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自序
冯子说:人有了智慧,就像土地里有水一样。土地没有水就是一片焦土,人没有智慧就如同行尸走肉。智慧在生活中的运用,就好比水在地面上流动一般。地势低洼的地方就灌满了水,人在困境时就充满了智慧。综观古今成败得失的诸多事实,没有一件不是这样的。怎么证明这一点呢?从前处于鼎盛的夏桀和殷纣都是愚蠢的,而处于低迷的商汤和周武王就很聪明。齐、楚、燕、韩、魏、赵六国联合起来力量很大,但却愚笨;秦国相对六国的联合势单力薄,却聪明有加。楚汉相争时,楚王项羽力量很大却愚笨,而力量薄弱的汉王刘邦却聪明。执政的隋炀帝愚笨,而作为藩属的唐王却聪明。居统治地位的赵宋王朝愚笨,后起的蒙元政权却聪明。元代的执政者愚笨,而率领百姓成大业的本朝圣祖(译者注:明太祖朱元璋)却聪明。以上所列举的历史上的这些大事件尚且如此,那么小事情也就显而易见了。这就是《智囊》所要阐明的基本思想。
有人会反驳说:“倘从智慧上看,没有谁能超过舜的,但舜却被他顽愚的弟弟象置于困境;世间也没有谁能超过孔子的,但孔子却被困厄在陈国和蔡国。西边邻居家的儿子,对于儒家的六经都十分娴熟精通,但却空怀璞玉之才而不为世所用,生活贫寒;东边邻居家的儿子,一字不识,但他却能坐享祖辈遗留的荣华富贵,仆从超过一百人。这又怎么说明你所说的愚失而智得的道理呢?”冯子笑着说:“你难道没有见过那些挖井的人吗?他们在井下打井时,冬天光着上身,夏天却穿着皮袄,用绳子坠入井下,坐土筐升到井上;能在平地上找到水源,这就是智慧。如果土已经挖到尽头,没有见到泉水,却露出了石头,这是由于情况有所不同了。宋朝有位叫种世衡的,他在遇到后种情况时,就能够把石头粉碎,使泉水喷出,因而让千家万户得到好处。所以,同样是挖井见石,愚者看到的只是石头,而智者却能透过石头看到水源。事物的变化能使智者暂时处于困境,但智者的智慧又能使之不被变化所困。倘若不是具备舜和孔子那样的智慧的话,那么舜就会被烧死在谷仓中化成灰,活埋在井里变为泥,孔子将在陈国或蔡国被活捉,怎么能有闲心像舜那样事后坐在床边弹琴?你既然还不懂得圣人智慧的妙用,又为何要来窥视我的《智囊》呢?”
有的人又说:“舜和孔子的事情,就算是事实吧,但是‘智囊’这东西,正是造成汉大夫晁错被杀的缘由,你为什么又来宣扬它呢?”冯子说:“不对,不对,晁错不是死在智慧上,而是死在愚笨上。当他坐而论兵时,皇帝高兴得笑眯眯,可是等到吴楚七国谋反的战争发生时,他竟然想让皇帝亲自带兵出征,而自己坐守京师。他做了这件不聪明的事,因而才使谗言四起,进而自己被杀。即便如此,晁错在保护自身上是愚笨的,但在谋划国家大事上却是聪明的。因此尽管他已死了上千年,人们还在为他感到痛惜,把他列入名臣之中。后来的一些见识短浅的小人,在保护自身方面尤其聪明,但在筹划国事方面则特别愚笨。把这种人同晁错那样的人相比较,到底谁美谁丑呢?再说,对于《智囊》这个名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晁错之前,有樗里子被称为智囊;在晁错之后,有鲁匡、支谦、杜预、桓范、王德俭被称为智囊。在本朝(译者注:明朝)杨文襄公也具有这个称号。这几个君子之人,所走的道路虽不一样,但大多成就了自己的事业,建立了卓著的功勋,自身得到了荣誉,事情也顺利。你撇开了智的好处不谈,却专门讲述它的害处,这就像是看到有人乘船渡河时淹死了,就再也不许其他人用船一样,这就实在太愚蠢了。”
又有人说:“你写《智囊》,是准备让别人学习智慧的,那智慧是天生的,还是从书上学来的呢?”冯子说:“我前面早已说过这一点,智慧就好像水一样,藏在地里时是天性,开凿它,让它流出来,这就是学习。开凿出来的井水、涧水,它的用处与江水、河水一样。我担忧的是天生的智慧如同深藏在地下的水那样,被禁锢在石层之下,而不能流出来,于是就用这些写在纸上的话当作挖掘智慧的‘锹镐’和‘土筐’,这样做恐怕对于把智慧应用于社会生活有一定的作用吧。”
有人又说:“我听说取法于上,仅得于中,在你评点的智慧中,有些十分狡诈的不法之徒被你列为上等,鸡鸣狗盗之徒,你也记录了他们的奇闻;你的《智囊》将要变得污秽不堪,还如何能用来教育世人呢?”冯子说:“我品评的是智,不是人,我这时不考虑那人怎样,只考虑其中所表现出来的智慧。即便是狡诈不法之徒、小偷强盗,哪个不是我治世药箱中的药材?一旦我把它们当作蜘蛛网,它就可以捉虫子;把它们当作蚕茧,它就可以做蛹的房屋。这如同是百川之礼膜黄河,众水同归,难道它还会对水流有选择地接受吗?”此时,你大概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责难的了吧。那么,这些话就作为本书的篇首吧。冯子是谁呢?他姓冯,名梦龙,字犹龙,是东吴地方的一个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