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欧阳群川
刘叔宋婶摆好茶摊,在路边的草地上坐定。刘叔从腰间拿出一张布巾,揩了揩脸上的汗,他扫了这几人一眼,在白纹、白茶等人的三色剑穗上目光稍停,又不经意地偏开头去,将布巾搭在了肩膀上。
白茶无心喝茶,过去看了看两山间的窄道,探头瞧了瞧,又走了回来。白纹渴得狠了,见林灼等人捧了碗来喝,也过去端了一碗,一饮而尽。
白茶六神无主地来回踱步,见林灼等人神色自然,也不好再问。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白茶也讪讪地走过去,舀了一碗茶喝。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嘘律律马的吼叫,两人拽着缰绳,狼狈地从窄道中冲出,这二人正是程西君和田光华。二人的马似是受了惊,斜刺里狂奔,程西君拉缰绳无果,直接用手揽住马的脖子,用内力逼停了马。田光华内力不济,无法效仿此招,只好一个滚身从马上跌下,连滚了三四个滚,才停了下来,那马却奔得远了。
白纹吃了一惊,忙走上前去扶了田光华起来,田光华龇牙咧嘴地忍着疼痛和白纹一起走到程西君处。程西君呆坐在马上,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听到白纹两人的脚步,方才缓过劲儿来,叹了一声,飞身下马。
祁果果捧着白瓷碗咕嘟嘟地喝茶,喝够了就拿着花冠玩,林灼和郑克钦笑眯眯地在旁边瞧着她。祁果果正咯咯笑得起劲,忽然扭头看见程西君的一张黑脸,不由地害怕,扑在了林灼怀里,藏起了脸。
程西君怒火上撞,一张脸犹如黑锅底,颊上不知从何处擦来的两条污泥沾连的黑道子,狼狈不已。他走在前头,田光华等人跟在后面,几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向着林灼等人道:“窄道内浓雾弥漫,道路坡度差异巨大,上一脚还在平地,下一脚却猛然踩进一个矮洞里!这种路况,怎么未曾提前告知?马儿受了惊,狂奔不止,连累我们二人也上下颠簸,几乎被甩出,若是撞在山壁之上,不受重伤也得……”
林灼刚想说话,郑克钦阴阳怪气道:“程英雄的马太快,我等怎么跟您说得上话?”
林灼自从碰见程西君起,程西君就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翩翩佳公子模样,如今搞得灰头土脸,林灼不由地想笑,好不容易控制住面部表情,道:“程兄,血衣派百年来一直住在此处,若没有一些自然奇险和人为机关,又如何防得住来犯的仇敌?这窄门是一个神奇的所在,门窄而内里宽阔,里面岔路较多,条条情况不同,不过听你所述,只是路面上下不平,又因为浓雾,马儿看不清路,多了些许颠簸,此种情况已经是好的了。”
程西君一手叉腰,一手伸出指着那不远处的窄道,气得手指颤抖,脸色铁青。田光华刚才听了郑克钦的话,憋了一肚子的气,听完林灼的描述,注意力又转移了,不由地道:“难道每进一次这窄道,都有可能进入不同的路?其他的路比刚才的情况还要吓人么?”
林灼点点头,神秘一笑。田光华也跟着笑起来,一笑扯动脸上摔痛的肌肉,捂着脸低叫一声。
白纹向林灼抱拳道:“送协战贴事务紧急,还请二位头前带路。”
林灼和郑克钦收拾了茶碗,付了茶钱,林灼拉着祁果果,郑克钦拉着二人的马,一同走在前头,程西君等人紧跟其后。
山门外花草绿茵一派暖意闲适的春意光景,进得窄门却猛然间换了个天地,浓雾遮天蔽日,尺许外视线就已模糊不清,众人仿佛走入了一团迷障之中。白茶拉着白纹的手臂,走在最后,心中突突地跳。
众人摸索着在浓雾中走着,脚下有些大小不一的石子偶尔制造些障碍,但基本上道路都是平坦的,并没有出现程西君等人所说的大起大伏的状况。程西君在林灼身后,诧异不已,这条路果然与刚才骑马走的路截然不同。程西君回头看看,想记住门口前的岔路,入目却是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什么也看不清,心中不由地更增加了对血衣派的警惕。
“扑簌簌”忽然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猛然从几人身侧飞过,程西君紧张之下,猛然抓住了林灼的手,林灼一愣,笑道:“程兄,不要紧张,是我派饲养的鸽子。”程西君侧耳细听,果然隐隐听到了鸽群咕噜噜的叫声,这才放下心来。
林灼挣了挣手,奈何程西君握得紧,没有挣开。程西君道:“这鸽子是刚才卖茶的一对老夫妇养的么?他们也是贵派中人?”
林灼道:“是的,但自从我进派起,刘叔和宋婶就在那处卖茶过活了。养鸽,守门,卖茶,远离派中纷扰,远离江湖世事,可有多好!”程西君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众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这才走出了雾团,眼前又是一片开阔天地,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苍松翠柏郁郁葱葱,落叶的树木也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嫩绿。一眼望去,山连着山,峰挨着峰,几乎无法分辨山与山之间的差别。
郑克钦两指弯曲成环,含在口中,一声清越的口哨音流泻而出。一只羽毛雪白的鸽子带领着鸽群从远处越过山峰飞来,东面的霞光给鸽子增添了几分瑰丽的色彩,它们沿着河岸,顺着水流的方向直飞过来,鸽哨声响彻山林。郑克钦一抬手臂,一只鸽子落在他的小臂上,两只爪子紧紧扒住衣服。他随意从旁边的草丛拔了一片细长的叶子,在纤细的鸽腿上打了一个奇怪的结,一抬手把鸽子放飞了。那只鸽子朝着大山的更深处飞去,其余的鸽子们却向另一个方向飞远了。
白茶张口想问个究竟,话到嘴边又闭了口。
林灼拂开程西君的手,笑道:“这回大家可以骑上马,跟我们走了。”田光华失了马,只好乘了白纹的马,白茶和白纹共乘一匹。一行人在群山间兜兜转转,越过了陡峭的山坡,走过了铁索长桥,涉过了一道清浅的小溪,终于远远地望见了血衣派。
这时太阳渐渐西斜,给群山勾勒了一道道金边。有几个小徒弟瞧见了他们,忙奔过来带路,众人跟随前往。程西君坐在马上,眺目四望,见不远处有五座大山相依相偎,周边更有十数个小山峰,其中有一个山峰斜逸旁出,孤高孤远,峰上似是种了许多樱花树,远望过去,一团粉云笼罩着峰头。众人越行越近,不由地将目光放在面前这座高山之上,这座山便是血衣派的五大主山之一——栖龙山。栖龙山巍峨耸立,气势磅礴,半山腰有一个偌大的练武场,其中人们往来穿梭,瞧着极是热闹。
祁果果与林灼共同骑在马上,见到如此壮观的场景不由地欢呼起来。她靠在林灼怀里,扭头笑道:“秦姐姐,这么大的地方,你住在哪里呀?”林灼握着她的一只胳膊,轻轻抬起来,指着最高的那个山峰道:“看到那座山峰了吗?我就住那儿,孤鸣山,也叫孤鸣峰。”
一行人从栖龙山山脚下,一路向上攀登,好在这几人轻功都尚可,行动起来极为迅速,林灼抱了祁果果,行在最前面,几人一盏茶的光景就爬到了半山腰。林灼等人从练武场横穿而过,向靠山而建的大殿走去。宽阔的练武场上,有几对在捉对训练,见到有血衣派之外的人进来,都停了手,看到林灼走过来,都垂手道:“大师姐好。”林灼心中五味陈杂,含糊地点个头就走过去了。
精武系徐丰娘走过来跟林灼打招呼,林灼想到一会儿掌门等人要跟凌霄派说正事,带着祁果果多有不便,便将祁果果交给了她。祁果果乖乖地搂住徐丰娘的脖子,跟林灼摆摆手,便跟徐丰娘走了。郑克钦找到一位相熟的师弟,问道:“掌门现在何处?”
那师弟名唤高诺,是舟坡的二弟子,乍然见到郑克钦,正是一脸喜色,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一声气势洪亮的男声打断了他。
“诶呦,原来是凌霄派的首徒到来,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一人身量高挑,一头乌发以一支树枝作簪束在脑后,身穿绛紫色刺金长袍,率一众弟子浩浩荡荡地从大殿门口走下台阶来。
林灼回头一看,不由地呆愣在当地。栖龙山是精武系的主山,应该是精武系的掌派也是血衣派的掌门郑松所在之地,怎么五毒系的掌派欧阳群川不在万毒山待着,而率领着一众五毒系弟子在此?
欧阳群川下颌棱角分明,前额有两撮发丝垂下来,一双桃花眼含着几分讥诮。他离程西君还有五六步的距离就伸出双手,仿佛要友好地握一握手。
程西君没料到欧阳群川会如此热情,脸上也挂上了笑:“晚辈凌霄派掌门座下大弟子程西君,见过欧阳前辈。”说着,程西君向前紧走几步,正待握手之时,低头一看,只见欧阳群川的两只手掌之中涂着淡紫色的药膏,不由地心中骤然一凉。程西君收回手,握上剑柄,冷声道:“不知我等如何得罪了前辈,让前辈一见我,便要下此毒手?”
欧阳群川满脸都是诧异,伸手指了指左边,又指了指右边,向着他的徒弟们道:“谁下毒手?你吗?还是你?”徒弟们一脸无辜,忙忙地摆手。
离他最近的大徒弟蓝墨无奈道:“师父,您的手。”
欧阳群川摊开双手一看,笑起来,一双眼睛盛满了歉意:“哎,误会啦,误会啦。这几日我日日在煮百草千毒汤,盛汤试毒的时候,不小心手上沾了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汤啊沾手就要烂穿手掌,沾肚皮就要肠穿肚烂,沾骨头就……”蓝墨看着程西君等人越来越白的脸色,忙拽拽他的衣袖,欧阳群川续道:“也不是很厉害,涂点紫玉膏就好了。这紫玉膏可是好东西,五种至毒恶蛇的毒液混在一起,再添点辅料,熬成紫玉色就好了。这毒性啊,和百草千毒汤不相上下,拿来以毒攻毒,正好啊,正好!”
白茶听闻,一张小脸煞白,躲在白纹后面不露头。田光华左瞅瞅,右看看,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听欧阳群川如此说,更是瞪大了一双眼睛。白纹一张脸甚为严肃,紧张地看着程西君。
程西君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清了清嗓子道:“前辈果然技艺超绝。我等前来是受家师之命,来送协战贴……”
欧阳群川截断话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着,抬头瞧了瞧天色,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天色已晚,今日不如就在我派用了晚膳,晚间就在这厢休息,明日一早再走不迟。”
程西君一股怒火上撞:“那协战贴……”
欧阳群川道:“边吃边聊,边吃边聊。”说着习惯性地来拉程西君的袖子,程西君见状大骇,忙不迭地紧走几步,躲开他的手,随着众人一道进了大殿。
殿中早有小徒弟点燃了灯盏,东西两侧贴墙各燃了十二支长烛,尖头屋顶之上,用铜链垂下四个荷花状大灯,每瓣花瓣上都燃着一支粗壮的红烛,映得荷花灼灼生辉。大殿正中摆了一套梨木桌椅,椅后放了一个木架,挂了些长剑、短刀之类的兵器。殿内磨得油润发亮的青石砖铺地,两边摆了数个矮桌,矮桌后铺了厚厚的绒毯。殿当中有极大一个空当,一张深蓝色的薄毯铺在其上,正中绣了一个斗大的“武”字。
程西君等凌霄派众人坐在了西侧的矮桌后,林灼坐在了东侧首位,下首是郑克钦、蓝墨和五毒系弟子郑冼,奇谋系尹冬坐在靠门的位置,何盈迟迟未来,在郑冼和尹冬间便留了一个空位。其余弟子便四下分散着站在了两侧。
欧阳群川大踏步走上前,坐在大殿正中的梨木椅上。他环视一圈,笑道:“今日凌霄派弟子前来,我派蓬荜生辉,甚感荣幸。只是不巧,我派掌门师哥郑松忽染风寒,如今卧病在床。不过大家也不用忧心,已经见好了。郑师哥命我来代掌掌门事务,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程师侄见谅。”
程西君供拱手,客气道:“您客气了。欧阳前辈风姿卓越,这掌门事务自然也能理得井井有条。”
欧阳群川嘴角一勾,笑容扩大:“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罢,拍拍手,道:“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