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觐见
无知从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魏铭一直很喜欢这句话，它从一个很独特的视角剖析了生存的苦难。但这句话没有告诉人们——无知是导致傲慢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无知的人不一定傲慢，但傲慢的人一定无知。
魏铭的后背再一次被汗水浸透了，甚至迈巴赫的真皮座椅上都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痕迹。
‘该死！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居然想了这么久！这是无法逃脱的宿命，就像祂手中那把必中的裁决之枪！’魏铭的双手用力地将头发向后梳去，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如果想要逃开，必然要满足至少两个条件。1，必须逃离至雨幕包裹的范围之外，2，必须确定奥丁能力覆盖的【边界】！’魏铭的眼中露出骇人的光芒，那是数万年前汤汤易水边荆轲的孤勇，是乌江边霸王的决绝。
男人的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双唇紧闭。只一眼，只是下意识的扫视，他清晰的看见了魏铭的神色。那是一种带着【自我放逐】意味的果决，是一种为了某个人堵上身家性命的【赌徒】才能流露出的神色。
男人默默地叹了口气，甚至先前对魏铭的不解与愤怒也在刹那之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赞叹和欣赏。
男人在这座海滨小城隐姓埋名调查数十年，才勉强窥见了【尼伯龙根】的部分真相。而这个少年，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四岁少年，竟在短短的两句话中隐约窥见了【尼伯龙根】的本质！
这是一种怎样的天赋，是一种怎样的理智！
男人默默地看了眼坐在后座的男孩‘这样的人，无论将来遭遇什么、经历什么，大概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美的找到【最优解】。就像现在十五岁的他——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大惊失色，反而还能相对的保证头脑的清晰。’
男人这样想着，下意识般地看向位于副驾驶的鹿芒。
这大抵是所有中式家长的通病——他们总是擅长并热衷于进行无端的比较。
“会出去的。”男人平淡地回答，语气仿佛唠家常时自然而然地说了句“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去吃炸酱面”一般。
魏铭抬头，有些错愕地看向男人。他深深的明白，深深的明白男人心中升腾而起的信念。那是一种赤诚的、毫无保留的决心，是一种金子般可贵的【黄金精神】。
不过，这样一来……
幻梦之中的画面在魏铭的脑海中盘旋、侵袭。
男人的身躯被奥丁手中的Gungnir洞穿，鲜血飘散在雨雾之中。迈巴赫载着唯一的希望，载着男人在这个世界上遗留下的最为重要的【珍宝】，一路向北仓皇逃窜……
绝望、悲伤、悔恨、不满……以及驱不散、化不开的——【遗憾】……
种种情绪雪崩般将魏铭覆盖，身躯似感受到刺骨严寒般轻微的颤抖着……
‘不！如果世人都是行在一条无法折返的单向通道，我魏铭，将斩断着【血】与【恨】的道路！我们，从来都不是命运的奴隶！而命运，也不过是身披枷锁，等待【解放】的普通人！’
魏铭抬起头，他的眼中似有漆黑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
亮白色的灯光从一片漆黑中浮现，路旁的降速指示牌清晰地告诉着他们，前方一公里处就是出高架桥的收费站。
若是在数分钟之前，男人定会欣喜地嘱托鹿芒一会儿下车自己打辆车赶紧回家，如果缺钱了记得让他的富爹给人补上。
但现在，男人只觉得那光如北极千年不化的坚冰般刺骨。太阳的背后，也许从来都不是人们渴求的光明……
下意识地，男人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魏铭。黑色的刘海遮住了男孩的双眸，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系紧安全带，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紧紧的跟着我。如果我让你们跑，你们就要没命的跑，明白吗？”男人嘱咐着鹿芒和魏铭，语气之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凝重。
鹿芒很想开口问些什么，问面前的男人，又或者问后座的魏铭。破天荒的，仕兰中学“此獠当诛榜”榜首感到了一股透彻心扉的无力。
些许干燥的双唇微分，似乎下一秒就要吐露出些许字句。但像是接受了什么，亦或是认清了什么般，鹿芒微分的唇还是合上了。
也许是并不友善的空气，也许是并不和睦的氛围。总而言之，鹿芒从心底觉得现在不是什么问问题的好时机。
他试探性地向后望去。心有灵犀般，魏铭抬起头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那张熟悉的、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了温暖人心的笑容。
魏铭轻轻动了动嘴唇，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鹿芒却清晰地听见男孩对他说：“别怕，有我在呐~没什么好怕的。”
没来由的，鹿芒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下午，拿着扫帚站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似乎这个男孩的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他总是会让人没来由的信任他。
这种力量并不是小说中的那种“王霸之气”，而是一股很平常的温暖。
像雨季时递过来的一柄伞，像冬日里壁炉的火光，像失落时家人的一个拥抱，这是一种独特的力量。
‘那……我就再信你一次吧！谁让，我们是【同伙】呢？’鹿芒如是想着，心中竟安定了不少。
……
光芒之中，马的嘶鸣声传来。鹿芒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什么时候高架桥允许马匹通行了？
光越来越近，像泼洒的奶油浓汤将迈巴赫淹没。但随即出现的一切，浮现在鹿芒眼前的一切，却几乎要让他惊叫出声了。
八足的、喷吐着闪电的骏马，暗金色的明亮甲胄，暗蓝色的风氅。以及那最为标志的，用世界树枝干铸就的神枪！
奥丁！
两个简单的汉字几乎在霎时间溢满鹿芒的大脑。那本该只存在于文字和壁画之中的神明，此刻正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求助般的，鹿芒朝着自己最信任的二人望去。
男人还是一言不发，他只是握紧了方向盘，狠狠地踩下了油门。鹿芒甚至可以担保，他清晰的看到男人踩下的瞬间，迈巴赫的底盘发生了轻微的形变。
后座的魏铭，此时终于彻底抬起了他的头颅。像古代被点将的将军般，他只是那样看着，那样目不斜视地看着。
……
迈巴赫裹挟着巨大的动能轰然间撞了上去，Sleipnir嘶吼着，似乎在痛斥三人的悖逆。有力的四足高高跃起，周围的水流汇聚到它的脚底，一面宽阔的水墙完美的吸收了迈巴赫冲撞带来的恐怖动能。
水流将迈巴赫推了出去，Sleipnir缓缓收回它扬起的四蹄。周围的黑影缓缓上前，安静的伫立在两侧。
那画面，与中国古代面见君王时，大臣退居两侧别无二致。坐骑之上，奥丁顺手将Gungnir插入湿润的沥青路面。
魏铭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扎眼。就好像一个低年级的小孩拿着一根木棒，耀武扬威地跑到你的面前让你称他“大哥”一般。
这种厌恶似乎由来已久，但魏铭可以肯定。如果不算困扰了他许久的奇怪梦境，今日、此处，正是他与奥丁的第一次会面。
“下车。”男人低声说。
鹿芒迈动双腿，机械式地跟着男人下车。男人站在迈巴赫打出的雪白灯光中，一手提着刀，一手拉着鹿芒。
“不要怕……虽然第一次见到时我也很害怕……可是怕是没用的。本来我也不想让你看到这些，可既然看到了，就不要错过机会。睁大眼睛！”
鹿芒紧握着男人的手，掌心之中，熟悉的温暖传来。此刻的男人，在鹿芒的眼中像山那样高大。四面八方都是雨，天上的和地下的似乎都已经失去了明显的界限，而在鹿芒的身边，那座山却无言的将他与雨幕分割。
“你竟敢冲撞神的御座！”低沉的声音自雨中传来。
“我是个司机，车开多了难免手滑。”男人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可以，交给你们没问题。”
男人摸了摸鹿芒的头“后备箱里有个黑色的手提箱，拿过来。”
“你们说的箱子……是这个东西吗？”魏铭的声音传入男人的耳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男人一时之间有些吃惊，因为他从未和魏铭或者鹿芒提及过这个箱子。
“现在，东西在我的手里”魏铭晃了晃手中烙印着银色半朽世界树的黑色手提箱“我觉得，是时候让这场‘谈判’的流向改变了。”
“‘谈判’？”似乎是听到什么令人忍俊不禁的笑话般，奥丁开口道“你？”
“魏铭！”鹿芒有些心急地想冲到魏铭身边。
“等等！”男人拉住了鹿芒“你现在过去没有任何意义。”
男人谨慎地打量着周围。自魏铭和这个箱子出现后，周围的气氛明显的发生了变化。不知不觉中，魏铭，已经被死侍层层的包围了！
……
魏铭笑着将额前湿透的刘海捋向后方“奥丁……应该是这样称呼吧”
见不远处的盔甲没有什么反应，魏铭笑着说道：“我从来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公平】可言，我也没有丝毫从你那里获取【公平】的幻想……”
“哦？”魏铭的话显然让不远处的奥丁生出了几分兴趣。
“我只是觉得，这样做生意，你太亏了啊……”魏铭媚眼如丝地看向奥丁。鬼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对一个敌友不明的【神】媚眼如丝的。
“得到箱子里的东西，然后呢？”魏铭询问道“留下两个没有什么价值的低阶混血种充当你的‘奴仆’吗？说实话，我原以为神灵之类的，在挑选所谓的‘奴仆’时会更加严谨才对……”
说着，魏铭看虫子般扫视一圈周围的死侍：“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过如此……”
黑影们开始躁动起来，作为高贵的王之侍从，它们也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肃静！”奥丁厉声呵斥，原本如开水沸腾般的黑影，陡然之间安静下来，就像看见了苍鹰的雏鸡。
“那你想如何？”奥丁对魏铭的语气竟放缓了些许。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魏铭斩钉截铁道。
“‘交易’……”奥丁看向远方，似乎这个熟悉的词勾起了祂遥远的记忆“可，我将赋予你们永恒的生命！”
“那可真是感谢您的赏识”魏铭假模假式地举了个躬“但我的提议是，你放他们二人离开，我和箱子留下。”
“哦？”奥丁直视着魏铭的瞳孔，座下的Sleipnir晃了晃脑袋，像是在嘲讽着魏铭的“无知”。
“杀了你们，一样是我的。”奥丁开口道。
只一眼，魏铭感到了潮水般汹涌的压力向自己袭来。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畏惧，就像野兔天然畏惧狮子。
‘见鬼！果然，谈论“交易”的前提还是自身的“价值”和“实力”吗？还真是得好好感谢那个神神秘秘的家伙……要不是他……’
“因为我的言灵”魏铭的额角流下两道清晰可见的汗水“我认为，我的言灵应当具有相应的价值才对！”
“说说看”奥丁罕见地燃起了些许兴趣。祂能明显的感觉到男孩血脉的活跃、强大。但这种强大，对他而言充其量就是蚂蚁和猫的区别。
“言灵序列96——天地为炉。”魏铭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这个言灵在某种程度上十分“鸡肋”，但如果魏铭真的能够以人类的身份被奥丁彻底掌控。这份力量，足以帮助奥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入“混血种组织”的各个重要物品存储处。
“好！”奥丁看着面前孱弱的家伙，开口道：“那么人类，觐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