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来的少年（二）
第四十八日，少年与莉莉丝离开魔域后，只在那个东方的国度停留了一日，便离去了，这里的人们不需要神明，自然也无需指引，他们继续往罗摩神的帝国而去。
少年与莉莉丝经过一户人家时，听到婴儿的哭闹声，只见一对夫妇抱着孩子站在门前，十分担忧的说道：
“这孩子，已经哭了一天一夜了，竟不觉得累，这样可不是办法！”
于是少年走上前去，在那婴儿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婴儿便停止哭泣了。
这对夫妇诧异的看着少年，如是问道：
“您真是位高人呀，您对这孩子吟诵了什么咒语呢？”
少年向这对夫妇如是答道：
“我不过对这孩子说：你忘了自己，却要嚎啕大哭，你不正与你同在吗，否则你又怎能如此热烈的哭泣呢？
当他再次哭泣难止时，你们便在他耳边，对他念诵这句咒语：你与你同在！”
在这户人家休息了片刻，少年与莉莉丝便继续向前赶去，在路上他们碰到一个年迈的老者，只见这老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看到少年与莉莉丝年轻的模样，他不由得感叹道：
“年轻真是美好呀，像我这样年长体衰的老者，活着真是艰难极了！”
听到他的话，少年却露出一抹微笑，对他如是说道：
“我见过百年的大树，远比数十年的树木要茁壮的多，而活过一千年的古树，则更加强壮挺拔，纵容它也要步入死亡，可在他的生命迎来终结以前，他便只尽力的扎根，生长，冲入云霄，令自己走向更高的阶段，您的意志与古树的意志相比，又相差多少呢？”
听到这样的话，老者的脸色似乎红润起来，眼中也闪过一丝光亮，他对少年如是答道：
“您说的对，我还没输！在我真正步入天堂或者地狱之前，我的意志怎能率先死去呢？”
说完，他便丢掉自己的拐杖，仍旧艰难，但却更加有力的向前走去。
少年与莉莉丝继续前进，却在河边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人，他一下一下的咳嗽着，看上去痛苦极了。
少年走上前，对他如是说道：
“我这儿，有一些包治百病的甘露，您想要接受这些甘露么？”
那个病人看了看少年，冷冷的答道：
“您在开我的玩笑么？这病是上天的惩处，什么灵丹妙药都难以治好他！如果您真有这种甘露，我倒是求之不得呢！”
少年微笑着指了指病人腰间的水壶，如是说道：
“倘若您真想接受这些甘露，为何不先把那水壶中的毒药通通倒掉呢？”
听到少年的话，那个病人打开水壶，将里头的毒药全部倒出，待少年将甘露装进他的水壶后，虽然他还是一下一下的咳嗽着，但他的脸色却好了许多，脸上也挂起一抹和煦的笑容，他对少年如是感激到：
“我是一个久病的人，因而，我升起一种病人的傲慢，认定他人无法理解我，也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个病人，可是，您以人的甘露代替了我病人的傲慢与毒药，现在，在我是一个病人以前，我首先是一个真正的人！”
接受他的感激之后，少年与莉莉丝便继续前行，在路上，他们看到一个面如死灰的人，那人无精打采的坐在地上，眼神也黯淡无光，只见他嘴里不停嘟囔着：
“我要死了！哎，一切都结束了！我的生命就要终结了！”
少年走上前去，如是问道：
“您说您要死了，可您认为是您的身体先行死去，还是您的灵魂率先死去呢？”
那位濒死者如是答道：
“当然是我的身体先行死去。”
少年又对他询问道：
“既然您的身体先行死去，您又如何看到您的灵魂也跟着死去呢？”
听到少年的话，那濒死者古怪的答道：
“呵呵！您的话真是有趣！我当然看不到灵魂也随之死去，可是，您所谓的灵魂，我从未见过，说道底，那也许只是一种怪谈。”
听到这话，少年对着这位濒死者，有些诧异的问道：
“您竟是一位没有灵魂的人么？那么您的眼睛所见的，耳朵所听的，鼻子所嗅的，舌头所尝的，身体所触的，脑袋所记的，这一切又是传达给谁呢？”
濒死者听到这话，一下子难以回答，只是茫然无措的摇摇头。
少年则继续说道：
“既然您也不知道这些感觉记忆传达给谁，确又坚信自己没有灵魂，那么，您的身体究竟属于谁呢？倘若您的身体属于别的灵魂，您又何必为别人的身体即将死去而感到烦恼呢？”
那位濒死者站起身来，有些激动的答道：
“好吧！好吧！您的话真是惊悚，我承认我是个有灵魂的人，可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即将死去了。”
听到他承认这一点，少年微笑着说道：
“人们把一动不动的尸体称作死去的人，可是，一个人若是死‘去’，便总归去到哪里，又如何缩在一具尸体之中呢？
一个死去的健全者，他完好无缺的眼睛却无法看到东西，并非眼睛的构造本身出了问题，而是用这眼睛的人已然离去了。”
听到这里，濒死者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展露微笑，随后直直的坐到地上，脸上焕发出一抹神采，带着一种释然的笑容，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少年与莉莉丝继续前行，当他们来到安第斯山脉时，在半山腰碰到一个奇怪的人，只见那人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
“经验，认识，存在，符号，象征，虚无！经验，认识，存在，符号，象征，虚无！”
他不断的重复着这十个字，直到他的口中吐出许多唾沫，一下子昏死过去，少年走上前去，将他的头埋进沙子里，却将他的身体裸露出来，做完这些，少年于心中默默祈告到：愿这地上的沙能闷死他的头，愿他裸露在外的身子，能再度活过来！
少年与莉莉丝继续向山顶进发，正当他们要翻越安第斯的峰顶时，在山顶上看到一位盘膝而坐的老者，那位老者面色沉静，容光焕发，俨然是一位境界极高的修行者。
待少年走过他的身前时，那位老者如是说道：
“世间的万象，不多也不少，而是我的心境所影现出来的，可是，当我回归于深刻的意识之中，远离一切表象，止息一切烦恼，却仍然感觉缺少了什么。
表象不再困扰我，他背后的真理却使我困扰；烦恼不再纠缠我，喜悦却也随烦恼一同消散。
当我行至灵魂的深处，却仍难看清灵魂背后的神秘，那究竟是实体的空虚，还是未现的真实？”
少年惊讶的看了看老者，心中如是想到：如果她不空虚，又怎能显出一切呢？如果她显现出来，又怎么称为真‘实’呢？
不过，他想说的并非这些，在他看来，这些真理还太浅薄，还只停留在冰层之上，未抵达滚烫的地心；还只漂浮在脑皮之上，未深入澎湃的心跳。
向着那位修行者，少年微笑着说：
“您确是一位觉悟者，可我见过一位真正的觉者，他的眼神与您大不相同。
他的眼睛纵然深邃，也倒映着众多星辰与明亮的真理，可在那之下，却涌现出更炙热更澎湃的东西。
在您的眼眸深处，我却看到另一种烦恼。
您的智慧虽令您抵达灵魂的深处，可是，您却要永远定居于此吗？”
听到少年的话，老者心中一凛，对他如是问道：
“除此之外，我竟还有其他的选择么？我怎能再回到淤泥之中呢？您又究竟将我指向何处呢？”
少年笑容不减，对老者如是答道：
“哎，您如何不知呢？觉悟本身并不是什么居所，而是为了斩断烦恼才存在的，现在，您要把您的觉悟做成另一种烦恼吗？既然如此，您不是已经再次置身于淤泥之中么？您费尽辛苦，行于此处，难道只为用‘觉悟’的淤泥来替代‘烦恼’的淤泥么？
我将您指向何处呢？这话为何不问问您自己！您既然已再无拘束，为何不去追随自己内心的呼唤呢？您的热爱所指的地方，不正是您自己的真实，您通向最高真理的神域吗？”
听到少年的话，老者脸上先是露出震惊至极的神情，随后便不禁的大笑起来，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眼中尽是畅快与喜悦，他站起身子，向少年深深鞠了一躬，便向着山脚而去了。
少年与莉莉丝则继续前行，当他们走到帝国与亚人国的交界之处时，看到一位神采奕奕的老者，这老者骑着一只健壮的青牛，正微笑的看着少年，似乎已静候许久。
少年走上前去，也微笑着向他行礼致意，这位东方国度的老者，是一位真正的圣人，他于此处等待自己，定是有些重要的话，要对他宣讲。
只见那位老者微笑着说道：
“这世上有十分之三的人，能够忠于自己的喜悦，另有十分之三的人，要不断经历挣扎与摇摆，还有十分之三的人，要自己走向毁灭，只有最后那十分之一的人，能够寻回自己的热爱，即便如此，您还要继续前进，继续宣说那些话吗？”
老者的话，令少年感到惊讶，这位圣人十分明白，自己要去往何处，也明白自己要说些什么，不过，少年既已行至此处，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他对老者如是答道
“您，真是位慈悲的圣者，可我却是个生性自私的人，我说这些话，并不期望改变什么，只是非要将这些话说出来不可，许多成熟美味的果实，人们难以领受它，农夫却也要将其摘下，而并不强求人们品尝它，我所行所想之事，与之也并无不同。”
那位老者有些意外的看着少年，眼中不乏讶异与惊喜之色，他对少年如是说道：
“呵呵，生之不以为有，为之不以为恃，在您的眼睛之中，除了慈爱，竟也更添了一丝明净的宽容，您的道业已成，归途之路也已铺好，我又怎好继续阻拦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