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何处望神州
出乎朱松的意料之外,自己方才喊话并不是没人听到,相反是真的出了点事,太监们和一群人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很快有一名太监就被朱成功带了回来。
“你说,京口闹了兵变?”朱松看着朱成功带回来的一个太监不可置信地说道。
“皇爷,奴婢岂敢欺瞒,整个城门外的人都在说这话。”太监应答道。
听到这样一说,朱松突然感觉心情平静了下来。
说实话这半个多月折腾下来,凡是听到的“事实”基本上全是不着边际的流言,朱松已经默认不信了。
朱松便淡然应了一声知道了,嘱托起太监带着朱成功去宗人府造册。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钱谦益登船远去,要与北方熟悉的疆土和野蛮国度尝试讲和;朱松骑马往回,也要进入忠诚于自己的南京城内了。
而朱成功则懵懂且腼腆地被小太监引去了宗人府,时下看似天下太平。
日头渐斜,等朱松回到宫里却发现马士英就已经在内阁候着自己了,表情严肃十分。
“皇上,京口发生兵变了。”马士英说着,把一系列奏报递给了朱松。
这一切又要从黄澍之乱说起了,当时有一支浙兵来勤王被马士英安置在了镇江府,结果平叛的事情被左良玉一手操办了。
马士英虽然“劳师无功”,但是好歹朱松给马士英做了平叛有功的背书,好歹是给所部军士发了赏赐军饷。
而被放置在镇江府的浙兵就什么都没捞到了,甚至上这一个月的补给都还是守备李大开想法子弄来的。
同时,在镇江本来也有一支由于永绶统率的大概一千余人辽人客兵驻扎在京口。
这伙辽兵一边羡慕着对岸江北掳掠发财的方式,一边又在这江南之地备受排挤。
终于在六月末的一个午后,几个辽兵在喊出了“四镇以杀抢封伯,吾辈何惮不为”这一口号后,决定在这镇江府好好效仿一下。
随后这几个辽兵在闹市里挑中了一个瓜贩,命令瓜贩给他们挑了几个好瓜,然后表示只肯按半价付钱。
按理来说,这件事瓜贩自认倒霉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挑的这个瓜贩还是个小孩,小孩又不认这些人情世故,只是执拗不肯。
一来二去,就争执了起来,辽兵的劲大,随手一巴掌就把小孩扇飞了,结果这事正好被李大开所部巡逻的浙兵看到了。
虽然镇江地属南直隶,但是这不妨碍浙兵们作为南方人的“同仇敌忾”,所以一众浙兵二话不说就把这几个闹事的辽兵绑成粽子扔到河里去喂了鱼。
很快这件事就被辽兵们知道了,一小伙辽兵跑到浙兵的军营里去讨要个说法,结果也被吊了起来。
于是矛盾彻底爆发,由于永绶率领的一伍辽兵直接冲入浙兵军营里,斩杀了守备李大开扬长而去。
事情捅到上面,于永绶大为“震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在镇江杀人放火了起来。抢了大概四百户人家,聚拢了百万家财然后扬长而去,投奔江北去了。
浙兵本来是为了勤王而来,一来不发赏赐,二来无缘无故被斩了主将。
三来大部分辽兵逃走了,就导致了剩下来的官兵们成了被声讨的对象。
这时候就不管你是不是所谓的“南方人”了,浙兵和剩下的辽兵筚路维艰,在叫冤的同时,积攒的不满也导致着这伙官兵在谋划着第二次兵变了。
朱松听完只感觉目瞪口呆,缓了好小一会才问道:“马阁老是怎么想?”
马士英严肃说道:“微臣以为应当迅速处理三件事情。”
“第一,浙兵守备李大开本系勤王官兵,虽未参与平叛,但其忠勇可嘉,而今惨遭杀戮,应当速给其部抚恤,追封以表作表彰。”
“其二,辽兵究竟是何人作乱,何人未曾参与。应当速速查明,主犯于永绶应迅速锁拿归案。”
“其三,镇江处所剩官兵军民已生嫌隙。臣以为应当调任其他水师进驻,以拱卫京师。”
朱松听完连连点头:“马阁老说的是,那具体怎么做,马阁老有想法吗?”
马士英叹了一口气,先把一应奏疏收了起来,又把位置挪了挪,说道:“臣有密语奏陈。”
朱松正襟危坐了起来:“爱卿说来。”
马士英低声附耳:“其一、臣以为李大开所部虽需加以抚恤,但是应该迅速调任苏松巡抚派兵进驻,如若眼下所剩官兵还有为非作歹之心,就应该速速弹压。”
朱松愣了愣,还没有反应过来。
马士英继续说道:“其二,虽然辽兵主将除于永绶外还有三人,但是据臣所知,于永绶目前已经逃入仪真府内,在仪真所部的军将臣恐如左良玉一般跋扈。如若其偏偏上疏作保,令于永绶以罪赎功的话。届时朝廷还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朱松终于反应过来:“但是马阁老,这些官兵分明是朝廷有负于他们啊,朝廷反而要弹压;而于永绶这般无法无天之辈,朝廷反而要宽宥吗?”
马士英点了点头,继续说着:“其三,镇江乃京师外围,首善之地。如若再有这般事情,对朝廷威仪便是大害。臣以为应速调大军驻守,前番登莱总兵黄蜚有报至兵部,李逆遣人已进入三齐要地,朝廷又与后金议和,黄蜚所部已进退失据。臣以为应着黄蜚为镇江总兵,带领所部进驻京口。”
朱松又愣了一下,问道:“马阁老有地图吗?”
两人把地图铺开,就势看了起来,仔细看去,登莱在山东半岛靠海处最远的两个州府。而现在朝廷要和后金议和,山东这一块恐怕都要上谈判桌,登莱等地成为飞地便是极有可能,黄蜚所言进退失据,确实不差。
而且马士英更点出了一点,如果这些军马不提前转任,到时候就很难说了。
朱松应答道:“那便着黄蜚转任镇江总兵,但是黄蜚所部的兵马必然要在镇江安家,朝廷出的起这个费用吗?”
马士英摇头:“眼下国库空虚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只能让黄蜚进驻镇江后再行决议了。”
朱松感觉头大的同时,马士英又说道:“皇上还有一个事情。”
马士英叹气:“朝鲜武官林庆业也驻扎在石城岛,归黄蜚指挥。如若转任,是否也让此人南下?”
朱松不明就里,马士英便解释了一下这个人的来历。
原来在朝鲜臣服后金后,朝鲜虽然有不少人被编入“内务府包衣”,但是也有一小批人偷偷策划着“反金归明”计划,而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林庆业和崔鸣吉。事情败露之后,崔鸣吉被锁拿押往沈阳监禁,而林庆业在一系列偶遇下虽然侥幸逃脱逃往山东无棣一带,但是却被本地官府视同间谍关押在大牢之中。
一直到崇祯十六年,明军偶然捕获了为后金效力的朝鲜人,审问后才知道林庆业确实是个反清人物。
于是便在兵部审讯下,崇祯皇帝特下谕旨释放并且表彰,作为了榜样,随后效力在黄蜚手下。
而后风云变幻,等到现在林庆业就成了个烫手的山芋。
朱松听完吸了两口凉气:“好麻烦啊。那黄蜚的事情只能再往后拖拖了,让朕稍微想想。”
马士英先退了半步,缓缓退到了自己的座位说:“臣遵命。”
朱松思来想去,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如果现在包庇林庆业,那议和一事就会被后金一方挑着鸡蛋似的找着由头;而现在如果不包庇此人,就平白无故交出去,一则有悖崇祯的谕旨,二则不是有寒天下之心吗?
一时之间,竟然有点想提起笔了。
朱松眼中突然闪出一丝光亮,便说着:“马阁老,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朕想回去再好好想想。”
马士英躬身,就送朱松出了内阁。
朱松出了内阁,一路先是往奉先殿慢慢走去,走着走着,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于是便往演武场方向去了。
虽然问题还是扎了堆,但是自己的心境终于不一样了。
走着走着,朱松慢慢跑了起来,随后开口笑着,连累着后面的小太监都跟不上了。
然后朱松就看到在演武场的朱成功张皇失措地看着自己,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谁更尴尬了。
当先开口的还是朱成功,他说道:“臣从宗人府出来,有位公公指引,说着皇上时常在此处练箭,就把臣带到这里来了。”
朱松也是迅速借坡下驴:“正是如此,钱卿在时,反复与朕念叨,说成功箭法超群,成功且为朕试射几箭。”
虽然还没有适应自己的新名字,但是根本不影响朱成功的箭法,一连六箭,居然都射在红心上,好似插上去的一样,把朱松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人和人的差别有这么大吗?朱松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
朱松看着朱成功从箭袋里取箭,突然有股没来由的信任感,或许是同龄人的倍感贴切,也或许是看到强者不自觉有依靠的想法在,不经意间朱松开了口:“成功,朕有事想和你商量。”
朱成功仿佛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急急将箭射了出去,只听“咻”地一声,这支箭还是牢牢射在红心上。
这和梅春的差距也太大了吧?!朱松腹议着。
朱成功于是就跑了过来,俯首行了礼,朱松只是答应道:“不必如此拘束,不过这边没设座,就站着和朕说话吧。”
看着朱成功站了起来,朱松说道:“主要是镇江府的事情,你也大小知道点吧?”
朱成功答应道:“喏。”
于是二人把所掌握的情报一说,朱成功那边听到的街头传闻,更多的是京口兵如何跋扈不仁、残杀百姓、放火烧屋的。
朱松叹了口气说道:“眼下的情形,这伙祸害了镇江的百姓的辽兵已经逃到了江北,而留下的兵士大多无辜,却和本地百姓相处不睦。本来也是勤王义师,朕是想抚恤他们,但是又怕抚恤议定得迟了,反而他们被排挤到闹了兵变,到时候就被当成叛兵给剿了。一来一去,朕又对得起谁呢?”
“还有阁老的意思,因为后金和李自成的原因,所以想把在登莱的兵士调回来。只是兵士连同着家眷,本地的百姓自然是一万个不愿的,那又能安置在哪呢?何况镇江现在是京师首善,安家需要的钱粮恐怕也少不了。”
朱成功总算做出了反应,说道:“不过么么小丑,皇上不应如此伤神,若是后金和李逆敢来,臣愿自请率一军为皇上剿灭。”
朱松看着朱成功欣慰地叹了一口气:“成功你的心意朕也心领了,但是怎么说呢,咱们现在问题太多了,多得没法解决那种。现在如果还和后金开战,那朕感觉这国都得亡了。”
朱成功立刻下跪:“皇上何出此言,臣愿以身报国。”
朱松赶紧去扶:“没那个意思,朕一来没那本事打哑谜,二来就我们两人君臣说话,没那么多个意思。”
过了小一会,朱成功说道:“皇上,臣闻通鉴有言:口说不如身逢,耳闻不如目睹。”
朱松还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很快朱松就想明白了:哦,对啊。我为什么不亲自去一趟呢?!
虽然历史上的皇帝好像都是必须一直呆在皇宫里,而且自己这十几年来一直都在教室寝室两点一线,天然就把自己束缚住了。
但是我这个半道出家的皇上,又没这个必要啊。
朱松严肃说道:“成功,朕决定了。今晚你备上两匹好马,我们今晚就出发!一人一马就去镇江府打探个究竟。”
朱成功心下也有点无奈,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只是希望皇上差遣自己去镇江府一行啊。
而皇命在身,臣又怎么能不从呢?倒是把自己架着烤了。
深夜深处,就在朱松回去奉先殿把自己的箱子打开并且带上了几卷书的时候,在演武场偷听的小太监就悄咪咪进了韩赞周的房间。
“干爹,就是这样,这个刚改名叫朱成功的小崽子怂恿着皇爷要出宫去,孩儿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小太监俯身一五一十禀告。
韩赞周听完:“咱家知道了,你就当什么事都不知道。万岁爷这些天实在是苦闷得紧,咱们啊,让万岁爷出宫去吧。”
于是便把蜡烛吹了,一时间南京皇城,竟然黑乎乎一片,只有一轮新月挂在天边,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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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诸阉,初布袍革履,徒步道中,给事行宫,犹未快志,独司礼韩赞周老成严重。——谈迁(高弘图幕僚)《枣林杂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