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许裘
长靴踏过漫街落叶,窸窣作响。
一行白衣在巷口驻足。
“青鲤巷?”
为首的青年面容俊秀,一副世族公子的作派。掸去肩上的金色杏叶,他视线落在身前那道丈余高牌坊,狭长眼眸微微眯起。
身侧一人略显迟疑,试探着开口:“许师兄,前边是西舟渡最后一处地点了,会不会是消息有误……”
这位卫道院的许执事不知从何处得来捕风捉影的消息,说是西舟渡的阵法出了差错,天未亮便从药堂抽调了五名弟子赶来。
事关重大,他们又不敢不从。
“挨家挨户搜!”许裘神色不耐地摆手打断,斜睨一眼,“若真酿成大祸,你担得起?”
我看你是个大祸……五名弟子躬身抱拳,起身朝青鲤巷奔去。
许裘现在心情很糟,根据密文所说接连搜寻了几处可能存在阵眼的地点,却一无所获。
他并非急功近利之辈,但那封来历不明的密文写得煞有其事,甚至于西舟渡的阵法禁制分布都有详细记录。
涉及宗门机密,他不得不认真对待。
多方求证,确定密文真实性后,许裘意识到这是一桩泼天功劳,冒着被事后问责的风险,他最终选择绕过卫道院,独自调查。
可惜事与愿违,至少目前仍未寻到那处被动了手脚的阵眼。
那位道子近日便在西舟渡,倘若这最后一处也扑个空,让旁人看笑话倒也罢了,届时自己该如何向她解释?
谎称情势危急顾不得请示?当代道子道心通明,他自认没把握做到心口如一。
还是实话实说,自己因立功心切故而听信了谣传?以那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当场革职都是轻的,较真追究起来,恐怕还要定他贪功冒进之罪。
为今之计,只能希望能在这条青鲤巷找到些蛛丝马迹了...
许裘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住深渊般的漆黑巷口。
不多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巷子传出。
“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么?”他深吸一口气,澹澹问道。
白衣弟子刚从巷口钻出,闻言下意识摇了摇头。下一刻,锋利如刀的眼神扫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立即躬身抱拳沉声道:
“陈氏宅院共七口人,仆役不计,我挨个询问过,一切如常。神识查探也是如此,院内的确并无任何灵力波动。”
“一切如常...”许裘微微颔首,藏在袖袍下的双手一点点握紧,直至青筋暴起。
随后又有三人陆续完成搜查,可惜皆是一无所获,众人沉默,空气顿时死一般沉寂。
等候片刻,最后一人终于匆匆赶来,许裘面色阴沉如水,心底逐渐升起一丝烦躁,正欲开口训斥。
“许师兄!”来人站定身形,朝许裘一拱手,“没搜到那处阵眼,但那户人家有些不对劲…”
他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方才的例行搜查,他意外发现这家的户帖与实际不符,已经两年未曾更换过。
放在平时,督促一句尽早去官府更换便是了,但今日许执事的作派又不似玩笑,他不由得留了个心眼,将这处细枝末节暗暗记下。
“不对劲?”许裘挑眉,细细打量着这位弟子,“你继续说。”
“按西舟渡的规矩,凡俗住户的户帖需一年一更换,但那户人家仍保留着两年前的户帖,我疑心…”
“去把人都领出来。”
“是!”
不多时那一家老小便被领到许裘跟前。
谢府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衣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不敢出声询问,生怕触怒这些喜怒无常的仙人。
“谢贤,世居于靖江城,景佑十五年秋,迁入云水泽西舟渡。”许裘语气平淡,不带丝毫情感陈述道。
话音落下,一位中年男子畏畏缩缩的往前几步,使劲咽了咽口水,一揖到底:“小人谢贤,敢问仙师尊驾所为何事?”
“如今是景佑十七年,你自搬迁之后从未在官府处报备过,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许裘不想在当街进行毫无意义的讯问,转头对身侧几名弟子低声吩咐道:“带去卫道院,我亲自审。”
“许师兄,这户人不过是新迁来的不懂规矩罢了,没必要带去那儿吧?”一名弟子忍不住出声质询。
卫道院那鬼地方收押的疑犯哪个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仅仅因为户帖就将这些凡人收监,未免太过儿戏了。还是说,这许执事兴师动众未果,面上挂不住想抓几个替罪羊?
几人心中暗自揣测着。
澹澹扫视一圈,许裘轻呵一声:“你们几个以为我要屈打成招?”
不得不承认,他起初确实动过这样的念头,只要人在自己手上,届时罗织几项子虚乌有的罪名,不说能糊弄过去,至少面对道子时有个交代。
但最终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在卫道院当值,凭的是问心无愧,为了宗门的安危即便今日在城门口打杀了几个蝼蚁他也毫不在意,但信口污蔑纯良他自认为做不到,也不屑去做。
当然,前提是谢府与那阵眼之事确实毫无干系。
“大可放心,自污声名的事我做不出,问清楚原委我自会将人送回。”
“这...”几名弟子对视一眼,最终不再多言。
谢府一家老小闻言也长舒一口气,老实跟在白衣弟子们身后。
一切尘埃落定之际,约莫五六岁的幼童突然嗷的一声,从巷口跌跌撞撞跑来,哭号着一把抱住许裘的脚踝。
“......”许裘缓缓侧头,淡漠视线落在白衣弟子身上。
“这...这孩童并不在户帖之上啊!”那弟子有些慌乱。
“这谢贤不肯去更换户帖,甚至从靖江城举家迁移至此,八成就是因为这孩童。”其余几名弟子若有所思,神色露出一丝明悟。
“仙师大人,这孩子...这孩子是故友临终所托,实在无辜啊!”谢贤跪倒在地,几乎将头埋进土里,极力辩解着。
许裘不置可否,冷冽目光掠过抖若筛糠的谢府家眷,最终缓缓看向身下那双泛着血芒的瞳孔。
“妖族血统,你这位故友爱好挺独特?”
“还是说,其实是你谢贤...不......”
“整个谢府背地里私通妖蛮?”
谢贤面色霎时灰败,额头早已鲜血淋漓,此刻却浑然不觉。
“解释的话暂且收一收,等到了卫道院我会一字一句地全记录下。”许裘轻轻丢下一句话,俯身捏住孩童的脖颈缓缓提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漠然。
“至于这妖崽子……”
在四周惊诧的视线中,随着他一点一点用力,掌心那挣扎的力道也在渐渐变弱...…
毫无征兆地,漫街银杏忽然窸窣作响。
许裘下意识蹙眉,隐隐感受到细不可闻的风声自极远处传来。
下一秒,伴随一声嘹亮剑鸣,清亮的剑光如长虹横贯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