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官场人才
御座之上的赵昀看到董成健一边高呼一边抛洒热泪,整个人瞬间懵圈。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前一个赵葵面对介入战争都稳如泰山,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后一个董成健仅询问下粮食筹备情况,就宛如戏精上身,当场给自己来了出泪洒垂拱殿戏码。
同样是人,同样当官,为啥差别就这么大呢?
“董卿,你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对方都这状态了,赵昀身为官家怎么也得关心一下臣子。
“官家……呜呜呜……臣只是……只是有感于以后不能替您排忧解难,心中实在难受……”
不知是不是赵昀这句话给了董成健发泄契机,还是对方趁机来戏了,立马嚎啕大哭表现的委屈无比。
这下可把赵昀给整郁闷了,满朝文武大员皆讲究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怎么还碰到董成健这个奇葩。
不过赵昀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年头为官的哪个不是人精,董成健能担任吏部左曹侍郎,更不可能是什么奇葩,他这番哭诉必然是想要传达什么讯息。
日后不能替我排忧解难?
赵昀敏锐的抓住了这句关键词,既然已经备好了一百万石米粮,那就代表着完成了自己交代的任务,按理说是有功劳在身,那为何还会日后不能排忧解难呢?
明显自相矛盾的话语,就是董成健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
吏部左曹侍郎乃从四品,放在宋朝体系里面依然算得上高官,要知道没有荣誉加衔的情况下,六部尚书也不过才区区从二品,两府执政为正二品。
这个品阶想要动他,除了皇帝之外,恐怕也就宰相有这个权力。
这老小子真他娘的会委婉暗示……
“董卿何出此言,朕向来赏罚分明,只要此事你办的好,日后必然重用。”
董成健演这出戏,想要的就是一个皇帝保底承诺,他本以为赵昀这个年纪的阅历,怕是没那么容易看出自己心中所想。
结果没想到官家还品出来了,真是天生帝王。
“陛下圣明,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见到董成健一把鼻涕一把泪越演越入戏的架势,赵昀心想差不多得了,于是摆了摆手回道:“董卿的心意朕知道,还是先说政务。”
“是,官家。”
得到了想要的承诺,董成健赶忙从地上爬起,然后擦拭了一下鼻涕眼泪拱手道:“回禀官家,臣这些时日废寝忘食,统计了整个京湖地区的常平仓、大军仓、惠民仓、义仓等等。”
“在不影响各地储备的前提下,细算出来了每仓应当支拨的粮食数量,还请官家过目。”
说罢,董成健就从怀中掏出来一本奏章,然后转交到站在一旁的王忠手中,最终呈放在赵昀的御案上。
说实话,赵昀之前是看过户部账本的,对于这个时代记账混乱水准记忆犹新,那么自然就对董成健的奏章不抱指望。
但是当他随手翻开一看之后,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变了,这份奏章里面的数目明显要详细清晰的多,并且董成健居然还制作了表格!
赵昀是万万没有想到,能在这个时代看到数据表格,要不是依旧简陋无比,他都有些怀疑董成健是不是跟自己一样穿越而来。
“这是董卿你写的?”
“是的,官家,可有问题?”
“奏章是没问题,那为何会与户部账本差距那么大?”
“因为户部账本不是臣所写。”
有道理!
董成健的这句话,差点没把赵昀给噎死,官场何时出现了这种人才。
“董卿做的不错,你退下吧。”
既然京湖地区统计粮草已有账目,那么接下来就是支拨与运输。百万石不是一个小数目,赵昀打算好好思考下,如何能用最少的损耗把这批粮草运输到利州西路。
不过殿内的董成健并没有听命退下,他犹豫了片刻后拱手问道:“臣多一句嘴,官家可有运输良策?”
赵昀本来是不想多言,既然对方主动问起,他点了点头回道:“淮西安抚司参议赵葵前任利州西路,朕打算调他麾下德胜、雄怀二军一同前往,顺带能押送粮草。”
赵葵虽是理宗朝的名将,但要去到边境最前线,自然不可能光杆司令赴任。况且赵昀还打算让他制衡四川制置使郑损那个废物,手头上要是没有嫡系兵马,万一历史改变蒙古提前打来怎么抵挡?
德胜、雄怀二军就是赵葵在淮西掌权的兵马,加起来共计五千余人,恰好可以路过京湖的时候顺带把粮草给运输过去。
赵昀本以为自己的计划是一举两得,结果没成想董成健听到后却摇了摇头道:“官家,你可知将士负重多少,一路损耗又有多少?”
董成健这句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赵昀虽然有着历史的上帝视角,很多大事件能看到走向,但对于具体数据就一无所知,比如从京湖到利州西路运粮损耗多少这种。
“董卿,朕愿闻其详。”
很明显对方面对皇帝既然敢提出问题,那么必然就有解决问题的方法,“不耻下问”这个成语赵昀还是懂得。
“那臣就斗胆了。”
话音落下,董成健便挺直腰杆,顺带清了清嗓子后,才继续补充道:“德胜、雄怀二军并非后勤部队,驻防利州西路本身就有着众多武器装备需要携带,空余不出多少的人力、畜力运输粮草。”
“另京湖到利州有数百里之遥,自古运粮损耗良多,往往抵达目的地后十不存半。臣建议采取民间承包的方式,把运粮任务交由商人,常平仓仅提供抑制短时间内粮价飙升的作用。”
民间承包转运?
听到董成健给出的建议,赵昀简直是惊呆了,千年前的宋朝就有这玩法了吗?
赵昀有些不敢相信的追问道:“董卿,何为民间承包?”
“回禀官家,如果此次运粮皆由朝廷承担,那么就得调动各地厢军,征召民夫徭役。大批量人员集结与来回往返,不仅耗时耗力,还会对财政造成极大的负担。”
“这些年川陕跟京湖承平日久,民间还算是有些余粮,只需与商人达成协议,用略高于市场的价格购买粮食,并且要求在指定地点收货。”
“那么商人在逐力的本性驱使下,他们必然会走街串户,想方设法的收购粮食,并且组织人手运输到朝廷要求的指定地点。”
“另外还可以把各地仓储里面的棉麻锦缎、香料药材、茶、盐等物资低价支付给商家。一方面解决了仓储跟兑换问题,另外一方面还能促进商税收入,可谓一举两得。”
听完解释赵昀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仿佛是再一次认识了董成健。
如果说之前觉得他是个“人才”带有贬义性质,那么现在几乎实锤了官场卧虎藏龙,只看皇帝能不能发觉手底下人的特质并且正确使用。
知人善用这个成语,赵昀从未如今日这般切身体会。
“董卿真乃大才啊……”
赵昀忍不住称赞了一句,这个自己眼中的上将军潘凤,还真有斩吕布的水准!
“那是官家开辟了承平盛世,臣这番谋略才有施展空间,大才称赞真是愧不敢当。”
董成健连连摆手,脸上却有着洋洋得意的笑容。
某种意义上来说,商人从民间收购粮食确实需要一个相对平稳的世道,并且官方有着足够的储备来抑制粮价,这招才有可行性空间。
否则大规模采购带来的粮价飞涨,恶意囤积等等负面影响,严重甚至会造成国之动荡。
另外还有一点董成健没说,京湖地区最大的粮商是自己亲家,这波操作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只不过这番拍马屁听在赵昀耳中,就显得有种拍在马腿上的感觉。自己这个新君登基才数月,开创了个屁的承平盛世,董成健搁这里尬吹呢。
当然在这种“君臣相得”的气氛下,赵昀自然不会揭穿,反而还笑呵呵道:“董卿筹备粮草并出谋划策解决运输问题,真乃劳苦功高。”
“朕向来赏罚分明,今日便晋升董卿为给事中,专职处理粮草之事。”
“好好干,来日朕还会有重用。”
目前董成健的官职为从四品的权六曹侍郎,赵昀给他的晋升给事中,这是一个正四品的官阶,相当于往上提拔的一级。
别看仅仅是一级,但对于朝廷中高级官员而言,跨越这一步往往需要数年时光,乃至于一辈子都有可能止步不前。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便是无论何等官职,只要加上了给事中的衔称,即可出入宫庭,常侍帝王左右。
董成健相当于一步跨越成了皇帝的亲信!
得到这个封赏,董成健张大嘴巴脸上神情写满不可置信,他之所以临时选择投靠赵昀,纯粹是觉得皇帝年轻能熬死已经年过六十的史相公。
就算得罪宰相丢掉头上乌纱帽,来日等史相公挂了还有起复的可能,得罪皇帝那这辈子就真没希望了。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出手如此大方,直接提拔自己为亲信。这下抱住大腿了史弥远算哪根葱,来日我董某人未尝不能封侯拜相。
反应过来之后,董成健再度跪下声泪俱下歌颂道:“官家真乃圣明神武,虽尧舜无以加之。臣敬仰之至,唯有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董成健这拍马屁的功力,再度给赵昀上了一课,他赶忙摆手制止道:“董卿别高兴的太早,朕的封赏是方便你面圣,随时汇报户部财政数据。”
“一旦被朕发现出了纰漏,那站的多高就摔得多惨,董卿可得心中有数。”
恩威并施才是帝王常态,董成健这种老官油子不警告一番,背后还真担心他会搞出什么小动作。
“是,是,是,臣知晓。”
见到赵昀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董成健赶忙擦干眼泪点头称是。
……
就在赵昀处理粮草运输一事的同时,殿前司下属监狱中,夏震正在对皇城司的案子进行审问。
说是审问,实则在牢房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前亲事官夏康恩以及诸营指挥使大吃大喝,夏震仅是面带微笑的望着众人一言不发。
“弟兄们看到没有,有我伯父在场什么事情摆不平?”
夏康恩脸上那一巴掌的瘀肿还未完全消褪,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但不妨碍彰显他此时得意猖狂的气焰。
能在殿前司监狱中有如此排场,甚至堂堂殿帅亲自设席,恐怕也只有我夏康恩有这个面子了!
“那是自然,殿帅乃当朝柱石,官家也得给三分薄面。”
“对头,背后还有史相公发力,贪点银子算个什么事?”
“等老子出去,得整死那几个敢举报的刺头,真是活腻歪了!”
诸营指挥使也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能得到殿帅的亲自接待那必然没事,只能说真不愧是亲伯父,家族血脉关键时刻还是顶用啊。
得到众人吹捧,夏康恩的虚荣心也得到极大满足,他放下手中酒杯看向夏震问道:“伯父,我什么时候能结案出去,昨日在这过了一夜,简直是睡得腰酸背痛,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毕竟是关押犯人的监狱,哪怕狱卒再怎么优待夏康恩,这里环境也不可能跟府邸软榻相媲美。
面对夏康恩的询问,夏震笑着点头道:“快了。”
快了?
面对夏震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夏康恩有些不明所以。
另外伯父平日里一向豪迈爽朗,怎么今天坐在这里没说几句话,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夏康恩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情况下又不好明着问夏震,只能招呼着皇城司这群一同入狱的同僚继续吃吃喝喝。
就在酒过三巡之际,夏康恩突然感觉五脏六腑传来一阵剧痛,并且喉咙里面传来一股腥甜。他抬头下意识看向众人,刚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一股黑红血液喷口而出。
不仅仅是夏康恩一人,桌上其他指挥使们,几乎状态是一模一样,嘴中不断的喷涌着鲜血。
“伯父……伯父……”
夏康恩伸出手,挣扎着想向夏震求助,对方却坐在椅子上不为所用。
直至夏康恩感觉眼前逐渐黑暗下来,整个人“砰”的一声倒在桌案上,夏震这才站起身来到他的身边,用着低沉的语气默念道:“侄儿,你现在就能回去了。”
这就是夏震之前说“快了”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