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一个想法

廖正平开车前往女儿的大学，今天是周五，往常都是司机接女儿回家，可今天他想自己去接，因为他心里有个可怕的想法，需要跟女儿一起商量。

周五下午，三环路车流渐长，向西行迎着太阳，他伸手去找墨镜，慌乱间数据线、耳机、药盒都被他翻了出来，散落在副驾的位置上。廖正平脑子里不停地想着财务橙心的话，“廖总，这月底还没钱到账，工资都发不出来了”。他的广告公司现在有三笔钱尾款还没结，按照合同，只有一笔到了应付的时候，合作方是新伙伴，签合约的时候就说的清楚，尾款要拖大概半年的帐。自己的积蓄已经有大半拿出来填公司的窟窿，他想，总不能为了养公司，没钱养孩子吧，可公司也是孩子啊。

为了钱的事儿，昨天廖正平已经去试着找岳父帮忙，那个混蛋老头，呵，廖正平想到岳父就恨不得咬牙切齿。岳父这个靠炒股票赚了第一桶金，又靠着炒房子赚了钱，每天呲着一口假牙，一边用尖酸刻薄的语气炫耀自己多么有投资眼光的人，骂骂咧咧地说自己最失败的投资就是把女儿嫁给他，还倒赔上一笔钱给他创业。他先跟岳父说，自己公司要拓展新的项目，希望岳父能投资入股，岳父一口烟吐到他的脸上，说“我20年当初借你钱开公司，还不如投资到房子上，现在都能变出3套房子了，你到现在也不还钱，还想让我投资你？”

廖正平忍着岳父的讽刺，耐着性子地解释他的项目报告，网红、流量、数据，可岳父摇着扇子、刷着股票，连睁眼都不看他一眼，到最后，廖正平问，“爸，能借我30万周转一下吗？等下个月钱到账，我连本带利还您？”岳父“啪”地把扇子砸在桌子上，大声呵斥他“廖正平，我女儿都不在了，你还来找我借钱？！你也算是个男人？！”

他的广告公司现在需要一笔救命钱。公司里现在只剩下6个人，除了廖正平和合伙人，就剩下一个财务、一个创意、一个客户经理和一个文案，两年来，他的公司从原来40多人到现在，能裁的人已经都裁了。他不仅跑客户，还要自己做设计，合伙人也在做大量的竞标PPT。如果再没钱进来，他和妻子创建了快20年的公司就要黄了。这个公司也是他们的孩子啊！妻子在五年前去世时，把女儿和公司托付给了廖正平。如果昨天岳父能给他们这笔救公司的钱，他可以继续把公司养下去。

财务给他算的这笔账是，一个月公司房租水电、固定耗材、应酬以及人力成本加起来是21万，当然他自己可以不要工资，如果公司要扛一年，那他的硬性成本是252万。如果他想熬两年，那就是500万左右。当然，如果真的要做新领域的项目，开发成本固然也不少，那有500万也熬不了两年。

廖正平想到这儿眼睛发红，离月底只有3天了，他上哪儿去找钱呢？他看着眼前红灯转绿，而前面的车丝毫没动，忍不住“啪、啪”的狂按喇叭，前面的车里下来一个穿着套装裙、踩着高跟鞋的漂亮小姑娘，到他车旁边使劲地砸着他的玻璃叫“你有病吧！滴什么滴，这是拐弯车道！灯还没绿呢！”廖正平才意识到自己走错路了，他连忙摇下车窗道歉，又陷入沉思。

来接女儿之前，他见了合伙人张权推荐的投资人，这个人靠做一个母婴APP起家，后来凭自己手里俩破钱到处认识漂亮姑娘，廖正平去见他前看了看他的采访视频，这人嘴里全是蓝海、红海、产业、格局，这种人能踏踏实实地陪公司一起成长？天知道广告行业现在是真的不好做，廖正平没有及时转型成现在更加时髦的网红经纪公司或者新媒体运营公司，他一直觉得，在时代中跟风不如固守着老本行，只要手艺好，总是有人赏识。

廖正平在约好的咖啡厅等了1个小时才见到这位投资人张哥，张哥上来先问，“你公司做了20多年，自己早就财富自由了吧？”廖正平惭愧地说，“没有，就是能养活自己”，张哥“切”了一声，又问“你说要做网红经济，那你了解网红吗？你有什么资源吗？”，廖正平忙着打开自己准备了一周的PPT，张哥大手一挥“我不看那个，你跟我说”。廖正平阐述了公司20多年来积累了很多模特资源，又扶持过很多新人入行，同时在美术设计、文案方面的经验，张哥又“切”了一声，接着说，“你看着年纪不小了，怎么想事情这么简单？网红是什么？是门面，我们做生意关心的是什么？是里面！你要做什么产业链？是食品冷链，还是服装，还是海淘贸易？我们白龙会关心的是产业！你要按照原来的老路子，只关心手里那三瓜俩枣，我为什么给你投钱？我们是要看到上市希望，才会注资的！”

廖正平心想，踏踏实实地做自己能做的事儿，养活一个家，这不好吗？投资人进来，大家伙儿一起每年利润分红，稳稳当当地，就不行吗？为什么合伙干，就一定要奔着上市去呢？想起合伙人，廖正平心里也是来气，张权最近总去财务那儿要报表看，每次看完都跟他吵架，还要逼他认错。认什么错？不转型，不做大，也是错？身为合伙人，少拿点钱，让公司维持下去也是错？叫“权”的不一定有“权”，但一定“缺”点什么，比如一颗稳当的心。廖正平想，不管怎么样，先活下去，让公司活下去，让员工活下去。至少不能让员工拿不到工资，不能让公司关门倒闭。至少先活下去。

“叮”电话响了，廖正平一看是女儿，赶紧接了起来。

“闺女，我还差10分钟到”

“行，爸，我们能捎蓝心一段吗？”女儿小慧问

“蓝心？”

“我室友啊，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你提过无数次了”女儿语气明显有点着急

“哦哦，慧慧，你听爸爸说，今天确实不行，有事儿跟你商量”

“啪”小慧挂了电话

廖正平想，怎么才能跟女儿开口说自己的想法呢？怎么才能把话说出口呢？想到这儿，他猛地踩着油门，先见到女儿在说吧。

到学校门口，廖正平看着自己烫着粉色头发，亭亭玉立的女儿，一幅幅曾经的画面在脑中浮荡，从女儿3岁多抱着他、亲昵地呼唤着“爸爸”，到她第一次上幼儿园，第一次上小学、初中、高中，直到现在上大学，她从一个小不点慢慢变成了爱烫卷发的大姑娘。她穿着的那条蓬蓬的公主纱裙就跟小时候一样，她还是喜欢粉色，总是要穿不好走路但是闪亮亮的鞋子。

女儿身边还站了一个学生，廖正平从远处看，一时分不清这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烫着短头发，带着金丝框眼睛，穿着一条笔挺的灰色西服裤，陪着一个黑色的棉tee，手里还叼着一根烟。这是女儿的男朋友？廖正平想下车去抽这孩子，让他离自己女儿远点。

车刚停下，小慧捅了一下那学生的胳膊，他把烟扔下去，小慧拉开车门，让他先上车，还没等廖正平问，小慧就开口说，“爸，这是我宿舍同学，蓝心，我最好的朋友，您捎她一段，特近”。廖正平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姑娘，但又生气起来，不是说好了要商量事儿，不带同学么，怎么又带上。他没好气儿地问，“住哪儿？”小慧说，“往清河那边走一点就到了，我给您导航”。

这段路可不短，况且又堵车，廖正平心里闷气。倒是蓝心先开口“谢谢叔叔，真是麻烦您了”。廖正平没想到这个看着像男孩儿的姑娘说话倒是挺温柔的，他顺着导航开，逐渐驶入一个更像是城中村的地方，蓝心和小慧在路上一直在互相发微信聊天，车后座时而传来“咯咯”的笑声，让廖正平心里更加难受。

车开了约40分钟，蓝心在一个破败的街边下车，这地方看着就是个城中村，廖正平心想，这女孩家境看着挺差的。蓝心关上门的一刻，廖正平忍不住开口，“闺女，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小慧刷着手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怎么了爸？”

廖正平想了想，把车停在了路边，打着双闪，沉默着。小慧看爸爸好像真的有事儿，放下了手机又问，“爸，怎么了？”

廖正平说，“你愿意配合爸爸，跟你姥爷要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