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跬步:成肇智医论医案选辑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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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论著选辑点评

第一章 中医理论类

第一节 病机和病机学

一、病机的定义和构成

“病机”一词出自《黄帝内经》,因此,病机的原始含义应从《黄帝内经》中去探讨。根据“病机十九条”的内容,病机乃疾病及其证候(指症状及其他临床表现)产生的机制,重点在于指出病证同病邪、病性、病位等的内在联系。就字义而言,“病机”的“机”字兼具机制、机变、机要等多种深邃的内涵。张介宾在《类经·十三卷》中说:“机者要也,变也,病变所由出也。”这里,“病变所由出”是说病机乃病证产生的缘由、机制。“变”提示病机具有不断运动、变化的特征,“要”表明病机不是着眼于局部的微观的病理变化,而是从整体、宏观的角度去把握疾病本质的要领,此即《素问·至真要大论》王冰注语中所谓“得其机要,则动小而功大,用浅而功深也”。然而,中医对疾病的形成机制、动态变化和本质要领的认识,只有在分析和综合患者的临床表现之后才能获得,换言之,病机就是透过疾病的现象而对疾病的本质的一种规律性认识,而这种认识又是通过具体的病邪、病性、病位及病势等病理要素的不同组合而体现出来的。

综上所述,病机的定义可以这样表述:病机是从整体上和动态中对患病人体所呈现的病理状态和病理变化的高度概括,是在分析、综合、比较、归纳所有证候(症状、体征、病史等临床信息)的基础上,对疾病的本质做出的结论,属综合性的病理概念,涉及中医病理的多个方面和层次。从横向看,病机综合了病邪、病性、病位、病势等病理要素;从纵向看,它以正邪斗争为基轴,勾画了疾病从发生、发展到传变、结局的整个病程的病理变化规律,见图1。

虽然在《黄帝内经》和其他一些中医文献中,有时也把“病本”“病由”“病原(源)”“病因”等作为病机的同义语使用,但由于“病机”一词最能表达出所应具备的内涵,因此已被历代医家所习用和公认,成为最常用和最具中医特色的术语之一。

(摘自成肇智、李咸荣主编的《中医病机论——从基础到临床》第二章第一节和第二节)

【点评】成肇智教授从事中医学的学习、临床、教学及对外交流已逾60年,他对中医理论和临床研究的重点一直放在病机和病机学上。为此他撰写并发表了大批学术论文,还用十余年的时间主编、出版了学术专著《中医病机论——从基础到临床》,在国内外中医学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对中医理论的完善和中医术语的规范起到了推动作用。他还身体力行,把病机研究的学术成果运用于日常的中医临床和教学之中,收效显著,受到了患者和学生的一致好评。当读者翻阅到本书的其他部分时,将会对此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图1 病机构成示意图

二、病机的分类

就研究的对象而言,病机可分为单候病机、阶段病机和全程病机三类。就适用的范围而言,病机可分为基础病机和特定病机两类。就构成的繁简而言,病机又可分为单一病机和复合病机两类。

1.单候病机、阶段病机和全程病机

(1)单候病机:单候病机是指个别证候(一个症状或体征)的产生机制。有的单候病机比较简单或单纯,如胀满属气滞,呕吐属胃气上逆,自汗属气虚或阳虚之类。有的单候病机却比较复杂,如发热可有外邪犯表、阳热内盛、阳气内郁、阴虚、虚阳浮越等多种病机。分析单候病机是诊断中不可缺少的步骤,是审察阶段和全程病机的基石。

(2)阶段病机:阶段病机是对疾病过程中某一阶段所呈现的病理状态的高度概括,即从发病到痊愈的整个病程中某一横截面的整体病机。鉴于医生面临的诊疗对象都是处于某一病程阶段的患者,而且必须依据现阶段的具体病机做出诊断结论和确定治疗法则,因此,阶段病机不仅是中医临床中使用频率最高的病机,而且也是中医病机学研究的重点。中医学界通常所说的病机,多数指阶段病机,而非单候病机或全程病机。就中医传统而言,外感疾病的阶段病机尤其重视疾病的浅深层次和病位的移动,如“邪在少阳”“邪在卫分(肺卫)”等;而内伤疾病的阶段病机则突出病邪、病性与有关脏腑的结合,如“脾气虚”“心血瘀阻”等。

(3)全程病机:全程病机是对疾病全过程的病理状态和病理变化的总概括,是从发病至痊愈的全部病程的纵向动态病机。在实际应用时,存在着两种全程病机。一种是某一种疾病的全程病机,即反映该疾病从发病到痊愈的一般病理变化规律的动态病机。例如,风温病的“卫→气→营→血”就是全程病机,消渴病的全程病机可归纳为“燥热伤肺(上消)→胃热阴虚(中消)→肾脏阴阳两虚(下消)”。另一种全程病机则是某个患者患某种疾病的全程病机。此种全程病机虽同该疾病的全程病机大体一致,但因是某一个人患病而带有其个体在病机上的特殊性。例如,同患水肿病,患者“甲”起病的病机为水邪内停兼风热犯肺,而患者“乙”为水溢肌肤兼风寒束肺;到疾病中期,“甲”为水热互结兼三焦气滞,“乙”为水凌心肺兼脾气虚弱;至疾病后期,“甲”属肝肾阴虚兼下焦湿热,“乙”属脾肾阳虚兼水饮内停。可见,疾病的全程病机体现了该疾病病理变化的共性或普遍性,比较简明扼要。而患某种疾病的某个患者的全程病机,既包含该疾病的全程病机,更显示出患病个体在不同病程阶段的个性或特殊性,因而更加复杂而多样。在中医学中,某种疾病的全程病机及其各阶段的常见病机类型是临床各学科探讨的基本点,然而具有个体差异性的每个患者的全程病机则不可能在各学科教材或专著中全部揭示出来,只能在临床实践中通过对该患者作出的具体的病机(或证型)诊断结论体现出来,而这一结论是否准确,就得看诊病的中医师临床辨证审机的功力了。

如果把单候病机看作一个“点”,那么阶段病机就是许多点集合而成的“面”,全程病机则是由阶段病机的“面”沿时间纵轴位移所形成的“立体”。同单候病机相比,阶段病机更具全面性、综合性和纲要性,而同全程病机相比,阶段病机则更具及时性、现实性和具体性,因而成为中医师临床施治的首要依据。可见,阶段病机在此三类病机中处于核心地位,成为病机学研究的重点。当然,单候病机是其他两类病机的基础,离开了对单候病机的具体分析和综合归纳,其他两类病机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全程病机则是对疾病各个阶段病机的联结和贯通,体现了中医学对每种疾病从发病到痊愈全过程的动态规律的认识,因而成为中医临床各学科研究的重要对象。

2.基础病机和特定病机

(1)基础病机:凡对所有疾病、患者普遍适用的病机称为基础病机。其中,概括程度高、涉及全身的病机,称为总体性基础病机,例如,阴阳失调(具体表现为阳亢、阳虚、阴盛、阴亏等)、邪正盛衰(具体表现为虚、实、虚中夹实、实中夹虚等)和气血津液失常(具体表现为气虚、气滞、气逆、气陷、血虚、血瘀、血溢、津亏、液停等)之类;而概括程度稍低,主要反映患者脏腑、经络、表里等具体部位的病理状态及其变化的病机,称为定位性基础病机,如肝气郁结、膀胱湿热、脾气虚、肾阴虚等。总体性基础病机是定位性基础病机的基石,例如,肾阴虚、肾阳虚是在阳虚、阴虚的基础上派生出来的;而定位性基础病机比较具体而准确,故更为临床所习用,例如,肾阳虚弱比阳虚的诊断结论更具体明确,因而更具针对性。

(2)特定病机:所谓特定病机是仅适用于个别特定症状或疾病的病机,或者是对少数疾病特有的病理状态及病理变化的概括。例如,“湿热熏蒸,胆汁外溢肌肤”,常常用来解释黄疸(既是一个证候,又是中医病名)的发生,而基本不用于其他病证;“精瘀窍道”是男性不育和性功能障碍的病机之一,仅用于阐明男子精室和精隧这些特定部位的病证,不用于大多数疾病,其适用范围很局限。

3.单一病机和复合病机

(1)单一病机:单一病机是指构成病机的成分比较简单,往往由一种病邪或病性与一个病位相结合而成,有时也指两种病邪侵犯同一个病位,或一种病邪(或病性)涉及两个病位,例如,痰浊阻肺、肾精亏损、风热犯肺及肝肾阴虚等。

(2)复合病机:复合病机是由两个或多个单一病机相结合组成的病机,其病理成分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在复合病机中,其包含的单一病机之间可呈现多种不同的关系,如并列、主从、兼夹、因果等,在表述时常以特定的形式或词语标记,以免混淆或误解。例如,“湿热蕴结肝胆,寒湿凝滞腰络”,乃两个单一病机并列且同等严重;“心阳虚衰兼心血瘀阻”,表明前者为主较重,后者为次较轻;“脾虚失运,痰湿下注”,显示脾虚在前为因,痰湿在后为果,等等。

单一病机结构简单,却是组成复合病机的基本单位;复合病机结构复杂,能够灵活而详尽地揭示临床上千姿百态的病理状态及其多种变化。因此,作为基础学科,病机学对单一病机给予重点研究,而中医临床各学科却对复合病机给予了较多的论述,但因临床上患者表现出的复合病机不可胜数,所以大量具体的复合病机需要医生从每个患者的实际病情出发,采取单一病机之间的多种组合方式加以探求和认定。

临床上具体用到哪一类病机,是由中医师依据患者实际的病情和诊治的需要决定的。在所有的病机类型中,阶段病机是临床诊疗最看重的,而基础病机,尤其是定位性基础病机,则是表达最清晰而准确的病机形式,因此,二者均是中医病机学研究、探讨的重点,而一般中医师口头所说或病历上书写的“病机”,大多属于此两类病机。

三、病机学的概念、学科性质和研究范围

中医病机学是运用中医学基础理论,以各类病机为研究对象,从而探求疾病发生、发展和演变的基本规律的中医学基础理论的分支学科,是具有中医特色的病理学。同西医病理学相比,中医病机学具有以下特色。

1.既研究疾病,更重视研究患者 同一种疾病在不同的患病个体可呈现出不同类型的病机,而同一种病机又可出现于多种疾病的过程中。

2.深受古代东方文化和哲学的影响 中医的病机理论是在两千年前的华夏大地上和中华民族的文化背景中产生的,其认识论和思维方法不可避免地打上了中国古代文化及哲学思想的深刻烙印。

3.从宏观、整体着眼,据临床事实立论 中医病机学的理论,主要从整体动态观出发,运用宏观的、综合的、系统功能的方法及辩证思维,来认识和研究患病个体的病理反应状态及其变化,其立论所依据的事实,主要不是来自尸体解剖、显微观察和动物实验,而是来自通过望、闻、问、切四诊所收集到的所有的临床信息。

4.以藏象学说和经络学说为理论基础,以五脏的功能失调为中心 一般说来,西医病理学建立在解剖学、组织学、微生物学等学科及动物实验的基础上,而中医的藏象经络学说则同时涉及人体的生理、心理和病理三个领域。中医病机学的立论不在于组织结构、生化指标的改变,而重在功能活动的异常,其中绝大多数论点是基于临床收集到的人体生命活动的各种异常的外在表现,通过中医的逻辑思维推导出来的结论。因此,中医病机学所含括的人体生理、心理和病理三要素相互印证而密不可分,这同西医学中各基础学科彼此分开、各自独立不尽相同。

病机学是隶属于中医基础医学(或中医基础理论)的一门分支学科。它以全面、系统、深入地研究、阐明人类疾病发生、发展及演变的基本规律为宗旨,是中医药专业学生一门必修的中医药基础理论的分支课程。病机学作为藏象学、经络学的后续课程,不仅为中医的诊断学、治疗学及养生学提供了直接的理论依据,而且也为中医工作者领会、把握中医临床各学科的精髓提供了前提。

中医病机学在漫长的中医历史中已逐渐形成了自身独立的理论体系和研究范围,具体包括:病因学,发病学,病机的概念、构成及分类,基础病机,疾病的传变,常见证候的病机,临床各科疾病的病机特点,病机学的作用和地位,等等。

四、审机定治

中医病机学对于中医临床实践的指导作用主要体现在:诊断上的辨证识机,治则上的以机定治,具有发展前景的病机制剂疗法,以及中西医结合的新观念、新思路等。

1.辨证识机 所谓辨证识机,是指通过对四诊收集到的证候(以症状、体征为主的所有临床资料或信息)的分析、辨别、推理、综合和归纳,最终识别或判断出患者具体的病机类型。可见,辨证是手段,是思维的过程;识机是目的,是思维的结论。由于《黄帝内经》成书时代还没有“辨证”的提法,遂用“审察病机”(简称“审机”)一词概述“辨证”和“识机”的丰富内涵。这里,仅就审察病机的要点简述于下。

(1)收集证候力求全面、客观、准确,凡是审察病机所需要或涉及的临床资料和信息都在收集之列。现代化的检测手段可以看作中医传统的望、闻、问、切四诊的延伸,是运用现代科学技术对医者感觉功能的扩展和深化,就此意义而言,所有现代检测的结果均可列入收集的证候之内,作为审机的凭证来对待。临床上收集证候是有技巧和重点的。一是紧紧围绕患者的主诉或主症进行。二是寒热、痛胀、饮食、二便、睡眠、神色、舌苔、脉象等临床表现,是一切患者都需要收集的重点项目。三是本次发病的时间、症状及其变化、此前的诊断结论和治疗经过等,皆不可遗漏。四是根据患者已有的检测结果及现在病情,或为了证实或排除某种疾病或病机,可增补一些必要的项目进行检测。总之,收集证候要既全面又不繁琐,既客观、准确又尽量减少患者的不便及负担。

(2)辨析证候的重点是判断证候的主次、因果、真假,目的在于透过疾病的现象探求疾病的本质,即识别患者现阶段的病机。所谓主症,是患者所有的证候中最突出的、最能反映其病机的1~3个症状。明确主症,是正确辨证的第一步。一个患者呈现的所有证候绝不是互不相干或杂乱无章的,它们都是患者内在病机的外在表现,换言之,这些证候之所以相伴出现,是由其共同的病机决定的。因此,既要探求每一个证候的具体病机,更要探求各个证候相互之间的病理联系,才能为探求患者现阶段病机奠定基础。而证候相互之间的内在联系往往能揭示病机的重心所在以及病机演变的趋势。在观察证候的动态变化时,要特别注意对疑似证候的鉴别,切不可把疾病的真象与假象乃至错觉混为一谈,否则,会导致误诊误治的严重后果。其主要鉴别点如下:①真象多持久而相对固定;假象多短暂而时有时无。②真象常发生于机体的内部、深层,如胸腹、二便、神志、舌质及重按时的脉象;假象常表现于机体的外部、浅层,如四肢、面颊、短暂的感觉、舌苔及轻取时的脉象。③真象乃疾病之常,占据患者证候的绝大多数;假象乃疾病之变,只占证候的少数。

(3)识别病机必须综合邪、性、位、势四要素,换言之,医者对患者做出的病机诊断结论,是以患者现阶段呈现的病邪、病性、病位及病势的某种组合形式揭示其疾病本质。病机结论的正确性,一方面体现在它能对患者的所有证候给予令人信服的合理解释;另一方面,它也能通过针对此病机结论的立法处方所产生的实际疗效而得到验证。欲达此目标,必须做到以下五点:①病机结论能全面地解释患者的一切临床表现。②病机结论的组成浑然一体,没有互相脱节乃至矛盾之处。③病机结论若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单一病机组成,则要表明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如并列、主次、因果及先后等。④在四个病机要素(邪、性、位、势)中突出重点和关键。⑤病机结论亦能反映出患者的个体特异性。

(4)表述病机应准、明、简、顺,即病机的语言表达同已做出的病机结论的内涵完全契合。所谓准,是指病机的语言表达形式要与辨证识机的诊断结论完全一致,不能走样。所谓明,是指表达病机的词语清晰,使人一目了然或一听就懂,不会产生误解或歧义,避免使用含糊不清、模棱两可或过于笼统的词语。所谓简,是指表述病机的文字简约,重点突出,语言精练,在完整表达病机内涵的前提下,词语尽可能简短。所谓顺,一指对病机的表述文通理顺,二指所用词语符合中医的医理及传统的语言习惯。

2.以机定治 辨证识机的目的在于为治疗提供依据,而治疗的首要依据便是病机,于是便有了“以机定治”的概念。以机定治强调病机是确定治疗法则的首要依据或决定性因素。其实,这并非一条新的治疗原则,它不过是《黄帝内经》“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素问·至真要大论》)和“治病必求于本”(《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等治则的现代表述而已。正如明代大医张介宾在《类经》注释“审察病机”时强调“此正先贤心传精妙所在,最为吃紧纲领……夫病机为入道之门,为跬步之法”,足见他对“以机定治”治则的评价之高。中医的求本治则意味着针对病机的治疗,即以减轻、纠正病机所概括的病理状态和病理变化,恢复、重建患者整体的、动态的平衡协调,实乃中医治疗的基本目标。

辨证识机和以机定治合称“审机定治”,其在中医诊疗过程中运用的要领,在于保持证候、病机、立法和处方(证、机、法、方)四者的连贯性和一致性。这既体现出中医师临床思维的步骤、路线和实际诊疗能力,也是获得满意疗效的根本保障。

审机定治还在一定程度上涉及中医的病名诊断、个体体质及外在环境对中医诊疗的综合性影响,而辨病施治、察质论治以及因时、因地、因社会环境制宜等治则皆从不同侧面、不同层次弥补审机定治的不足,所以把它们有机地结合起来运用,才能使中医临床的诊断和治疗最大限度地臻于完善,从而获得最佳的疗效。

五、中药病机制剂疗法

中药病机制剂疗法简称病机制剂疗法,是一种新的中医用药方式和方法,即以针对各种基础病机的病机制剂取代单味的饮片作为用药单位,依据患者的具体病机诊断结论而选用相应制剂以组合成方的医疗模式。换言之,本疗法是基于审机定治的中医诊疗规律,预先制成以不同的基础病机为对象的相应的中药口服新制剂(以浓缩颗粒冲剂为主,可包括胶囊、片剂及袋泡茶等),临证时依据对患者辨证识机做出的结论,即由一个或多个基础病机组成的病机(或证型)诊断,选择相应的一个或多个病机制剂组合成方,其剂量及各制剂之间的用量比例随患者年龄、病情轻重及各基础病机之间的不同地位而斟酌拟定,最后,患者遵医嘱服用此制剂。

例如,一个患者临床诊断为:胁痛(中医病名)——肝胆湿热(重),兼肝郁(中)、脾虚(轻)。治疗法则:清除肝胆湿热,佐以疏肝健脾。处方:肝胆湿热制剂(大剂量)加肝气郁结制剂(中剂量)及脾气虚制剂(小剂量),将三种颗粒冲剂混合后分三等份,三餐后开水冲服,连服三天,再复诊。

一般的病机制剂由3~5味中药组成,要经过长期的临床、实验研究证实安全有效,才能推广使用。常用的中药病机制剂按基础病机分为气分病机制剂、血分病机制剂、津液病机制剂、表证病机制剂、肺系病机制剂、心系病机制剂、脾系病机制剂、肝系病机制剂、肾系病机制剂和经络病机制剂,共十大类,每类病机制剂又含括若干个更小更具体的病机制剂,总数可达100~120个,可满足一般临床治疗的需要。当然,为提高疗效,适应不同患病个体的特殊病情,在选用病机制剂的基础上,可依据不同的患者、疾病、体质及其他兼见的症状,适当加入一些单味药颗粒或中成药到拟定的病机制剂之内,一起服用。

中药病机制剂疗法是中医病机理论直接而便捷地应用于中医临床的新型用药模式,可视为最能体现审机定治的中医诊疗规律的用药规范,也是传统的中医方药同现代的制剂技术有机结合的产物。尽管这一疗法提出不久,具体内容尚待进一步探讨、验证和完善,但由于它能满足当代患者服用中药的新要求,充分发挥中医药的特长和优势,同时,也有利于中药运用的规范化和疗效统计的客观化,并顺应中医药学走向世界的潮流,因而具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和广阔的应用前景。

(以上五段均摘自成肇智、李咸荣主编的《中医病机论——从基础到临床》第二章和第四章)

【点评】出版于1997年的《中医病机论——从基础到临床》是近年来为数不多的系统、深入研究中医基础理论的学术专著。此书坚持中医学固有的理论体系,其中的论点新颖、独特,而受到了国内外中医学术界的关注,2001年被中华中医药学会评为中华中医药学会学术著作奖三等奖。

当代著名的中医药学家、中国工程院院士王琦教授曾对此书评价道:“中医学作为一门科学,其学科领域尚有许多空白,作为知识体系有些尚未建立起相应的概念和原则……从而限制了中医理论对实践的指导作用。这些长期压抑在胸臆的问题,不久前因读成肇智教授的《中医病机论——从基础到临床》一书而得以舒展。《中医病机论——从基础到临床》的贡献之一,是为中医病机学的理论体系,从病机学的概念、构成分类、研究方法、病因学、发病学、基础病机、疾病传变、常见证候、临床各科的病机特点、病机的作用和地位等方面进行了学科构架,从而使该学科得以充实完善和确立。《中医病机论——从基础到临床》的贡献之二,是在继承中有创新。该书十分重视中医理论研究的规范化,对传统病机理论中的一些术语概念进行了重新定义和解释,使之向清晰性、确定性方向发展。《中医病机论——从基础到临床》的贡献之三,是将中医病机理论活活泼泼地体现于病证之中……我们天天听到要提高中医疗效,但淡化了理论层次,就失去了疗效的根基。《中医病机论——从基础到临床》的诸多成就,突出地表现在从基础研究到临床研究的紧密相贯,这是值得提倡的学风。”王氏的书评可谓高瞻远瞩,切中肯綮。

六、病机学是中医学理论体系的核心

中医学理论体系的核心是什么?这是三十多年来中医学术界多次讨论、争鸣的问题。我们认为,中医学的理论核心,非病机学莫属。

病机理论自《黄帝内经》奠基和《诸病源候论》详细阐释以来,代有发展,但是其内容在历代医籍中多混杂于其他中医理论(如藏象、诊法)及临床各科之中,没有形成独立的体系。近十余年来,随着中医事业的振兴和中医理论的深入研究,病机学作为中医基础理论的一门分支学科已逐渐分化出来,其框架和基本内容也已初步形成。综合有关资料,病机学是研究疾病发生、发展和变化基本规律的中医基础学科,是具有中医特色的病理学。根据这一定义,病机学的内容应包括病因学、发病学、病机的构成和分类、审察病机的原则和方法等。由于历史原因,病机学同相关学科的界限目前还比较模糊,需要加以界定。例如,脏腑、气血津液、精神和经络的生理功能活动应归属于藏象学和经络学,而其病理变化的特点、类型、表现等则应划入病机学的范畴。中医诊断学中的辨证部分应以四诊收集的证候为依据和出发点,重点放在对证候的分析、辨别、联系、综合和归纳上;而病机学虽也涉及证候和证型,但以病机作为出发点和归宿,重点应在阐明疾病普遍的病理变化规律和基础病机类型的形成。因此,二者的研究角度、重点和过程是明显不同的。

1.审察病机是中医诊治的关键环节 中医诊治疾病的过程可以划分为五个环节,即收集证候(四诊)、辨析证候(辨证)、审察病机(审机或识机)、确立治疗法则(立法)和制订治疗方案(处方)。前三步是认识、诊断疾病的过程,后两步是处理、治疗疾病旳过程。然而,最能体现中医诊治基本规律的则是辨证、审机和立法三步,其中审机又是关键的一步。这是因为,中医的诊断是着眼于病机的诊断,中医的治疗首先是针对病机的治疗。中医的诊断结论由病名和病机组成,一般来说,病机是首要的,病名是次要的。例如,一个咳嗽、痰多、咽喉不利的患者,如果兼有恶寒、发热、头痛、鼻塞等证候,表明其病机重心在卫表,应命名为“感冒”;若无上述表证或表证甚轻,病机重在肺气阻滞或上逆,便命名为“咳嗽”。而且,仅仅诊断为“感冒”或“咳嗽”对于中医临床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单凭病名(中医或西医病名)中医师仍无法确立治则,只有进一步识别出其病机类型,如风寒束表、风热犯肺、痰湿阻肺之类,才能针对某一具体病机制订出相应的治疗法则。至于中医的治疗,无论应用中药、针灸、推拿、气功等何种手段,都必须在一定的治疗法则指导下进行。而治疗法则的确定虽受病机、病名、体质、气候、地理、年龄、性别、职业等多种因素影响,但根本的和首要的依据则是病机,《黄帝内经》强调“审察病机”“谨守病机”,寓意在此。所谓“治病必求于本”“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其中的“本”“主”“因”就是病机。因而称此为“求本治疗”或“审机定治”,并被奉为中医治疗的圭臬。例如,唐代大医孙思邈断言:“夫欲理病,先察其源,候其病机。”明代著名医学家张介宾指出:“凡治病之道,必确知为寒,则竟散其寒,确知为热,则竟清其热,一拨其本,诸证尽除矣。故《黄帝内经》曰:‘治病必求其本’。是以凡诊病者,必须先探病本,然后用药。”张氏所言的“寒”“热”“病本”就是病机。对此,已故近代名医岳美中说:“见证状要进—步追求疾病的本质,不可仅仅停留在寒热虚实的表面上……务期细密,才能丝丝入扣,恰合病机。”当代四川名医陈潮祖对此说得更明白:“产生辨证结论的关键,在于捕捉病机;确定治疗措施的依据,在于针对病机。判断病机的准确与否对于疗效的取得,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显而易见,在中医的临床工作中,四诊的目的在于为辨证收集资料,辨证的目的则是为了识别病机,而得出的病机结论又是立法的基本依据,处方则是落实立法的具体措施。所以,病机既是诊断的主要结论,又是治疗的基本依据,从而成为连接中医诊断和治疗的纽带。审察病机既是中医诊疗过程的关键环节,又是中医基础理论和中医临床医学的交汇点。由此观之,病机学在中医理论体系中的核心地位便不言自明了。

2.审机定治是中医学术的主要特色 现行教科书认为:“所谓辨证,就是将四诊(望、闻、问、切)所收集的资料、症状和体征,通过分析、综合,辨清疾病的原因、性质、部位,以及邪正之间的关系,概括、判断为某种性质的证。论治又称施治,则是根据辨证的结果,确定相应的治疗方法。”这个定义只简述了中医诊疗的大致过程,却把有关概念搞混淆了。“辨证”的“证”的内涵是什么?它似乎是指“四诊所收集的资料、症状和体征”,又像是指“疾病的原因、性质、部位,以及邪正之间的关系”。同时,“辨证的结果”也不清楚。

考“证”字本义为凭证、证据,在古代医籍中一直指人体患病时出现的各种异常表现(即症状,又称为证候、病候、病形、病状等)。自明代起,“证”除了作证候的简称外,有时也作证型或疾病的代称。“辨证施治”一词首见于明末周子干《慎斋遗书》的一个小标题,该节内有这样的记述:“见病医病,医家大忌……若见一证即医一证,必然有失,惟见一证而能求其证之所以然,则本可识矣。如头痛、发热、恶寒、筋骨疼痛,此外感实证也,然阳虚则恶寒,阴虚则发热,血虚则筋骨枯而多疼痛,胃虚、肝虚、肾虚皆有头痛之证。”不难看出,周氏所说的“证”是头痛、发热之类的证候,而“辨证”的目的则是识本,即“求其证之所以然”,也就是要识别“外感”“阳虚”“血虚”“胃虚”之类的病机。周氏虽未对“辨证施治”下明确的定义,但其通过辨析证候探求病机,针对病机立法处方的思路是明白无误的。此后,“辨证施(论)治”这一术语虽零星见于一些医籍中,但并未引起中医界的重视。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党的中医政策开始贯彻,当时一批中医专家如秦伯未、任应秋等把它作为中医学的优点和特点加以提倡,这一术语才逐渐盛行起来。起初,“辨证”的“证”仍是解释为症状和体征的,然而由于“辨证”同“论治”未能直接挂钩而难于理解,于是自六十年代起,便出现了把“辨证”的“证”的含义随意扩大和改变的倾向,从而演化为前面引述的教科书的定义。这一定义的弊端在于,既不能准确、清楚地表述出中医学的诊治规律和基本特色,又造成了中医学常用术语、概念的混乱,并且给中医理论的规范化和对外交流带来了有害的影响。例如对于证候、证型等概念长期争论不休,其相应的英译也是五花八门、各行其是。当代中医学家方药中曾敏锐地指出:所谓“辨证论治”,其实质就是“如何进行病机分析的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用“审机定治”这一直接明了的提法取代词不达意的“辨证论治”来表述中医学的诊治规律和基本特色昵?

中医学术界常以“同病异治”和“异病同治”来论证中医学区别于西医学的主要学术特色。这里的“病”既可是西医的病名,也可指中医的病名;这里的“治”是指中医的治疗法则。众所周知,“中医治病主要的不是着眼于‘病’的异同,而是着眼于病机的区别”。“同病”之所以“异治”,是因为病名虽同,其病机不同;“异病”之所以“同治”,是因为病名不同而病机一致。可见,中医治则的确定取决于对病机的识别,临证治疗的正误、优劣首先取决于审察病机的水平,而“审机定治”能够鲜明地概括出中医的这一特色。

3.病机研究是发展中医学的突破口 在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的今天,面对西医学和其他传统医学的激烈竞争和挑战,中医学如果仅仅满足于个别学术观点的修正和治疗方法的改进,不仅适应不了时代的要求,而且有渐趋衰亡的危险。因此,从基础医学到临床医学的整个中医学的研究迅速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并逐步实现中医学的现代发展,是我们面临的紧迫的战略任务。我们认为现代发展中医学的突破口应是病机学研究,理由如下。

(1)病机学的突破能够带动中医学理论体系的全面发展:如前所述,病机学是中医基础理论和临床医学的交汇点,因此病机学研究的实质性进展,必将带动从基础到临床的整个中医学的发展。中医学历史上的大量事实证明,中医学的进步、繁荣和医疗水平的提高,常常是病机理论的创新和深化的结果。例如,东汉张仲景发展了《素问·热论》三阴三阳的概念,提出了以六经表里病位同寒热虚实病性相结合的外感病证治体系,和以脏腑、气血津液病机为中心的内伤杂病证治体系,不仅大大丰富了《黄帝内经》的病机理论,而且把中医学的理、法、方、药都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又如金元时期的刘完素对火热病机的阐释,李杲对内伤脾胃、气虚发热病机的发明,朱震亨对阴虚阳亢、“六郁”病机的创见,明代张介宾等对“阳不足”的辩论,清代叶天士对温热病卫气营血病机的提倡,吴鞠通对湿热病三焦病机的创立等,都是在对病机理论的某一方面给予了深入的研究和创新后提出的,并促成了同时代及其以后的医学理论及流派的形成和发展。

(2)病机研究的重大进展,是提高中医诊治水平的强大动力:中医临床和教学工作者深感苦恼的一个问题,就是不少疾病的中医病机老是那么几型,教师讲起来枯燥,学生听起来乏味,医生用起来效果也不理想。因此,可以说病机学的研究现状已不能满足中医临床和教学的需要。近来,有的中医专家把胃脘痛的病机分为三个阶段:气分、血分和虚证。气分阶段再分为胃气壅滞和肝气郁滞两个基本病机,以及气郁化热、湿热中阻、痰湿内停等几种演变型;血分阶段分为血瘀轻型和血瘀重型;虚证阶段又分为脾胃阳虚和脾胃阴虚。这种对胃脘痛病机的探索和创新,不仅提高了中医对本病的诊治效果,也丰富了病机学的内容。

(3)中医学理论的现代研究需要从病机入手:上海医科大学的一批中西医结合专家在中医理论的现代研究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他们根据长期积累的经验和教训,提出中医理论的研究要“从异病同治入手,寻找突破口”,“必须抓住不同疾病所具有的共同的关键性特征,才能进行同治”。这里所谓的“突破口”“共同的关键性特征”,就是基础病机。日本的汉方医学源于古代的中医学,然而在近代西方研究方法的影响下,长期轻视和摒弃中医病机理论,奉行“方证对应”的诊疗模式,把研究的重点放在方剂的适应证和成方的药理药化上,尽管他们使用了不少现代科技手段,效果却不太令人满意。这一现象从反面告诉我们,把病机学作为中医学现代研究的突破口是必要的。

以上从中医学的诊疗过程、学术特色和发展方向三个方面探讨了病机学的主导作用,认为只有病机学才能胜任中医学理论体系的核心这一重要角色,希望国内外同仁对这一古老而新兴的学科引起高度重视和深入研究,以便加快中医学发展的步伐。

(摘自《中国医药学报》1994年第5期成肇智、李咸荣的论文《病机学是中医学理论体系的核心》)

【点评】本文发表于《中国医药学报》该期首篇,在国内外中医学术界引起了强烈反响。这是因为中医学理论体系的核心一直是近几十年来中医界的热门话题和争论焦点,诸如“阴阳五行”“脏腑理论”乃至“辨证论治”都曾被视为中医学理论体系的核心,而病机学则因本文的发表首次被提为核心而参与了这一讨论。鉴于此论点的创新性和重要性,本文不久即被译成日文,刊载于由矢数道明先生担任编辑顾问的日本杂志《中医临床》1995年第9期,还特别加了如下编辑部按语:“自本世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秦伯未、任应秋教授等把‘辨证论治’置于中医学的核心地位以来,中医学获得了划时代的发展。而现在由于‘病机学是中医学理论体系的核心’的论断的提出,迎来了理论飞速发展的新阶段。随着病机理论的深化,‘证’的实质渐趋明朗,理论和临床得以更扎实的结合,中医理论体系一定会得到更加全面而具体的发展。请务必重视这篇论文。”由此可知,成氏此论文和论点已在国际传统医学界受到重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