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名区
格林市，东亚最著名的国际大都会，堪称第三世界的经济中心，弱肉强食是这座城市的至高法则，它就像一台庞大而精密的资本机器，操纵在那些只手遮天的大财团手中，同时汇聚了大批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各类人种，他们中间有些是出身于偏远地域的贫困民，有些是合法派驻的劳务工，还有些是为求温饱的偷渡客……都甘心被压榨在城市最底层，沦为推动这台机器无限运转下去的廉价劳动力。
贫富差距巨大是格林市最显著的特征，如同一把横空劈下的巨刃，将社会硬生生地割裂出两个天壤之别的阶层。沿海的CBD区林立着富丽堂皇的摩天楼，地价寸土寸金，奔驰在路上的名牌跑车让人目不暇接，购物中心里的奢侈品店不可计数，生活在这里的人不是占据显赫的社会地位，就是坐拥巨额的财富。从沿街璀璨的霓虹灯酒吧，到雄踞地王大厦顶层的私人会所，无不充斥着上流社会的奢靡气息。格林市宛如一朵不断膨胀的欲望之花，它的盛放离不开底层错综复杂的寄生关系，这种关系就像根须一般伸向了城市的每个角落，肆无忌惮地汲取养分，包括精英的脑髓和穷人的血肉。
而从市中心向北辐射出去，随着距离的扩大，繁华程度就犹如断崖一般急转直下，直到城市的边缘地带，那里便是另一番景象了。放眼望去全是参差不见的简陋砖房、铁皮屋和油毡棚户，密密麻麻地挤成一片，毫无章法可循。灰暗的天空被肆意搭建的电线架分割得支离破碎，空气混浊不堪，大街小巷上都堆积着杂乱的废弃物和餐厨垃圾，土地在脏水废渣的污染下也变得乌黑板结。这里就是格林市的大型贫民窟，生活着近百万人口，既是穷人的安身之地，也是卖淫、赌博、吸毒等边际活动的避难所。因为无法被官方接受，也不会在地图上被标记出来，所以外界将这里称为“无名区”。
虽然被叫作无名区，可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拥有名字。
星辰已经在无名区生活了整整十七个年头，而他今年才十七岁。从最初收养他的圣母孤儿院到后来就读的圣蒂安学校，他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全靠一家入驻无名区的基督教慈善机构，不然他很可能只是具饿死在街头垃圾堆里的弃婴，被老鼠啃食得连骨头都不剩。那些跟他一起长大的同伴身世自然也好不到哪去，要么是自幼随家人扎根于此的赤贫二代，其中不少甚至就在贫民窟里出生；要么就是出于各种原因被遗弃的孤儿，有的是先天残疾，有的是红灯街妓女不慎怀上又堕不掉的硬命种……虽然打从诞生之初他们就被烙上了不幸的印记，但无名区残酷的生存环境也赋予了他们异常顽强的生命力。
老实说星辰并不讨厌这个地方，虽然在外人看来这里压根不是人住的，可是只要试着把“生活水准”这种概念抛之脑后，适应了无名区的生存法则，还是能领略到这里独具魅力的大杂烩风味。在东边的虫草街有家武术馆，馆主是个缺了条胳膊的老拳师，一星期只要花上十块钱，他什么拳脚功夫都肯教，星辰以前没少去那锤炼格斗技能和挨揍；在西北角的拉茶街有家印度人盖的放映厅，简陋得连板凳都没，里面还弥漫着呛人的咖喱味，放来放去几乎都是宝莱坞的歌舞片；在南面的辣虾街还有家柬埔寨人开的露天餐馆，专卖油炸蚕蛹、爆炒蜈蚣之类的重口味小吃，食料大多是就地取材，卫生条件显然没人会顾虑……
黄昏时分，天边的云霞已经烧成灿烂的金红色。在无名区一块被铁丝网围起来的破球场上，歪斜的篮筐在篮球的碰撞下发出刺耳的呻吟声，几个高中生正打着篮球，但看起来都不太有兴致，只是在随便投下球、捡个篮板来消磨时间。
“你们听说没？这星期又有什么人失踪了。”说话的是胖头丁，嗓音粗犷，长得高大又壮实，圆圆的大脸上满是麻子，正用一个别扭的后仰姿势投篮。
“早上拉茶街那边不是停有警车嘛，应该就是来调查的。”胖头丁投出的球弹筐而出，被赤着上身的Monkey拿到篮板。他是几个人中最瘦小的，胸前的肋骨历历可数。
“那些条子有个屁用啊，就过来装装样子而已。”站在篮下的达飞顶着一头蓬松滑稽的自然卷，歪着嘴嚷道，“他们真的会在乎我们这地方有人失踪吗？都巴不得我们无名区的人全死光！之前就算有人暴毙街头他们都懒得来收尸。”
“可这件事还真挺蹊跷耶，失踪的不是一个两个，几个月下来都快有上百人了吧，而且全是女人和小孩。”胖头丁皱着大粗眉说，“你们说会不会有什么人贩子集团就看上我们这地方没人管，跑过来干绑架拐卖的勾当？我妹现在晚上都不太敢出门了。”
“不出门就对了，就你妹那副尊容还是别大晚上跑出来吓人啦，她如果真被人贩子拐走那算你们家走运，要是被退货送回来才悲剧呀！”Monkey笑嘻嘻地嘲讽。
“我干你奶的！我妹哪吓人了？她长啥样都轮不到你这只排骨精吐槽……”胖头丁瞬间被激怒了，追着嬉皮笑脸的Monkey在场边来回跑。不出半分钟，胖头丁就用一个熊抱把他扳倒在地，然后抡起拳头往他身上乱锤一通。整个过程Monkey都笑个没停，他就是在故意讨打，每天不被胖头丁揍一顿就皮痒不舒服。
“依我看呐，这事八成跟弯刀帮那伙人脱不了干系。”达飞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从开赌场到收保护费，这些年他们还有啥坏事没干过？”
他说的弯刀帮就是无名区最具势力的暴力团组织，因为在帮派血拼中经常使用一种类似戈戈里弯刀的武器而得名。相传帮会的骨干成员都接受过军事训练，曾经服役于一支要钱不要命的边境雇佣军，后来因为触犯军规被逐出，只好偷渡到东亚来谋生。结果这伙人凭借着凶狠强悍的作风很快在无名区站稳脚跟，不断扩充成员铲除异己，现在这里的违法活动大多由他们掌控，不向他们进贡保护费的话连贫民窟都没得住。
收拾完Monkey的胖头丁仰头长叹一口气：“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吧，我们都交了那么多保护费，他们还来搞我们，那保护费不全白交了？”
“那伙人哪管啥规矩，只要有钱赚啥都干。”达飞嗤之以鼻。
“最近蛇头帮不是也很嚣张吗？”Monkey从地上爬起来，扭了扭酸疼的胳膊，“听说他们以前在东南亚就专做人口贩卖的生意，被通缉了才逃到我们这来，哪知道是不是又重操旧业了，反正现在也只有他们敢跟弯刀帮叫板。”
“不过最近还有种很吓人的说法传开哦！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胖头丁的语气突然变得神秘兮兮，“说幕后黑手压根不是人，而是会飞的恶魔！已经有好些人说在深夜看到一群很奇怪的黑影，好像就是从鬼雾山飞过来的，我们班的鬼妹也瞧见过，她说有一晚她爬上天台晾衣服，那些东西恰好从低空掠过去，长着蝙蝠一样的膜翼，体型估摸不小，浑身黑不溜秋的，速度好快，一眨眼就飞没影了，吓得她差点从楼顶摔下来。”
“我靠！你是说有长翅膀的恶魔飞来我们这抓女人小孩？胖头丁你真是猪脑袋么，都啥年代了这种鬼话你也信！”Monkey使劲翻了个白眼，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怎么不传是被外星人吸上UFO做人体实验，那还科学点，还有鬼妹那八婆就是个大话精，撒起谎来连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还说自己有阴阳眼，成天就知道编鬼故事吓人……”
“星辰，你怎么看啊，你也觉得这事肯定是弯刀帮干的吧？”达飞拍着篮球，扭头望向球场中央。
星辰就一个人站在那，卷着裤脚，双手插在裤袋里，呆呆地望着天边，身上的校服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透出肌肤的小麦色。在夕阳映照下，他的侧脸轮廓好看得就像素描出来的线条，硬朗中带着几笔不羁的颓气。
“啊？你问我？”星辰回过神，一边挠头一边嘟囔，“我又不认识那些失踪的人，还能怎么看，而且现在什么线索都没，你们干嘛那么肯定就是那些暴力团在搞鬼？”
“这不明摆着么，除开他们还能有谁？”达飞斩钉截铁。
“名侦探柯南不是说过嘛，真相永远只有一个，但不能靠瞎猜，而是要讲证据。”星辰伸了个懒腰，然后拍拍手掌示意，“来来来，把球给我，让我再试一个。”
胖头丁抬头望了眼篮筐，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星辰，你还是饶了这个筐吧，你看它歪得多可怜，弄坏了以后就没得玩了啊。”
“少废话，快把球给我，这次肯定行的！”星辰嚷起来，完全听不进劝阻。
达飞无奈地把球扔了过去，星辰接到球后在原地狠拍几下，然后退到另一个半场，右脚后撤一步，摆好身体前倾的冲刺姿势，接着深吸一口气——瞬间启动！他以极快的速度抱球奔跑起来，如同一颗脱膛的炮弹直射对场三秒区，胖头丁几个都被这股气势吓到了，连忙向场边退开。
星辰“啊”地大吼一声，从罚球线的位置奋力起跳，整个人腾跃在空中，身体舒展得就像一把弓，尽管他的身高只有一米八出头，但弹跳力极其惊人，起跳后脑袋在某一刻甚至比篮筐还高，他想完成的动作就是从罚球线起跳的大灌篮，当年篮球之神乔丹就凭借着这个动作获得了“空中飞人”的称号。然而这种灌篮对现在的他来说还太勉强了，在下落的过程中星辰想把球顺势灌进去，但手臂不够长，篮球“咣当”一声砸在篮筐前沿上，猛地反弹出去，胖头丁几个不约而同地发出嘘声。
星辰几乎是撞着篮球架落到地上，他仰头看着还在急震中的篮筐，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失望，其实他早就预料到扣不进，但还是想试，他相信只要尝试得足够多，总有一天能把球扣进去。实际上星辰恐怖的不仅仅是弹跳力，还有力量、速度、协调性、爆发力……他身体各方面性能都是逆天级别的。
“你看篮筐更歪了吧，还不赶紧把球捡回来，自己扣飞的自己捡……”在Monkey一叠声的催促下，星辰灰溜溜地跑去捡球，也就在这时候，他又看到那群很讨厌的人了。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存在的意义好像就是为了恶心你。
那群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些不入流的地痞流氓，年龄都不大，清一色的黑背心，顶着奇形怪状的发型，其中一些手里还拎着棒球棍。他们穿过球场的铁丝网门，大摇大摆地朝星辰走过来。领头的是个染着黄发的墨镜男，一边掏着耳朵一边装腔作势地喊话：“我还以为谁他妈的活腻了，敢跑来我的场打球，原来是你们这几条废狗啊！”
星辰单手抓着捡起来的篮球，站着没动，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怨气。这个满脸嚣张的墨镜男叫索本，体格强壮得像头牛，双臂上纹身密布，比他大那么两岁，却矮了半个脑袋，算得上是他在无名区的头号死敌。星辰上初中时就知道这号人渣了，那时索本是圣蒂安学校出了名的恶霸，伸手就掏人口袋抢钱，逮谁都欺负，尽管在无名区读书完全免费，他后来却辍学加入弯刀帮，虽然只是个排不上号的边缘成员，但经常带着帮小弟四处招摇，就会狐假虎威欺负自己人，还没少找星辰一伙人的麻烦。
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索本，星辰连个正眼都懒得瞧他，只是扭头朝胖头丁他们招了下手：“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差不多该去吃饭了吧！”
无名区生存法则之一：切勿引起无意义的争端，卷入没必要的麻烦。
“你以为把场还给我就能逃了吗？”索本又朝星辰逼近两步，仰着下巴，舌头在嘴里搅拌一圈，“未经我同意跑到我的场打球，就要跟我说对不起，然后再趴在地上学两声狗叫来听听。”他那些小弟都附和地呵呵发笑，显然觉得有好戏看。
“索本，你真的很烦唉，这里什么时候成你的场了？”星辰的脸色暗了下去，歪着脑袋瞪住索本，从对方脸上那两块墨镜片看到了映照在里面的自己。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这次我可以不计较，但你要先道歉。”索本咄咄逼人。
“你们想打球的话，我就把这场让给你们，但如果你想打架，那我还是劝你……别那么自不量力。”星辰也没打算客气。
“你他妈说谁自不量力？！”索本伸出一只手猛地揪住星辰衣领，肌肉虬结的手臂顿时青筋毕现，整张脸都燃起难以遏制的怒火。
这个举动让气氛瞬息间变得紧张起来，索本的那些手下开始朝星辰围过去，其中几个人还对着空气咻咻地挥舞棒球棍，嘴里叫嚣着一些很难听的话。胖头丁几个见势不妙，即刻跑过去冲进包围圈，一边回骂一边推开那些试图接近星辰的人，其中一贯口无遮拦的Monkey骂得最凶，还不停手舞足蹈。实际上他们不是怕星辰挨揍，而是怕星辰甩开膀子开揍。星辰要是动起手来凭这些小流氓肯定招架不住，但说到底他们都是跟弯刀帮混饭吃的，打狗也要看主人，要是惹毛了弯刀帮上层的人可没什么好事。
沉默半会儿，星辰脸上破开一丝冷笑：“你要是真觉得你打得过我，一分钟前就动手了，干嘛还装模作样地僵持到现在，有本事就立马给我一拳。”
其实星辰从别人口中得知索本总喜欢找他麻烦的原因就是之前挨过他拳头，这口气对向来飞扬跋扈的索本来说实在咽不下，可问题是星辰压根就不记得跟索本交过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怒火中烧打了太多人的那次，那时候几十个人一拥而上围殴他，结果都被他三拳两脚揍趴在地，所以打过谁他完全没印象，哪知道当时索本也混在里面。
没等索本回答，星辰又慢慢抬起手，很随意地握住索本的手腕，说：“我最近心情不怎么好，所以你还是别来惹我，虽然我看不到你眼睛，可我知道你其实很怕我，因为你的手……抖得很厉害。”
就在下一刹那，索本蓦地咬紧牙关，感受到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施加在他手腕上，就像被铁钳死死夹住一般，这力道只要再稍微加那么一点，连里面骨头都可能崩碎！巨大的恐惧在索本脑海里轰然炸开——这就是力量，压倒性的力量！
“我饿了想去吃饭，现在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松手，断的就不只是手了。”星辰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嘴里开始不急不缓地倒数，“三……”
无声中，汗水已经浸湿索本的后背，他强忍着从手腕传来的剧痛，想挣也挣不开，实在想不通这小子到底哪来那么大力气，明明看起来就是身子板健硕一些，身上的肌肉甚至没有他强壮，但是在这不动声色的状态下，已经用单手握力显露出无法撼动的强大。
“二……”
伴随着这声倒数，施加的力道继续增加，恐惧在索本心头暴涨！他现在相信了，星辰不是随口说说，自己的腕骨真的会被扼断！索本下意识地松手，把手腕从星辰那瞬间卸掉力气的掌心里挣脱出来，防备性地后退两步，他败下阵来了。而星辰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从索本面前走过去，直接无视他。索本的恐惧即刻又转为怒火，这感觉就相当于被人从脸上强行碾过去，耻辱感填满整个胸腔。他那些小弟识相地没敢再说话，胖头丁几个也终于松了口气，跟着星辰朝铁丝网门迈步离开。
“喂！”索本冲星辰的背影暴吼一声，一把摘下墨镜。
星辰停下脚步，但是没回头，反倒是胖头丁几个被这一吼吓得胆战心惊。
“老大很期待你明晚的表现，要是你搞不定……你他妈就等死吧！”索本扯着嗓门放狠话，双拳攥得紧紧的，眼神凶暴如狼。
星辰愣了那么两秒，什么话也没说，又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