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祸兮福所伏
总兵官这样的差遣听着名头甚是唬人,实际上在有明一代,见了诸如巡抚、巡按这样有点实权的文官老爷,都需给老爷们磕头行礼的。
而郑鸿逵在镇江,一来没有贺人龙在陕西时的威望,二来自己已经是酒后发蒙,三来更是没有家丁兵将给自己张目。
说是如同一只小鸡一般被碾死,都毫不过分了。
于是乎,郑鸿逵嘴里含糊不清喊着‘冤枉啊’‘老爷饶命啊’‘求老爷台座明察’‘老爷台台圣明’等话,便赶忙将头在地上往烂了磕去。
声泪俱下,倒也可怜的紧。
就这么哭闹干喊嚎了小一会,才从后堂悠悠传来了声音:“钱卿,就到此为止吧。”
随后从后堂转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说着:“既然郑总兵知道错了,那就取另一份诏书来读便是了。”
钱谦益于是点头,先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其人,才缓缓展开诏书念道:“镇江总兵郑鸿逵,自崇祯九年中武举以来,忠诚勤慎、多立功勋,又于此国家危难之际恪守江防,用心实事,特赐白银一百两,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以示优宠。”
末了,钱谦益才说着:“郑总兵,起来领旨谢恩吧。”
就这些许时间内,郑鸿逵先是感觉每一瞬都在艰难求存,而后又是一阵茫然,仿佛刚刚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如同过去了一个甲子年一般,错愕间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胃里的东西也翻复上来,好不容易才强行咽了下去。
郑鸿逵颤颤悠悠爬将起来,然后将头抬起看去,之前宣喻的那个礼部尚书老爷已经立侍在了一旁,而正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清瘦男子却穿了一身龙袍,哪里还反应不过来,这便是当今皇上?
郑鸿逵慌不迭又跪将下去,将头垂低,再磕上三个响头,还喊上了一句‘皇上万岁’。
朱松只是平淡说了一声“平身”,钱谦益则快步走下,将诏书交给郑鸿逵的同时也不忘叮嘱“不准将皇上在此的消息弄得满城皆知”。
朱松转入后堂再将行头换了回来的琐碎事情自不必多说,被敲打之余,郑鸿逵又惊又怕之下赶忙细细看着诏书上的文字,看到‘以示优宠’四个大字,总算是眉飞眼笑了起来。
等着郑鸿逵再一抬头,就看到手持着面甲的朱成功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自己了。
郑鸿逵快步向前,将手拍打在朱成功肩上:“大郎!快吓死你三叔了!”
就这么一拍,身子一侧,郑鸿逵只感觉脚底一软,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劲又滚将了上来,居然依着朱成功,就在自己的营帐内吐了起来。
朱成功也是无奈,扶着郑鸿逵说着:“叔父也真是糊涂得紧,哪里有白日就在军中喝酒的道理?”
郑鸿逵赶忙朝着朱成功露出个笑容,刚想说话辩解,却又哇的一下继续吐了起来。
朱成功更加无奈,喊着人过来清理污秽,又认真叮嘱郑鸿逵道:“叔父,侄儿到底是改了姓名,私下称呼尚可,在军中...”
郑鸿逵点头如捣蒜般,喊了句“得令,提督老爷”之余,也没忘将手心死死攥的诏书赶紧收到腰间去。
等着朱松换上了寻常行头后,几人或站或坐,就朝着‘清醒不少’的郑鸿逵继续问话。
朱松先开口问道:“我来问你,现在东虏的事情,你知道得多少?”
郑鸿逵“啊啊”了两声,表情上又有些茫然,这东虏的事情,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啊?!
于是郑鸿逵将头扭去看向朱成功,希冀能获取点帮忙。
朱成功无奈帮腔答道:“咱们在南京,抓瞎得厉害,时至今日也不知道东虏是否真的占据了整个江北。而且到处都有奏报说是东虏围了城,朝廷只好推测东虏此次南下大概是有八九万人马。”
郑鸿逵听完解释就有了底,连忙说道:“就臣所知,东虏的兵马虽说未必有个八九万人,但是五万之数恐怕是实的,便是如此,也未必就能占了整个江北。”
朱松闻言终于点头:“且仔细说来。”
郑鸿逵底气更足:“就臣所知,五月初的时候,扬州等府都尚有书信往来。而且从仪真逃难来的弟兄们禀报,仪真失落,更像是黄得功自己把城防弄得外紧内松,自取其祸。故臣因此断言,江北恐怕半数州府都不曾失陷。”
也不知是不是还没酒醒,郑鸿逵居然继续说着:“臣自认是武举出身,又不是黄得功那种野路子,这江防臣可是踏实布防了,皇上在此,便如金汤一般稳固。”
眼见如此,朱成功已经气得跺脚了。
郑鸿逵还自顾自说着:“倒不是臣自矜,那东虏就算有百万大军,任他人人都似能吃人的魔头,在这长江海里,照样也得抓瞎。水战不比陆战,有臣防守京口,那是真真可谓万无一失。叫皇上和大宗伯知晓,臣前些日子在江面上还痛击了东虏...”这时候郑鸿逵才偷眼扫到朱成功的神色,旋即闭上了嘴。
朱松沉思,先问道:“按你这样说,扬州可能都没丢?只是仪真一府失陷了?”
郑鸿逵点头:“极有可能。”
朱松又是一阵思考,钱谦益先是说道:“皇上这次来镇江,还带了一万兵马,就京口江边附近,可有方便驻扎的地方?”
郑鸿逵立马想到了操江总督田仰占的位置,连声喊着:“有!有!”
钱谦益点了点头,朱松突然开口问道:“那你有派船去确认过吗?”
郑鸿逵头脑发蒙:“什么?什么派船?”
朱松无奈:“朕是说,既然你说扬州还在,那你有没有派战船去扬州勘验是否属实!”
郑鸿逵将头摇晃起来,旋即立刻说道:“末将这就找人去看!”
...
这一天午后,宁波府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一伍船队在宁波港外要求驻地,刚刚收到朝廷公文的宁波知府喜不自胜,当此时节,自然只有皇上的船才能到了宁波。
而朝廷的文书,在宁波知府看来,也多半是为了‘长脚皇帝’打个补丁,于是也没有请求浙直巡抚祁彪佳以及在衢州一带整治吏治的高弘图,就带着大小官吏往宁波港请安去了。
毕竟从龙之功,能抢还是要抢的。
只是等了好长时间,从船上先下来的,是个脸色枯荣的文官,下船之余还不忘大骂身后的人要弹劾对方。
而身后跟着的则是个白脸英俊男子,其人一身华贵打扮,自然不凡,还反唇相讥:“吃了一个月的鱼,倒也没让你这蠹虫晓些事。若是朝廷没我等大帅,你这老蠹虫哪来的脸面在这耀武扬威?”
枯荣脸文官闭口不言,而这时候宁波府知府才围了上去,忐忑不安向白脸男子请问皇上的去向。
白脸男子莫名其妙:“什么皇上?我是东平伯刘泽清。你们宁波府的官员也是蠹虫,都得了失心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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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臣以后金犯仪真,请上巡幸杭州,并择闽广等处皆备巡幸。
上勃然,拔刀斫前奏案曰:“国家疆土,岂容轻弃,再敢妄言巡幸者,如同此案!”
群臣无再敢议迁都者。
亡何,上以朱成功为将,移师镇江。——计六奇《南京纪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