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谁怜失群雁
夜半，雪意正浓，秦淮水榭灯火不散。
出乎解学龙的意料，至少今晚的秦淮水榭不是温柔乡。
虽说是照常请了歌伎，但是却都被安置在偏房，甚至严加看守着。
包括练国事、顾锡畴这样的朝廷大员在内，二三十个在京的官员都聚在此处，而没有官身的，除了复社十几个骨干力量外，甚至就连东林的泰斗人物方震孺也出没在其中。
而这些人围绕着的中心，虽然在天启朝不是东林骨干，但是在眼下定武朝廷却是位极人臣。
“如今大好局面，马权奸不在京，新建公若是再三犹豫，悔之晚矣！”姜曰广的身侧传来话语，劝着的居然是户部左侍郎练国事。
姜曰广烦躁应答：“可是你们所说，太过耸人听闻！”
顾锡畴坐在身侧冷笑：“可是新建公明明也出席了审讯，难道听不得那洛阳武官一语吗？”
姜曰广更加烦躁：“太过巧合，姜某如何敢信？”
练国事又耐心劝道：“眼下情形，定然是马权奸和他那昏头的亲戚杨文骢选出来的博徒，充当了伪上，新建公为何还是犹疑？！”
姜曰广将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可是就算要举事，刑部的石帆兄（解学龙）、都察院的蕺山公（刘宗周），还有石斋兄（黄道周）都没有知会，实在是太过仓促了...”
“咿呀咿呀”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姜曰广的发言。
一个披挂着斗篷的学子一只脚迈进了门，仔细看去，其人的斗篷上盖着一层雪，嘴唇微微发紫，惨白的脸色却架不住欣喜的表情，另一只脚还没迈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开口说道：“朱成...郑家儿已经带兵出京去了！”
时下一阵欢呼，练国事直接举臂高呼：“眼下事情已经有九成数了！”
室内众人也呼，练国事又将头转回，看向姜曰广：“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有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有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新建公，眼下子时已经过了一半，再犹疑下去，恐怕大祸将至了！”
姜曰广听得烦来，只好退了一步：“你说的先皇太子，可是真的？再三确认过了吗？”
练国事还没应答，已经有几个复社文人帮腔道：“相貌全然一致，必是再真不过！举止投足皆是天家做派，请姜相国切莫再疑了！”
姜曰广一顿沉默，看着烛影摇曳间，又摇头说道：“可是太后...”
顾锡畴脸上微红，直接打断：“太后如何？新建公也知道，太后和伪上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你久在内阁，可看到伪上和太后有过什么言语？”
其人一时引喻失义，也不管这些许多，直接也举臂高呼：“分明是太后被伪上囚于宫室之内，一切说法都是伪上个人言行，太后如何做得了主？”
廊下学子居然描绘道：“我久在河南，一片乐土。怎么会有歹人行刺太后？分明是当今伪上派出来的刺客！”
另一个学子也帮腔：“而且河南来的童氏，更是如假包换的福王世子妃！其人只要指认伪上，便可大白真相于天下！”
姜曰广听完以后，呼出一道浊气，重重点头：“那便依了诸位，明日朝会举事，为国废帝！”
时下一阵欢呼，随后姜曰广举手示意让诸位安静，才慢慢说道：“可是有两件事要说在前，其一，伪上不设东厂、不选宫人，虽任用权奸，然行政无失德之处，可废不可杀，找个地方圈进重为民就是了。”
什么脱了裤子放屁？方震孺一边点头一边讪笑。
“其二恐武备未周，致有窥伺。虽然马权奸和郑家儿都不在京，但是不得不防。”
姜曰广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勋贵一处，在京师还有两万勇卫营。君子固守正道，却不可拘泥于小信，既然要行动，便要先和赵之龙通气，如此，局面才大势在握。”
顾锡畴直接起身，披起了斗笠：“我这便去见赵之龙。”
姜曰广示意稍安勿躁，深夜间，众人开始策划起了明日的安排。
四更梆子响了起来，一干人等踌躇满志，终于是离了秦淮河畔的温柔乡，踏着风雪，去迎接二十八日的到来了。
...
高弘图府前，有一名复社文人也在转悠，侯方域急急披了件单衣出来问道：“何事这么着急？”
文人直接抱拳，贴过身来窃窃私语：“侯兄，大宗伯（礼部尚书）和相国已经议定了，明日朝会便举事！高相国那边，烦劳你尽力拖延。”
侯方域目瞪口呆，又咬牙切齿说道：“这舆论都还没打起，为何急着举事？”
文人投来鄙夷的目光：“侯兄莫非是怕了？”
侯方域将脚在雪堆里一踩：“我怕什么？怎么发动得这么着急...”
文人却直接抛出冷眼，直接一抱拳：“侯兄若是怕了，在下自不勉强！只望你不要向高相国进言，误了大事！”
侯方域冷静了下来：“既然你们都行动了，我这自然不会耽误...”
文人将斗篷一甩，落下个潇洒的身影：“如此甚好！”
其人头也不回，就从风雪中消失了。
看着人走了十余步，侯方域攥紧了拳头，还是把心下的话诉说在了雪景中：“跟你们这群王八蛋一起，怎么能举得大事啊！”
...
四更天的浦口，马士英站在大营辕门破口大骂：“哪个说老夫是广东人的？站出来！”
一时间雨雪齐下，立侍在雪中的将士好似满座衣冠。
自然是无人应答了，马士英气急败坏，直接把火把挥舞了起来：“出来！！！”
“难道相爷真是黔人吗？”终于有人回应。
马士英怒气不消：“什么？”
有个大嗓门的悲愤喊道：“相爷若是黔人，为啥不让弟兄们去吃御营的粮食啊！天天蹲在这破岛上，不人不鬼的。兄弟们自然悲愤难当！”
马士英愣了一下，扭头看向自己标营主将蒋正秀：“说的军变，就是这回事吗？”
蒋正秀慌忙摇头：“哪里有的兵变？两个月前整编，弟兄们还欢喜过一阵；跟着朱成功剿匪，弟兄们也是卖力十足；可是一个月前收了兵，反而不把我们编进御营。相爷，都说鸡犬升天，怎么能忘了旧人呢？”说到后面，蒋正秀眼眶也发红了。
马士英抬头高呼：“你们这群混蛋，老夫为国不谋私，这是在避嫌啊。你们这样要老夫怎么做？”
‘满座衣冠’齐刷刷跪了下去，西风吹过，却也似易水萧萧。
然后甚至从军中传来了呜咽声，马士英于是大声说道：“诸位同乡，不必多说了！等年节过了，老夫一定给你们在御营中寻个位置！”
心下自嘲起来，这般场景，倒真是贴切辛弃疾的诗词，抬头一看，自然是见不到月亮，再加上一群大老粗，更不可能有‘醉明月’的场景了。
时下众人领了命，到底是大雪飘落，马士英也就在营中和蒋正秀稍微说了几句话：“我要不来，我还真担心你们给我整出个吴桥故事来。”
蒋正秀慌忙请罪：“弟兄们也就是月初的时候唱的衰，到了节前怎么敢造次？”
马士英眼睛眯成一条缝：“你是说，我的标营里没人打算发动军变？”
蒋正秀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绝无此事。”
马士英一拍桌面：“糟了！快送我回京师！”
话还没落到地上，马士英就已经掀开了军营大帐。
只是漫天的飘雪，夜中空洞洞一片，又怎么能急着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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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士英抚凤阳时，有以居民藏王印首者，取视则福王印也。
询其人云，有博徒持以质钱，士英因物色之。
士英与王初不相识，但据王印所在，则以为真世子。——《甲申朝事小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