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郎骑竹马来
话语仿佛一柄重锤落在心间，楚百户呼吸陡然一滞，看向少年的目光多了几分惊骇。
对方所言状似漫不经心，若光看神情，还以为是拉家常似的随口一说。
但楚百户心里很清楚，对方指的是什么。
可.....是什么时候.....他又是怎么发现的？
察觉到楚百户的视线变化，梁邑指了指他的胸口，轻声解释道：
“剑伤易治，剑气却极难消弭。”
“携着这缕剑气，楚大人就如夜里的灯笼一般，太显眼了。”
说着，他抬手点在魁梧武夫心间，动作不紧不慢，楚百户却惊骇地发现，自己完全躲不开这一指。
随着指尖触衣，一道清气如电弧闪过。
只觉一股冰凉之感涌过四肢百骸，虽然时值深冬，却有一种夏日消暑的错觉，破境之后便毫无寸进的气血此刻竟增长了稍许。
与此同时，压抑在胸口那道剑伤隐隐有了愈合的趋势！
以自身武道六品的修为，都无法自行疗愈的伤势，竟然被这少年轻轻一指就解决了？
惊喜之余，他心中也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武道与仙道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
本以为自己年近半百跨入六品，已经足以自傲，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所幸对方并没有敌意……
止住思绪，楚百户心悦诚服地躬身行了一礼：
“昨夜……多谢梁仙师剑下留情。”
梁邑微微摇头：“楚大人没死，靠的是自身的实力。”
他说的是实话。
那一剑，显然是奔着对方的命门而去。
虽说自己如今修为尽失，体魄有些孱弱，但在云芷充电宝的加持下，使出的剑技威势仍不可小觑。
哪怕只是普通的横斩。
楚百户闻言微微一愣，面色有些尴尬，扫了眼四下，又道：
“此地恐怕人多眼杂，还请仙师随我去个地方。”
“……也好。”梁邑颔首。
………
约莫一刻钟时间。
走了一段路，魁梧武夫在一处幽静巷口停住。
抬眼望去，青石巷道一侧沟渠清流潺潺，渠水轻抚着藻荇，淌过青苔、狭缝，最终渗入石板底层。
出了闹市区，周遭嘈杂之声已然远去，耳边只余清流叮咚。
“此巷名承福，下官孩童时，与娘亲和祖母居于此。”楚百户怔怔望着碧苔斑驳的墙角，眼中流露出一抹追忆。
“娘亲和祖母？”
“彼时正逢贞元帝发兵北征蛮族，起初只有家父一人远赴北境。后来战事吃紧，便轮到长兄，再后来是祖父，家中男丁尽数被征了去。”
楚百户抬步朝着巷子中走去，一面细细打量着走过的一砖一瓦。
“那时我尚年幼，督官心有不忍，便只罚没了祖产。所幸两旬过后，北境的战事暂时告了一段落，朝廷也不再征发男丁。”
“…….”
“这便是下官的祖宅了。”他在一间院落前缓缓停下。
梁邑也停住脚步，抬眸望去。
门户坑坑洼洼满是岁月的痕迹，却没有落灰，虚掩的门缝下散发着淡淡的霉味，看得出来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居住，但仍有时不时打扫。
说起来，这位行伍出身的武夫能做到今日的百户之职，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像这种富一代忆苦思甜，梁邑前世也没少见……都是死装的，丢回贫民窟住两天就老实了。
“所以……你就把女尸藏在这了？”梁邑看着那道推门而入的背影，出声问道。
楚百户轻咳一声，回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梁仙师稍安勿躁。”
“…….”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点时间……梁邑微微颔首，跟随着武夫跨入院中。
视线略微扫过四周，没什么特殊之处，一处平平无奇的院子罢了。
若非要说出有什么不同之处，大概就是堂前右侧的天井正中，一株枯萎的桃树。
思索之际，楚百户平缓的声音响起在幽寂院落之中：
“幼时听长辈讲起，我还在娘亲腹中时，便早早地定下了一桩姻缘，是与家中世交的武家。那女娃只早生两个月，我与她自小便玩在一块，两家还一同请来教书先生为我们启蒙。
后来因为战事不断，家道中落，逐渐便再没人提起那桩旧事。”
听到此处，梁邑挑了挑眉。
经典开局退婚流是吧？
“被罚没祖产后，我与娘亲祖母三人迁居到这处院落，那女娃也长成了姑娘，只是仍旧隔三岔五偷偷跑来我家送些吃食衣物。
女儿家的，这么做总归是有些丢了脸面，她家中面上挂不住，便将她禁了足。
再后来，北境安分没几年又起了战事，彼时家中已了无牵挂，我孤身一人，即便死，也要死在父辈葬身的地方。
在北境拼杀了几年，我从籍籍无名的马前卒，用蛮子的脑袋，一点一点铺出条通往押正的路。统制赏识让我为他牵马，没打几场仗，他便中了流矢一命呜呼。
北境安宁后，朝廷又赏了个进武校尉的名头。统制那么大的官还不是说没就没，我不愿待在军中，向朝廷讨了个闲职，便衣锦还乡了。”
“幸好，那姑娘还等着我。”
说到此处，楚百户咧了咧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梁邑斜了他一眼。
说了半天，敢情是来撒狗粮的……
楚百户轻抚着枯枝，眼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柔意：
“她埋怨我一声不吭就走，在我家院子种了棵树，说等我回来就亲手砍了……”
倒是个妙人……梁邑忍不住笑了笑，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登门提亲，她爹是五品武夫，在镇江府给高门做供奉，看不上我一介七品百户，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同意了。”
楚百户厚茧遍布的大手轻轻捻起一根枯枝，凝视了许久，才缓缓收回手。
“再后来，江陵州妖邪肆虐，我还没来得及迎娶，她便先一步走了。”
话落，梁邑面上的笑意霎时僵住，一股寒意蓦地自心底一点点蔓延开。
“妾发初覆额，郎骑竹马来……”
仰头，阳光绚烂倾洒在屋檐瓦砾间，他眯了眯眼，略微攥紧手掌。
沉默良久，看着对方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冰冷眼眸，他深吸了一口气，问：
“你从那具女尸身上…..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