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潜者
NFR10，冷聚变纪元10年6月
北大西洋联邦，新圣地亚哥号方舟附近海域
这是直径六公里，全长超过三十公里的巨型筒状太空舱，好似一根巨大的铁棒，从天而降，斜插入海面，就像日晷一样，在浩瀚的太平洋海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这是大灾难之前，在近地轨道上施工建造，准备完成后推送到地月拉格朗日点，作为建设太空移民城的奥尼尔圆筒式太空舱的组成部分。
按设计原本该是沙漏状的一对，以顺逆时针的相反方向螺旋，形成均衡稳定的舱体状态。此时一枚圆桶坠落在落基山西麓的海域，也不知另一枚在解体时，是被抛飞到南极去了，还是已经在近地轨道上空炸成碎片，化作漫天的垃圾，散落在太平洋中了。
不过当时人类遇到的麻烦事，远比区区太空垃圾棘手得多，居然没人有工夫管这破玩意。
于是一晃两百年过去了。
随着人类从大灾难中幸存，文明逐渐复苏，这些史前太空垃圾，公元纪年，化石能源时代，人类文明巅峰的工艺结晶，也成为重要的重建资源，被从大灾难中幸存的人类回收利用，将那些现如今的地球，几乎无法再生产的高科技芯片，材料，设备，小心拆下，用于文明的复兴重建。
现在这棍子下半部，以及海面下，已经拆得只剩合金框体骨骼了，百年间风霜海水侵蚀下，那露出海面的一截也摇摇欲坠。贴敷在滚筒外壁，镜面似的太阳能电池板已在大面积崩塌脱离，时不时就从天空传来一声声清脆的尖鸣，然后那碎裂的太阳电池和隔热瓦，就如大片闪烁的琉璃，发光的雪片，从天而降，坠落在海面上，掀起巨大的浪花。
就宛如一个早已死去的巨人的尸骸，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腐烂，分崩离析，直到最后一点痕迹都不剩下。
舰长八十米，排水量三千吨的ARS打捞船‘森林号’，从这垂死的巨人的阴影里缓缓驶过，推开涟漪，就犹如一片飘过的绿叶。
有一只青蛙蹲在叶子上。
这‘青蛙’是一台十二米长，四米高的潜水机器人，由于以厚重的合金甲板密封，前舱部位呈流线型水滴状，通体也涂上黑色防锈漆，躯干部也装有四肢似的多功能机械臂，乍一看好像只刚长出手脚，圆头圆脑的大蝌蚪。
然后又有个人，从这蝌蚪似的巨机械下爬出来。和机甲，打捞船，以及圆筒这么一比较，更显得人如蝼蚁般大小。
好吧，其实这青年也有一米八的个头，生的肩宽体阔，身高腿长，脖子上挂着鲨鱼牙串成的吊坠，因为常年海上漂泊，风吹雨打，皮肤被晒成小麦色，而多年海员和机械师生活，更给他打造出一副运动员般的，强健体魄，矫健身躯。
此时出了一身臭汗，沾了满身油污，总算完成了整备维修，青年踏在机甲的铁臂上，两三步便跃上船舷，一边淋浴，一边畅饮着甲板上的净化水，总算清爽了些。
森林的林，大海的海。
擦干头发，嗅了一口腥咸的海风，这年方十八，名为林海的青年站在船舷旁，低头望向固定在船舱中的机甲，扭扭脖子，清清嗓子。
“冠军系统，设备鉴定。”
“嗡——”
开技能的瞬间，林海瞬间耳鸣，头皮发麻，脑仁都颤抖起来！
而这个瞬间，大量数据面板从林海眼前跳跃而出，把目标机甲的全性能数据解锁，三维成像结构鉴定，分毫毕露，具现化在他的眼前。
‘机甲情报解锁，Untersee Mecha WAL-IX，鲸式深潜军用机甲九型，已退役，机甲熟练度100%，装备包括放射性同位素热电机，四联装电动涡轮引擎，改造电机捕鲸枪，电解氧制备电机，循环水系统，空气净化器……’
“居然真的鉴定出来了，而且连私自加装的设备都看得到啊……”
摘下云端视镜，林海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瞧了一眼。
然而并非是有骇客入侵他的云端视镜，搞的恶作剧。哪怕是用他自己的肉眼，那些清晰可见的装备情报，乃至攻击范围，设备耐久之类的属性，依然如游戏中一样，清晰可见地呈现眼前，仿佛烙印在视网膜上一样。
没错，和游戏里一样。
云端机甲冠军锦标赛。第一批上线云端网络，始祖级机甲网游。运营了五年，就在昨天关服下线的那个。
平心而论，游戏本身质量是非常上乘的。由于是云端网络公司自家出品的机甲驾驶模拟器，建模优化做得极佳，连平民网端都可以畅联游玩，而且据说还和联邦军方合作，收录了大量机甲武器资料，本质是为军方开发的训练模拟器，真实系机甲游戏。
可惜随着竞争品陆续上线，被各种各样的虚拟网游挤压市场份额，又被运营一阵瞎改，追加了机师驾驶员技能，搞出那些个锁头透视时停躲子弹的超能力。
最后为了骗氪，还把游戏难度调得极高，搞得不氪金就没法玩，氪太多又变成打地鼠，简直毫无游戏体验，完美得把所有客户群都得罪光，硬是给作死了。
不过作为云端锦标的忠实玩家，林海也是缅怀自己逝去的青春，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被踢出服务器才下线，还顺手打穿了游戏中难度最高的十二项冠军试炼。
结果今早一觉醒过来，眼前就出现了游戏中的UI界面，觉醒超能力，被这冠军绑定了……
“绑定系统，这在小说里，就是开挂了吧？不会是CS盘中毒了吧……”
林海心里也没底，虽然他是游戏时长超过7000小时的老玩家了，对各种技能和装备特性都如数家珍，才能完成十二试炼那样难度逆天的挑战。
但问题是这个冠军系统本身，也是试炼打完才跳出来的隐藏奖励，游戏设定集和论坛上从来没有人提过。而且……
‘Frontal进化树已解锁。’
‘Temporal进化树已损坏。’
‘Parietal进化树已损坏。’
‘Occipital进化树已损坏。’
也不知道是系统绑定过程中，服务器断网下线还是什么原因，现在林海扫了一眼系统界面，发现冠军系统是残缺不全的。
目前只有Frontal进化树开放，前置只有四个技能是点亮的，后续的技能似乎需要完成什么任务才能点亮解锁。
“装备鉴定，弱点识破，战术预判，完美演出，效果和游戏里都一样……”
而且林海发现，和游戏中氪金发动的付费技能不同，冠军系统需要消耗冠军点。
大概这冠军点是系统的代币吧，上来也只给林海16个，是他打通十二试炼，外加打出四个隐藏成就的奖励。
可惜起初林海没反应过来，除了鉴定面前的深潜机甲鲸式，还有一个用来鉴定家里的电冰箱了……
“可恶啊，游戏都下线了，氪金也没法氪了吧，冠军点怎么得啊……”
“小海你怎么了，一整天长吁短叹的？”
左臂左腿已换成义肢的老男人，林海的叔叔林贵，一瘸一拐地从‘森林号’舰桥走出来。
“没事……”
林海又看了一眼鲸式，摇摇头搓了把脸，在搞清楚之前，暂时还是别让老叔担心了，
“贵叔，咱今天潜多深？”
“至少一百五十米往下，‘寻回犬’侦测到了大体积人造物，悠着点，EEC标注这片海域可能存在放射性污染，接触目标前记得先用盖格计数器扫一遍。”
林贵从义肢取出数据芯片递给侄子，
“今天小文请假了，OS你记得自己重调一下，飓风刚过去不久，水下情况不明，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叔，交给我了。”
林海把数据卡插入视镜插槽，把‘寻回犬’回传的水下声呐地形数据，链接到本地终端，转译生出模拟地图，标记出目标打捞物的位置坐标。自己也换上潜水衣，做好下水准备。
叔叔林贵是受雇于EEC能源研究中心的外包人员，这打捞船森林号和鲸式深潜机甲，也都是能源中心的资产，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前往指定海域，协助救援海难沉船，回收科研信号浮标，打捞存在放射性污染的废弃物等等。
林海也是从移居北联后，就一直在船上了，毕竟他这样的难民身份，也没有资格接受北联的公民义务教育，更付不起私人学院的学费，干脆就出来帮叔叔的忙。
反正不用付他工资，EEC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算起来林海是从八岁就开机甲下深海打捞。若再算上机甲锦标中的游戏时长，大概北联军队的机师都没几个人能达到他的训练时长。
虽然这工作又苦又累又危险，而且外包人员屁也赚不到，钱都给那群坐办公室的捞走了，但这岗位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提供工作签证。
只要满十年工龄，林海就可以把他的临时居留证，升级长期居住证了。当然童工非法，所以得按照北联法律从十四岁开始计算工龄，林海还得再干六年。不过忍到那时候，凭他的机甲操作水平，以后当然也不用四处打零工，可以进入洛基山麓上的公民区，找一份有社保有医保的正式工作了。
更何况现在居然还开了挂，前途还算是一片光明吧……
“不要掉以轻心，你这健康数据监控不正常啊，平均心率才40，不会是窦性心动过缓吧？要不要看医生啊？”
毕竟现在林家就剩自己和侄子相依为命了，林贵也是认真帮他检查潜水衣，一个劲地唠叨。
“好啦安啦贵叔，我壮得和头牛一样，没事啦。走了走了。”
拍拍胸脯，翻身越过围栏，林海跳下船舱，“咚！”的一声，落在四米高的铁罐头上，钻入他鲸式的驾驶舱。
“老爹老妈，小弟小妹，我又要下海啦，保佑我开宝箱发大财。”
攥着胸口鲨鱼牙串成的吊坠，同贴在操作台上的全家福打了个招呼，林海熟练地操作，把各数据控制面板的视觉讯号输入眼前的电子屏幕，那鲸式简直如同身体的衍生物，外接设备一样熟练地站起来。
“盖格计数正常，电解氧系统正常，声呐探测头正常，红外视侦正常，机械臂接触正常，涡轮传动轴正常，拖曳浮标正常，Cloudlink接入……”
林贵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中传来，
“小海，你今天的操作比以前快了一倍啊，别粗心大意的，注意安全。”
哦，因为对自驾机体使用‘装备鉴定’，会有熟练度的隐藏增益么，还真是还原游戏呢。
不过，注意安全么……
背靠背和核脏弹一起挤在卫生间大的铁罐子里，承受20个大气压，潜入两百米以下，在被淹没的古代人类的大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在充斥着核辐射，变异海洋生物，深潜海盗，敌国海军的人类废墟中，捡破烂……
听上去到底哪里和安全挂钩了？
林海耸耸肩，
“水下通讯系统正常，安啦贵叔，我保证活着回来给你养老啊。
林海，深潜机甲鲸式，下潜。”
安全锁限制解除，舱门大开，深潜机甲顺着滑行索轨，弹射加速！冲入滚滚浪涛之中！
“扑通。”
鲸式如脱手的保龄球，顺着轨道滚出船舱，落入海中。
嗯，没有游戏中那种帝国舰队在周围狂轰滥炸砸核弹头的场面，这气氛还真是烘托不出来呢……
“深度50。一切正常。”
林贵，‘收到，收到。’
林海叼着能量棒，一边打字和森林号的贵叔交流，一边把控速杆，操纵着深潜机甲，沿着电缆下潜。
这电缆一头连接着海底一百五十米巡游的潜水探测器‘寻回犬’，一头连接着漂浮在海面的通信浮标。
就是潜艇上用的通信天线，因为电磁波在水中指数衰弱，波长越短，损失越大，所以潜水艇一般通过声呐通信，或者就这么直接拉一根电缆，把通信浮标发射到海面上，接收卫星信号，链接云端网络。
“深度100。一切正常。
可见阴影，疑似山脉，打开主动声呐。”
林贵，‘收到，注意安全。’
林海打开灯光，红外探测器和声呐，把光学视野，红外视野，声呐视野，在线地图，各种操作界面，在云端视境桌面上铺得满满的，开始自动比对下载的声呐模拟图，进行路径规划。
深潜者鲸式本身也有主动式声呐雷达槽位的，毕竟当年深潜机甲的作用，其实是水底潜入敌国的水下核武库，进行水底超限战。
但那些军用级的装备，自然早给北联海军回收拆走了，林海只好找朋友搞了台便携式的主动声呐装上，不过民用设备，探照范围和精度自然都很有限。
所以通常来说的深潜作业模式，都是‘森林’号前往指定区域，先释放‘寻回犬’，一种EEC开发的科研用水下探测机器人，发放给所有出海打捞的船只，用于监测水文和海洋状况的装备。
然后先由‘寻回犬’做一个区域性的海底扫描，收录基本水文和海图，通过云端传给大学分析。
在确认目标后，再通过林海的电子眼镜这样的个人终端转录，下载到深潜机甲的老式氦气机械硬盘里全备份，这样即使被外部干扰，也可以通过构建的地图模拟。和主动声呐，红外光谱照，做成三维定位模型，确认航标航线。
最后一步就是他深潜海底，进行捕捞作业了。
“深度150，一切正常。打开灯光，打开推进器，准备脱钩。”
林贵，‘收到，注意安全。开慢点。’
“知道啦老叔。”
林海吞掉能量棒，擦擦手，操纵深潜者脱离电缆索道的固定挂钩，一脚蹬开‘寻回犬’，启动电机涡轮，向着无边无垠，连阳光都照射不到的漆黑深渊坠落。
从铁球四面八方传来吱吱呀呀的金属声，好像深潜者被什么看不见的怪物咬在口中，磨在牙槽间咀嚼。在耳边喃喃，警告深潜者们，不要小瞧名为水压的怪物。
毕竟在150米水下，如果突然装甲爆裂了，那相当于在无保护的情况下，被300吨的巨石碾在身上，估计一秒都不要，林海就变成林海酱了。
哪怕没有安全隐患，普通人也可能在面对这样的水压和黑暗惊慌失措，因为高碳酸血症，氧中毒，高压神经综合征等等原因，出现恐慌，癫痫，心律不齐等各种类精神病症状。
不过林海确实早就习惯了。
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下潜，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在海面漂着，回归宁静的深海，他甚至感觉回到家了一样。
“嘟嘟。”
“深度200，发现目标。盖格计数器正常。”
声呐照射到目标了吗。
林海把航速降下来，环绕目标，一边注意着盖革计数器的偏差值波动。
毕竟你永远不知道水底下藏着什么。
大公司随意丢弃的高污染核废料，废弃反应炉。海盗故意散布诱饵，误导水下探测器，用来猎杀深潜拾荒者的诱饵。什么都有可能。
在绕了三圈确认安全，红外夜视也没探测到诡异的放热源后，林海开始靠近目标，打开强光灯近距离确认目标。
是个货柜集装箱。标准TEU，20尺标准集装箱，看外箱似乎还挺结实的，厚重的合金外壳，似乎是真空货柜的包装。
不会是从轨道上丢下来的有主之物吧？可是没看到公司logo之类的标识啊……
然后林海忽然发现附近有字，不是货柜上，是货柜周围，有几个巨大的字母，被珊瑚爬满了，但还看得出曾经的形状来。
于是他上浮了一段，居高临下，拿探照灯，对着布满垃圾珊瑚的海底丘陵打了个光，勉强认出来。
“H，O，L……Y，W，O，O，D……”
林海挠头，
“神圣的……木头？怎么这片以前是伐木场吗？”
满地的珊瑚和贝壳也不能解答林海的疑惑，反正也没侦测到目标辐射，破损，或者军队和危化品的警告标识.
于是林海操纵机械臂，用电磁铁和钩锁固定住货柜，深潜者拽起货柜，上浮两百米，重新回到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