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热爱这沉默的世界
我拎着包，再次走上熟悉的斑马线，脚下踏实的土地给了我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我不知道我该如何继续下一步，我怕这个地会裂开，会将我侵蚀。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敏感，旁边飞来飞去的蚊虫也能让我迅速躲开，它们就像人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唯恐避之不及，我想逃离这里。
世界周遭都是沉默着的，他们的口型我不愿意去瞧，他们的动作我不愿意理会，他们站在我的身前身后，挡着我注视着我。我身陷囹圄，进退两难，低下头，去看结实的地面。
带我走吧。
蓦然，红灯亮起来了，我快步想要走过这个路口。
身旁疾驰而过的车似乎不愿意给我跨过这个路口的机会，它们席卷着灰尘而来，带走我的呼吸。
手指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握成拳，贴在裤子两侧。微微向后撤步，把重心向前倾。我做足了逃走的准备，在这车水马龙中，在人们沉默的喧嚣中。
又是一辆车，紧贴着我的肌肤驶过。
尘土肆意飞扬，撒进我的眼睛里。有些疼，却还是忍住了。我向前方迈步，背后的书包被人紧紧地抓住一角，往后面拽。我竭力扭过头去，想看清阻止我的人是何模样。高大的身形在尘土飞扬里隐隐约约，强壮有力的手阻止我的行动，上面青筋暴起。
我并不害怕，双臂灵活地甩下书包，疯了一般地挤进车流中。
终于，车都停了下来，我大声喘气着，连滚带爬地到了街的另一边。我吸进去了太多灰尘，剧烈地咳嗽着，全身上下的器官都在挣扎着，都在排斥这外来的物体。
离开！离开我！
我的器官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着，而我沉默着，低下头，试图把它们都吐出来，涎水挂在我的嘴角边，我似乎又变成了一个狼狈的人。那个巨大的身影拎着一个东西在尘雾中向我走来，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听过的故事，那个有花园的巨人，那个绚烂多彩的世界。童话故事总是和现实截然相反，这个世界是黑白的，是沉默的，是没有鸟语花香的。
我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从我的耳朵里流了出来，我伸手去摸，粘稠的散发着的铁锈味的液体，是血，在这黑白世界的第一抹色彩。我错愕中，那个巨大身形从失神落魄的我身旁路过，随手把书包扔到我的身前。巨大的重力又激起一片土，悉数被我吸入。器官抗议着，要我站起来。可是我已经腿软了，仿佛骨头全都散架，重新回归土地里。血终于滴到了我的校服上，滴滴答答。我该起来了。
手撑在地上作支撑点，双腿费劲地借力起来，算是还能站稳。颤颤巍巍地迈了两步，上半身才直起来。双手抓住书包的肩带，拎起来，我晃晃脑袋，血溅出去一两滴到地上。我的右耳朵一边流血一边轰鸣着，是轮胎滚过柏油路的摩擦声，是汽车发动机的运转声，是我在一片尘土里的呐喊。
我还是要去上学，我不想在路上变成一个狼狈的人，成为那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
摇摇摆摆地，我终于走到了学校的门口。右耳朵被我塞进一团棉花，软绵绵的像妈妈的吻。有人陆续从我身边走过，他们打量我，她们笑得花枝乱颤。
疾步登上楼梯，来不及喘气，就跑到了教室的门口。有人在门口拦住我，是今天早上看到的巨大的身影，一把抓住我不让我过马路的那位。我抬起头来去看这个人的脸，像是被刻刀雕刻出来的，尤其是眼角的痣，像是锦上添花。一件艺术品。
是个男孩子，健壮的身体和突出明显的喉结散发着男性的魅力。我下意识地后退，并且皱起来眉头。
我伸出有擦伤的双手，在他面前打起来了手语。
你是谁。
他懂我的意思，只是把那双大手伸了过来。
手掌心里放着我所熟悉的事物，我的助听器，上面还有土。我紧紧地盯着它，双眼眨巴眨巴，又重新看着这个男的。
他从兜里掏出来手帕，上面绣着一只小熊，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并且递给我。我接了过来，带上了左耳朵的。右耳朵的放进了兜里。
“现在你可以听到了吗？”
“可以。”
我的声音沙哑，像是鹅卵石碰撞沙砾，摩擦着。
他不再说话，摆摆手就让我进去，一个人离开了门口。
我犯蒙了，仔细地回想着他的手帕的颜色。
蓝色的，天空的颜色，牛仔裤的颜色。
小熊是云彩的颜色，纯白色，软绵绵的。
他这个人就像立在海岸线上的灯塔，他的光太耀眼了。可惜我不是在海上失去方向的船只。
我习惯在黑雾里前进。
踏入教室，我紧绷着脸，有无数道利刃一般的目光朝我射来。我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劲让我止不住去干呕。我不能暴露自己，手指甲掐进肉里，忍着向前走。
有什么东西从身后传来，一些不可言说的痛苦，缠住我的脚，我抬不起来。
天花板上有东西落下来，它们围着我的头，它们尖叫着，刺进我的双眼。
你在干什么。
我问自己的同时，我感觉我身上的血液瞬间变得沸腾，像是烧开的热水想要从我的血管里迸出，滚滚的水蒸气即将打着旋升空。
都是假的！
我终于在心里呐喊出来，血液不再沸腾。
再踏了几步，终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但是预料中座椅的冰凉和坚硬并没有感觉到，反而是奇怪的粘腻感。
我又感受到那些炙热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围着我。
我应当继续沉默着。
我试过反抗，但是被现实无限打脸。
“一个巴掌拍不响。”
“为什么就找你的事情。”
“他只是开玩笑。都是同学。没必要上纲上线。”
我在这些言语中，一个人怀疑着自己。想说的话最后被咽回肚子里，眼泪却无声地滑落，擦着我的脸。
所以我热爱这沉默的世界啊。当真相被谎言覆盖，当希望被现实击碎。
我强硬挤出笑容。
望向饱含戏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