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此“经”非彼“经”
“经”,一般都是被后人奉为经典者,如儒家有十三经,墨家有《墨经》,道家有《道德经》(《老子》)和《南华经》(《庄子》);又如屈原的《离骚》,因为冠绝千古,也被尊为《离骚经》。
《山海经》之所以名为“经”,并非经典之谓,而是原本的书名。《荀子·劝学》说:
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
“经”与“礼”相对称,说明先秦时期“经”只是泛指书籍。直至汉代,学者们才将一些具有典范意义的著作称为“经”。而《山海经》的内容向来以怪诞著称,说明《山海经》之名为“经”,是其固有之名,并非如《诗》《书》等因为汉人尊作典范的缘故而被称为“经”。《孟子·尽心上》说:“经德不回。”赵岐注释说:“经,行也。”
因此,《山海经》之“经”应是经历的意思。清代学者章学诚对此有过简洁的解释,他说:
地界言经,取经纪之意也。是以地理之书,多以经名,《汉志》有《山海经》,《隋志》乃有《水经》,后代州郡地理,多称图经,义皆本于经界。(《文史通义》卷一)
所谓“经纪”意即通行游历,《淮南子·原道训》说:“经纪山川,蹈腾昆仑。”高诱注释说:“经,行也;纪,通也。”
《山经》所载山川河流毕竟无法凭空杜撰,必须以亲身经历之见闻为依据,这一点在《山经》中也可以找到明确的证据:
右南经之山志,大小凡四十山,万六千三百八十里。(《南山经》)
右西经之山,凡七十七山,一万七千五百一十七里。(《西山经》)
右北经之山志,凡八十七山,二万三千二百三十里。(《北山经》)
右东经之山志,凡四十六山,万八千八百六十里。(《东山经》)
右中经之山志,大凡百九十七山,二万一千三百七十一里。(《中山经》)
(南宋)赵伯驹《禹王治水图》局部
所谓“南经”“西经”“北经”“东经”“中经”云云者,意指南方、西方、北方、东方、中央之经历。由此可见,《山经》的作者也确实是以亲身经历的口吻来记录各地的山川。因此,所谓“山海经”,意指天下之经历。
上古时期,遍历九州殊属不易,尤其是个人,很难完成这项壮举,这或许就是《山海经》托名大禹的缘故,因为在大禹治水的传说中,大禹曾经遍历九州。学者江绍原在《中国古代旅行之研究》中认为《山海经》是古代旅行家的指南,这种说法略有不妥,上古时代显然还没有所谓“指南”的概念。不过,可以肯定《山经》确实凝聚了古代旅行家的心血,书中有很多内容可以证明。《北次三经》说:
又北山行五百里,水行五百里,至于饶山。
所谓“山行”就是通过山路旅行,北方多山地,所以旅行家不可避免要翻山越岭,穿行于山地间。所谓“水行”就是通过水路旅行。古代交通以水路最为便捷,所以借助水路在《山经》中也很常见,兹略引数则如下:
西水行四百里,曰流沙。(《西次三经》)
西水行百里,至于翼望之山。(《西次三经》)
又北水行五百里,流沙三百里,至于洹山。(《北次二经》)
又北水行五百里,至于雁门之山。(《北次三经》)
又北水行四百里,至于泰泽。(《北次三经》)
中国东部地区河流较多,水路交通也较为发达,所以《东山经》中“水行”的记载最多,兹以《东次三经》为例,摘引其梗概如下:
又《东次三经》之首,曰尸胡之山……又南水行八百里,曰岐山……又南水行五百里,曰诸钩之山……又南水行七百里,曰中父之山……又东水行千里,曰胡射之山……又南水行七百里,曰孟子之山……又南水行五百里,曰流沙。行五百里,有山焉,曰跂踵之山……又南水行九百里,曰踇隅之山……又南水行五百里,流沙三百里,至于无皋之山……
其交通几乎都是水行,只有在流沙和跂踵之山之间是“行五百里”。所谓“行”有别于“山行”和“水行”,应指在平原旅行,因为东部地区以平原为主。
《山经》又名《五藏山经》,之所以冠以“五藏”之名,是因为《山经》之末说:“天下名山经五千三百七十山,六万四千五十六里,居地也,言其五臧(藏)。”“五臧”原指人体之五脏,《山经》分五部分记载山川——东、西、南、北、中,所以作者用“五藏”借指五方。
至于《海经》,原本应名《山海图》,现存《海经》其实是《山海图》的文字说明。大约西汉中期以后,《山海图》亡佚,仅残存文字。刘歆校理典籍时,将这部分文字命名为《海经》,与《山经》合为《山海经》。
目前,还有少数学者坚持认为“经”字应该理解为经典,比如意大利学者里卡多·弗拉卡索(Riccardo Fracasso)。这些学者显然忽略了一个简单的事实,也就是《山海经》在西汉时期被学者视为不经之谈。所以《山海经》之“经”,必然不是作为经典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