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历史惯性
就如同赵昀预料的那样,当听到官家想要任命杜杲担任马军司都指挥使的时候,史弥远猛的抬起头望向他,眼神凌厉无比!
确实史弥远万万想不到,赵昀出招的角度会如此刁钻诡异,硬生生把目标从防范忠义军,转移到了夏震的三衙禁军指挥权上面。
并且逻辑还如此融洽,让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这到底是早有企图,还是说临时起意,前者除非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后者的话这份随机应变的能力就太过恐怖了。
让史弥远都不由想起郑清之的警告,天生帝王,莫过于此!
“臣认为万万不可,杜杲不过一介区区镇监,如何能越级提升为马军司都指挥使?”
兵部尚书宣缯当即跳出来反对,哪怕不算他史党成员的身份,皇帝这项任命也太过于离谱。
确实站在这个时代的视角,杜杲属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虽说是出身官宦之家,但其父杜颖仕途顶点,也不过就担任了江西提点刑狱,还不足以让他一步登天。
另外夏震掌管三衙十几年,赵昀这一声不响就想用个新人分割军权,传出去同样难以服众。
但赵昀面对宣缯的反对却笑而不语,如果说赵范、赵葵等人仅算是理宗朝的名将,那么南宋中后期有三位真正世出的名将,撑起了“北宋缺将、南宋缺相”的俗语,杜杲便是其中之一。
另外两位为大名鼎鼎的孟珙跟余玠!
这三位在巅峰蒙古的攻势之下,硬生生续了南宋五十年国祚,直到将星陨落后继无人,才最终走向国之覆灭。
只不过如今这三人,除了孟珙继承了其父孟宗政的“忠顺军”,算是小有地位之外,其余两人都还处于默默无闻的青涩期。
但想要施予知遇之恩,就必然得在对方处于微末的时期就出手,达成慧眼识英雄的伯乐成就,否则单单锦上添花就不足以让对方效死。
于是乎赵昀强调道:“宣卿,人才就得大胆提拔,况且杜杲并非毫无功绩。”
“嘉定十二年,金兵围攻滁州,杜杲带兵救援临危不乱,展现出其将帅才华。”
“嘉定十四年,杜杲调任江山县丞,单骑平息当地兵乱,举止可谓有勇有谋。”
“嘉定十七年初,杜杲接纳榆林数万金兵请降,处理得当没有发生一丝骚乱。”
“以上种种,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杜杲之才?”
赵昀几乎是如数家珍一般,把杜杲的战绩一条条陈述出来,给宣缯听的是目瞪口呆。
自己一个枢密院事兼兵部尚书,对武事的了解居然还不如继位半年不到的新君,着实是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说这是赵昀提前准备好的说辞,那他为何偏偏选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杜杲呢?
就在宣缯想不明白为什么的时候,薛极站出来拱手道:“依照官家所言,杜杲确实称得上人才二字。可这等战绩对于掌控马军司依旧远远不够,三衙乃国之重器,挑选马帅还需慎之又慎!”
赵昀几乎是在薛极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立马展开了自己的反驳。
“国之重器更应该把它用在刀刃上面,三衙禁军这些年荒于武事,早就不复当年之勇。
“任何蜕变都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杜杲就是那个搅局者。况且前方还有赵范的两淮兵马盯着,此时不大胆启用新人,那更待何时?”
“难道看着就在一片暮气沉沉中沉沦吗?”
赵昀没提夏震的名字,可言语却是句句意有所指。
分夺夏震军权不仅仅因为他是史弥远的人,还有便在于他本身就能力不足。
当年北宋还有禁军轮换制度,时不时要戍边参与战事,到了夏震掌权这十几年,整个南宋禁军系统几乎全盘荒废,三衙兵马从未踏足过边关,更别说亲上战场与敌军厮杀。
赵昀有时候都怀疑,三衙除了殿前司这群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悠的样子货,步军司、马军司实际情况,恐怕不会比之前的皇城司营地景象好多少。
等蒙古兵马杀过来,靠这群三衙禁军戍卫天子,那还不如早早赶到崖山往下一跳算了。
“官家,马军司都指挥使一职位高权重,现在就下定夺是不是有些轻率,要不召集中书门下跟枢密院大员再从长计议?”
郑昭先看到气氛有些凝固,就站出来试图打个圆场。
但赵昀却很清楚,现在一鼓作气拿不下这个职位,等朝廷大员共同商议那就彻底没戏。毕竟史党成员占据了朝堂七成以上位置,再怎么从长计议都玩不过史弥远。
“此事有何好商议的,如若看走了眼杜杲是个庸才,朕来承担全责!”
听到赵昀这句话,史弥远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李全反叛,身为当年归顺的主导者,朝野内外肯定是把矛头指向了史弥远,他必须承担起失察之责。
但现在赵昀却主动站了出来,来日两淮要是出现什么变故,那这个锅就将扣到皇帝身上。史弥远只需要权衡,用马军司都指挥使这个职位,来赌赵昀功亏一篑的几率有多高就行。
赌输了,史弥远对皇帝的威胁将大幅降低,连带夏震都将地位不稳。
赌赢了,赵昀个人声望将降至谷底,甚至是被扣上昏君的头衔。如果能操作得当的话,平稳废立新君也不是不可能。
思索再三,史弥远做出了决定,用着微不可察的动作,向一旁的宣缯点头示意了一下,后者立马心领会神站了出来。
“既然官家坚持要任命杜杲担任步军司都指挥使,那臣等自当顺从。”
史弥远妥协了?
说实话赵昀心中的成功把握并不高,他甚至料想到两府执政会激烈反对的场面,结果就这么顺利同意了。
“好,那就暂定如此,淮东那边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呈递到御案。”
“诸卿退下吧。”
赵昀说完后摆了摆手,长时间的官场斗智斗勇,确实很消耗精力。
“是,臣等告退。”
殿内朱紫大员纷纷拱手行礼,然后便退出了垂拱殿。
宣缯离开大殿就跟在史弥远的身后,两人非常默契的同时放慢脚步,特意让真德秀等人先行离开,直至望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史相公,您在殿内暗示同意杜杲的任命,放弃在建康的马军司是不是风险有些大了?”
史弥远的命令宣缯是执行了,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理解,很明显马军司这数万兵马重要的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史弥远冷哼一声,眼神之中闪过一缕狠戾。
“宣执政,枢密院签发任命之时,你顺带以本相的名义书信一封给徐晞稷。告诉他尽可能满足李全的要求,包括且不限于粮草、军器,甚至是战马!”
小皇帝不是说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吗?
史弥远倒想看看经过徐晞稷的养寇自重,还有没有灭亡忠义军的本事!
赵昀曾说过相权对抗皇权有三招,阳奉阴违是对国家危害最大,同时也是最为卑鄙的一招。
商议好的对策就这样在执行过程中被篡改,导致局势朝着不断恶化糜烂的方向发展,最终失败皇帝背负全责身败名裂,现在史弥远就打算用上这招了。
听到史弥远这番吩咐,宣缯脸色大变,他明白史弥远想要做什么,更清楚这样做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满怀忐忑的问道:“史相公,万一忠义军借势做大无法剿灭,与朝廷分庭抗礼怎么办?”
“那就放弃楚州跟淮河一带,防线退缩到长江一线,淮东撤去制置司视为羁縻州,刚好免了重兵把守那块地方连年征战。”
史弥远很随意的给出了回答,不过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那便是到时候赵昀将承担失土之责。
啊?
宣缯整个人懵在原地,就算淮东现如今成为黄泛区,可好歹算得上江南故土,说放弃就放弃了吗?
并且防线后撤到长江一线,那建康就成为了边城,临安成了天子守国门。
金国或者蒙古万一攻势猛点没防住,第二个靖康之耻简直指日可待……
虽然心中感到万分震惊,宣缯这些担忧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选择成为帮凶拱手道:“下官遵命。”
历史上也确实是如此,史弥远面对忠义军接二连三的事变,以及蒙古对于山东十二州县的进攻,害怕引火烧身。干脆把两淮地区给甩了出去,防线直接后撤到长江,通过这种方式彻底断了当地义军的粮饷。
历史时间线改变了,处理方式也改变了,可走向却阴差阳错的朝着既定终点前行。
可能这便是历史滚滚巨轮带来的惯性,想要扭转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
翌日,赵昀废除“嘉定和议”的消息传遍了临安城的街头巷尾,大宋百姓得知后可谓是万分空巷,很多人甚至忍不住张灯结彩,来庆贺这洗刷耻辱的历史性时刻。
要知道南宋立国接近百年,始终处于被金国各种不平等条约的羞辱中,谁能想到新君登基还不到半年,就当着金国使臣的面废除了“嘉定和议”?
短短一夜之间,赵昀的个人声望就达到了顶峰,百姓把他视为文韬武略的明君,幻想着大宋能再度挥师北伐,重返那中原故土。
相比较民间的群情激昂,赵昀宫中得知后却十分平静,他知道废除“嘉定和议”属于历史大势,自己无非就是顺手推舟了一把。
真正要应对的大敌,是背后正在崛起的蒙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