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试探
东沙集，千屿岛上最繁华的市集。
俗称东市。
平日里行人往来络绎不绝，比之西舟渡城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今日宽敞的街道却略显空旷。
梁邑扫视一圈，不免觉得有些突兀。
千屿岛居住的多为宗门弟子，这会儿都去哪了？
沉默了几秒，身旁的云芷忽然轻笑一声。
“临近年关，宁州一带玄天教闹得正凶，大魏朝廷与西南各仙门联合，青羊宫也抽调了不少弟子，清剿估计已经接近尾声了。”
说这话时，她目光始终驻在梁邑身上。
“玄天教…”他轻轻呢喃一声，眸光闪烁。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教派了，但这个词从少女口中出现，似乎又别有深意。
想到这，梁邑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垂眸沉声：“这群乌合之众简直辱没了仙门的名声，我只恨修为尚浅，无法手刃敌寇！”
“不过是一些散修罢了，连修行功法都是残缺的，还配不上仙门之名。”
云芷微微摇头，别过视线，素手轻抬将日光遮挡，神色晦暗不明。
靠近东市中心区域，人流渐渐稠密，小道姑扬起下巴在空气中嗅了嗅，兴奋地扯扯云芷的裙角。
“渔姑娘快一些，就在前面了！”
“知道了——”
望着前方活蹦乱跳的身影，云芷眨了眨眸子，侧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内门弟子大多专注于修行，准备开春的大比，你倒是有闲心陪着小姑娘逛街？”
“我有道符在身，严格来说已经不算内门弟子，有权选择不参与的。”
“至于……小姑娘？”他怔愣一瞬，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云芷。
气氛霎时有些微妙。
“不是！”云芷檀口微张，白皙的脸颊微微发烫，“我……我是说小青。”
“不然……呢？”他困惑了。
云芷双手绞住裙摆，低着头匆匆追上小道姑，“没什么！我去前面看看。”
残阳夕照，映出青石道上三行斜影，云芷牵着小道姑的小手，斜阳薰得她心神一阵摇晃。
“师兄惹渔姑娘生气了。”小青陈述道。
“没有！”
“可是渔姑娘你气得脸都红了。”
“都说了没有，再多嘴不带你去买了！”云芷瞪了她一眼，威胁道。
小道姑沉默了片刻，指了指街角的一处糕点铺子，细声说道：“已经到了。”
糕点铺子壁饰颇为讲究，墙上悬挂的并非祥瑞，而是一幅幅跃然纸上的样图，显然已经是海报的形式，花梨木匾额上赫然是“鹤颐斋”三字。
“好像要打烊了，应该没有松子百合糕了吧？”梁邑扫了眼空空如也的货橱，语气幸灾乐祸。
小道姑脸蛋一下子垮下来，眼眸间水雾弥漫。
“你别逗她了！”云芷瞪了他一眼，转而安慰道：“没事，我们再去看看别处。”
“我要自己去！”小青摸摸怀中的钱袋，眼神坚定地说。
云芷倒不担心小青会不会走丢，以她的修为，将神识覆盖整个千屿岛绰绰有余，小姑娘走到哪，都跟在她眼皮底下没什么区别。
傍晚的风渐渐喧嚣起来，二人寻了一处凉亭歇息，一时沉默无言。
云芷抬手将鬓间的发丝捋到耳后，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说起来，你的道蕴是风？”
“道蕴？”梁邑面露疑惑，对这个名词有些陌生。
“就是你参悟的天地法则，将来要刻在金丹上的，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我拜入内门不久之后，师尊便杳无音讯了，修行的事都要自己摸索着来，对这些事情了解尚浅。”他轻声解释。
“这样啊……”云芷了然，顿了顿，她又忍不住看向他：“那道蕴是你自己参悟的吗？”
“云芷姑娘说笑了，修行的事怎么能让他人代劳？”梁邑微微摇头，统子和他融为一体，已是天作之合，自然算不得他人。
云芷柳眉微蹙，眼眸间金芒一闪而逝。
“那个……”
“我脸上有东西么？”梁邑犹豫着指了指自己，从说话起，身旁的少女便一直盯着他看。
“啊？”她心虚地避开目光，“没有，是我看错了。”
白裙少女耳根处顿时掠上抹绯色，坐立不安了片刻，她悄悄往另一侧挪了挪身子。
所幸不多时，小道姑的身影便出现在街角了。
“渔姑娘又生气了？”小青将手里的两只木盒放下，语气困惑。
“我不小心说错话了。”梁邑无奈地笑道。
“师兄去哄哄渔姑娘吧。”
小青直起身子，往他手里塞了一团东西。
“这是……”梁邑摊开手心，是两条红丝绳，系了两个小结，中间挂着枚方孔铜钱，印贞元通宝。
贞元，仁宗朝的年号，这铜钱比他岁数还大……
“压岁钱，临走时娘亲给我的，一条送给师兄。”
“快去帮渔姑娘带上。”小道姑催促着。
梁邑迟疑地看向云芷。
“我自己来就是了。”云芷一把夺过丝绳，自顾自在手腕上系了个结。
小青瘪了瘪嘴，又看向梁邑。
“小时候算命说我不能佩挂饰，对身体不好。”梁邑面不改色，将丝绳连同铜钱塞进怀里。
“多谢小青姑娘了。”他笑着揉揉小道姑的脑袋，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压岁礼，虽然离新年还有一段时日。
“好了，也该回去了。”云芷平复了心绪，又恢复到先前从容的样子，牵着小道姑朝他挥手。
“路上小心。”
“嗯…”
……
二人已然走远，梁邑注视了许久，幽幽收回视线。
“玄天教、小青、道蕴……”他目光一凝，喃喃自语道，“究竟是哪里让她起疑心了？”
妖灾？
还是她口中的道蕴？
云芷的试探太过于明显，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实则包含着极强的目的性，仿佛在诱导他往这些话题思考一样。
所幸自己都搪塞过去了，应该能让她暂时打消一些疑虑。
……
东沙集另一端，云芷牵着小道姑，在街道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此刻云芷有些心不在焉。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性子恶劣的人，不仅谎话连篇面不改色，对宗门毫无归属感，甚至还故意装傻为难自己……
可唯独在道蕴上，他没有说谎。
“是我猜错了？”
她头一次对自己的通明道心产生动摇。
“渔姑娘在想那个师兄吗？”小道姑轻轻晃着小手。
云芷回过神，抬手在她头上轻敲一下。
“再瞎说我可把糕点没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