你起来回话,我问你,王熙凤可认识一个名叫刘德的人?”
鸳鸯听了大爷叫起,上前将平儿搀了起来。
后者笃定回话:“回辞大爷,奶奶在外面除了王家人,基本没什么相熟的外人。”
“这位叫刘德的人,奶奶必然不认识。”
平儿说罢,稍微琢磨,便猜到问题所在。
辞大爷查到奶奶放印子钱,多半是出在来旺儿的身上。
她的眉头蹙起:“许是来旺私下结识,也不是不可能。”
陆辞对于王熙凤放印子钱,不置褒贬。
是因为他这个身份,不能当场表态。
毕竟,他那死了的大伯也在放印子钱——
平儿作为王熙凤的身边人,她先前说话语气,不像说谎。
要么,是王熙凤连身边人都骗了。要么,王熙凤还真就没有参与到买卖平南侯地皮。
陆辞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天色已经大亮,雪也不知何时停了。
随即模棱两可道:“此事我知道了,天色已亮,你们忙去罢。”
打发三人出去后,陆辞在考虑一件事情。
为免夜长梦多,趁着贾珍死了,他现在就能开声,从贾敬手中取回地契。
抑或是,还按原定计划不变。
等替父亲翻案后再说。
陆辞唯一的担心,就是将来贾敬再死。
这地契落在旁人手中,恐会变得更加复杂。
只要地契在贾珍和王子腾的手里,他有的是手段从中拿回来。
单贾蓉伙同王昀密会过刘德,陆辞就能将王家和贾珍捏死。
毕竟,刘德的身份,是陆辞的大杀器。
思忖间,鸳鸯去而复返,禀告道:“大爷,外面有位名唤陆炮的人,说是有事禀告。”
陆辞听得一愣,这家伙怎么变得扭捏起来,遂又想到鸳鸯这些丫鬟,顿时猜到他们变得规矩的原因。
“你带他进来。”
不多会,陆炮快步走进。
“小爷,昨晚我将秦磊一家子送往官府,你猜我在路上撞见谁了。”
不等陆辞发话,陆炮就忍不住说道:“花自芳,这人是昨日陷害小爷名声的那位丫鬟哥哥。”
“花自芳?”陆辞脸色诧异,“他有什么让你兴奋的。”
“小爷,我对他不感兴趣,但他所说的事情,我想小爷肯定会感兴趣。”
陆辞起了一丝兴趣,笑道:“哦?你说来听听。”
陆炮神色兴奋,张嘴将昨晚的事情说起。
“花自芳因为他妹妹一事,怒而向京都府揭发,出首贾珍诸般龌龊事迹。”
“不料,京都府通判傅试,以庶民恶告威烈将军为由,将他打了二十下杀威棒,撵出京都府。”
“昏死在路边的花自芳,恰好被巡捕营铺兵发现,抬回巡捕营时,被我等在路上撞见。”
“陆酒上前截下问了一嘴,那花自芳醒来,马上开口喊冤枉。”
“紧接着,陆酒出示小爷提督令牌,将花自芳提走。”
“经过一晚盘问,我们从花自芳嘴里得知,贾珍一直在西域和辽东私贩盐铁、茶及丝绸,还往高丽贩卖军械。”
“花自芳这人有点意思,他在前往京都府之前,已经提前去了一趟忠顺王府。”
“可惜的是,我们的人留意过,忠顺亲王连夜进宫,隔了一个时辰,复又怒气冲冲出宫门回了王府,再也没有踏出王府半步。”
陆辞眉头蹙起,脸上闪过思索之色。
皇室对于贾家的宠幸,再一次颠覆他的想象。
这都私贩军械了,也不抄家?
蓦地,陆辞恍然大悟。
他联想到原著中,贾家是在太上皇走了之后,最终才被抄家。
而新皇帝才刚上位没多久,龙椅都还没坐热呢!
陆炮自顾为自己斟了盏茶,一口吃了。
“小爷,天子不动贾家,但花自芳还供出一个人,这个人,他不敢对忠顺王爷提起。”
“谁?”
“马金如。”
陆辞闻言,眸光一闪,失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陆炮附和点头,继续说道:“贾珍曾让花自芳,分别送过三次银票给内务府主事刘德。”
“而这个银票最终去向,实际是落在巡捕营副将,掌管课税司的马金如手中。”
“嘿嘿,这可是价值三万两晋丰银号的银票,依太祖宝训,这马金如贪受的钱银,足以抄家灭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