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拨云见日,草庐闲话
弘济满是泥污的双手在李无右臂上滑落,他身子再次躺平,眼神涣散,随后一片灰暗。
“住持!住持!”
旁边的崇济寺僧众再顾不上李无身份,纷纷挤到弘济面前,有悲戚不能语者,亦有嚎啕大哭者。
李无默默退到一旁,这是他此世第一次见到熟识之人逝去,心中不由有些感触。
哪怕此生修为再无寸进,他仍有百多年可活,这种道别,不知还有多少次。
李无抬起头,见到瓢泼雨幕中一点微弱魂灵,弘济只是凡人,修不出阴神,死前又无甚执念,这点魂灵最终会化为一团灵机,重新融入天地中去。
阴曹地府几近停转,弘济的魂灵不知要经过多少年的等待,或可侥幸成为砂砾,草木,虫蚁。
李无不通阴魂之道,没有助人投胎的本事,只能看着那点魂灵愈飘愈远,再也不见。
黄司晨却没这般感慨,他只是以嘴喙将那布袋拖了过来,有僧人注意到他的举动,但无人愿意违背弘济遗言,任由黄司晨拿走佛宝。
“当真有些奇怪,这崇济寺分明连个正经佛教修行都无,这两件却是实打实的上等佛宝,乃公还真是头回见到。”
黄司晨将布袋放到李无脚下,又伸出翅膀拍了拍后者低声说道。
李无将布袋摄到手中,这是弘济托他代管,他也没有据为己有之心,故不算他自己的宝物,也就不会被那无命无相影响了。
打量着锡杖与袈裟两件佛宝,李无心中已然知晓要交给何人,他站在白象背上往四周打量一眼,果然见到个熟悉身影。
那是个身着月白色儒服的俊秀士子,他单掌竖起举在胸前,垂首默念些什么,身旁好些难民经过,似乎都未发觉此人,一眼都未看去。
李无将布袋收进袖中,几步落到其身旁,轻声问道:
“陈光蕊,你到底在想什么。”
陈光蕊并未立即答复,仍在低声诵着佛经,李无只模糊听清几句,也不知晓是哪本。
直至诵完,陈光蕊才开口道:
“佛门修行看似海纳百川,谁人都可皈依,实则最重天赋出身,弘济是个有慧根的,可惜生在此地,终生不得真法。”
李无微微点头,算是承认这家伙说得没错,但他没有同其论道的心思,便又问道:
“敖苍就要掌控李唐龙气,你这龙宫宰相不老实等着一步登天,来到此地又是为何?”
陈光蕊叹息一声,拿出负在背后的另只手,掌心摊开,一团水汽凝结,现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这头颅极苍老又极丑陋,一对黄豆大的双眼瞪得滚圆,满是不敢相信。
李无双眼微眯,此妖他认得,正是龙宫中那位龟老。
“龟老称不上良善之辈,但的确是他将我引荐给大王,且这么些年来,他不仅未曾怀疑我,还帮我扫清好些痕迹。”
“在我拜相的那日,他也是真心觉得欣慰,可惜他只忠于大王,我杀他亦是迫不得已......”
陈光蕊面上再无以前那般平淡笑意,反而有些寂寥低落,语气满是惋惜。
李无心中有些惊讶,他早就知道陈光蕊有二心,但也没料到其会这般果决。
“你做出此事,敖苍不可能饶你。”
“我做的还有更多。”
陈光蕊摇摇头,手掌一翻,收走龟老头颅,取而代之的是六条龙种阴神。
“除却被你斩去的鼍龙,不知所踪的徒劳龙,以及大王还有他用的黄龙,剩余的龙种都在此地了。”
李无打量两眼,当即就看到曾有些接触的青背龙与赤髯龙,这些果然都是敖苍之子。
只是他们阴神虽还算完整,却毫无动静,在陈光蕊手中未有半点挣扎。
“虽被大王抽走赖以修行的水势灵性,但这些龙种天生就有行云布雨的神通,其阴神仍有些用处。”
陈光蕊自顾自说着,又拿出一条道人神魂,
“仁均道人早就入了神通境界,你可知他是何种神通?”
原来其去阻拦黄龙回宫,竟是为了将自己神魂送到陈光蕊手中......
李无说不清自己是何想法,一时未有回答。
陈光蕊也不意外,继续道:
“他于庐山得道,后入世匡扶李唐,却因道行太高走不上扶龙修行,故才有李淳风的后来居上。”
陈光蕊将道人神魂与龙种阴神杂糅一起,化作一团氤氲气息,
“庐山多云雾,他的神通,唤做‘拨云见日’。”
陈光蕊又取出一枚青黑大玺,将那团气息缓缓放入,大玺上隐有灵光浮现,
“借助龙王玺驱使他们神通,我可破去此洪三息,露出大王真身。”
他看向李无,平静道:
“李无,你可能斩去真龙?”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若要斩龙,便要先寻到其踪迹。
乃至于许老头许多年前欲斩作恶蛟龙,也只可孤身入水搜寻,搏杀数日才勉强功成。
而如今自己面对的,是一尊本应不在人间的真龙......
“是五息!”
一旁偷听许久的黄司晨兀地说道,面上全是纠结心痛。
“若是‘拨云见日’的神通,乃公能助你们一臂之力,添上两息还是成的。”
李无并未当即答复,只是抬头看去,载着僧人的白象已经走远,弘济最大的心愿应是希望他们好生活下去;
逃难的人群很多,一眼望不到头尾,但很少听到他们开口,这些生与斯长于斯的百姓似乎并不如何悲痛,太平之世不过才有几年,他们早就习惯在动乱中颠沛求活;
远处有不良人、军伍士卒与妖物厮杀的声响,这是浑天仪少有的松懈之时,又有如此多鲜活血食路过,便是有些隶属龙宫的妖物此时也动了心,欲要掳掠些生人享用。
李无视线有些模糊,他又想起了自己为何下山,那只是一番看似不起眼的交谈。
“师父啊,我这道似是修无可修了,连这把剑都不敢再戏弄于我,接下来总得找些事儿做吧,免得您老说我浪费粮食。”
山谷中低矮草庐里,有个高大青年跪坐蒲团上,一边抄写经书一边打趣,一旁有个农夫打扮的老头正细心挑选粮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