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的炼金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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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旧约——小径分岔的花园

那是一座花园,一座瑰丽、盛大的花园。

白色长裙的女孩轻扶着头上的遮阳帽,拉着男孩的手穿行在清晨的花丛中。

太阳自东方升起,像一个硕大的、血色的弹子。澄黄的光洒落在大地,洒落在花朵上,也洒落在女孩的肩上……

男孩嘬着手指,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连身旁的月季花丛都比男孩高大些许。

“姐……姐姐,你……你要带我去哪儿?”男孩有些磕巴地问。

女孩回过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低下身子,亲昵地抚摸着男孩柔顺的头发:“姐姐啊,打算带你去见一个朋友。”

“朋友?”男孩有些疑惑,他不太明白朋友是什么意思,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并不需要朋友。

对男孩而言,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东西、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人。

但,那些有趣的也仅仅只是有趣,他们并不重要。

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上重要的事物只有两样——姐姐、吃的。

其实吃的也不是很重要,因为不论是什么东西,都不如姐姐重要。

这并不是出于亲情或者其他。

年纪两岁的男孩尚不能清楚的知道,清楚的表达什么是亲情,什么又是亲人。

他只是出自本能的知道姐姐是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人,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弄丢的宝物!

穿过青石板的小路,一座圣洁的、酷似塞维利亚大教堂的建筑便陡然矗立在他们的面前。

高耸的尖顶,彩绘的玻璃窗,洁白的大理石雕刻出的立柱——就像帕特农神庙的多立克式柱子。精美的浮雕上刻着飞禽走兽,刻着这片天地中一切有形之物。

如果男孩有幸学过《建筑学》一定会惊异于面前教堂的独特——哥特式的穹顶、哥特式的装饰,但又带着中式园林独有的景窗、斗拱。

如果细细纠结,你甚至可以在这座教堂中找到古罗马式、巴洛克式建筑的些许特点。

那是一种独特的、东西混搭的美。

这种美不是人为强行混搭那般死气沉沉、不成模样。

面前的这座大教堂,只让人觉得它好像生来便应该如此,生来便是建筑之美的最佳代表,是建筑之美的集大成者。

如有诸如梁思成、林徽因这般建筑学大家见到,定是要在此耽搁许久,好好研究上一番的。

但男孩和女孩并没有纠结,他们只是那样平凡的路过。就像路过了路边的一家大排档,亦或者路过了一家百货超市。

女孩轻柔地拉着男孩的手,轻轻叩响了教堂的门。

伴随着“吱嘎”的响声,厚重的橄榄木大门缓缓打开。

踏入教堂,仿佛踏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钟表像是被烈日融化的软糖,无精打采的倚挂在沙发的皮质靠椅上。面前出现的景致,颇像萨尔瓦多·达利的代表作——《记忆的永恒》。

让人难过的是,男孩并不认识这位达利,也并没有见过这幅名叫《记忆的永恒》的画作。

他只是觉得那些融化的钟表十分有趣,懒洋洋的,像夏日午后农家小院里晒太阳的小狗。

教堂内的一切显得那样金碧辉煌,阳光穿过穹顶的孔洞,穿过教堂中心树木茂盛的枝干,为做弥撒的人群洒下一片圣洁的光影。

像是时间之外的幽灵,女孩拉着男孩的手,穿过虔诚祷告的人群,穿过神父宣讲教义的讲台。

女孩俏皮地向男孩眨了眨眼睛。男孩看着女孩走到神父面前,将他洁白的长发编织成两道麻花辫。

教堂中央的十字下,有一幢矮小的门。女孩轻车熟路的推开,踏足其中,只闻得淡淡的花香。说不出是什么花的香气,似乎较桂花淡雅些、较栀子花又浓烈些。

穿过一片藤蔓植物生长的小径,便是一株参天的巨树。

那树长在湖泊中心——当然,与其说是湖泊,倒不如说是一个大一些的水潭。毕竟就真实的湖泊而言,面前的水潭显得那样小巧而精致。

男孩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潭水,不知是渴了还是其他。他缓缓俯下身子,双手捧起了一抔清凉甘甜的潭水。

不自觉的,男孩不慎碰落了水潭旁的几株蘑菇。

一位身着绿色宫装的女子自树后走出,她微笑着轻抚男孩的头发:“小朋友,告诉姐姐,你掉的是这株人参、还是这几株松茸、还是这几个蘑菇呢?”

男孩端详着面前的女子,又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大树,有些口齿不清道:“姐姐你好漂亮啊,就和这棵树一样……”

女子笑了笑,那一笑仿佛百花盛开、天地在霎时为之失色。

女子只是摇了摇手中的物品,又再次温柔地询问道:“小朋友,你掉的是这株人参,还是这几株松茸,还是这几个蘑菇呢?”

“蘑菇!”男孩瞪大了眼睛,一板一眼地回答“是蘑菇,【】【】喜欢吃蘑菇!”

女子笑了,她看向男孩的姐姐,又看了看面前的男孩:“好~那今天姐姐就给你做奶油蘑菇浓汤好不好呀?”

听到有好吃的,男孩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起来:“好呀好呀!但是姐姐也要和我们一起哦~不可以不吃饭的!”

男孩有些心疼地看着女子纤细的胳膊道:“姐姐告诉我,只有吃的多多的才能快快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去做许许多多有意思的事情。”

男孩煞有其事地说道:“所以绿姐姐你也要好好吃饭,不能让在乎你的人担心!”

虽还只是个孩子,但男孩的语气竟分明有些“老气横秋”的味道。

绿衣女子此时也笑了起来,并非那种公式化的笑容,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感动:“你的弟弟好懂事呀~这么可爱的弟弟卖给我好不好?”

说着,绿衣女子走到男孩姐姐身边,撒娇似的挽住手臂,轻轻摇晃:“我们关系都这么好啦,你不会连弟弟都舍不得给我吧~”

男孩的姐姐无奈地苦笑着:“好啦好啦,不要再闹了。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记得来看你~”说着,姐姐轻刮了下绿衣女孩小巧可爱的鼻子。

“哼,你那次不是这般说……”仿佛闺怨诗中的女主角般,绿衣女子有些矫揉道:“我明白了,定是奴家平日表现碍了相公的眼。才会逼得相公如此绝情……”

不知为何,平淡的话语中酝酿出一股刺鼻的醋味。

男孩看着面前的绿衣女子,一时有些呆愣,仿佛有千言万语齐齐涌上心头。

若男孩再年长几岁,想必大抵会抱怨道:“您二位的矛盾您二位自行解决,和我这般小不点计较些什么?到头来,莫不是我成了您二位的绊脚石?”

看着男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直至憋得有些扭曲的面容。男孩的姐姐和绿衫女子相视一眼,也是及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我不管嘛~每次你都是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次次说着多呆一会儿,陪我这个孤家寡人唠唠嗑,”绿衫女子抱怨道:“结果每次还是陪着你弟弟的时间最多,你这个白痴弟控!”

“好啊!”男孩的姐姐闻言捋了捋不存在的袖子“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啊,行,你等着,今天我非得把你这妮子打一顿!”

二人追着、笑着、闹着……

男孩默默叹了口气,蹲在水潭旁出神的思考‘刚才的蘑菇不是掉进水潭了吗?怎么从那个姐姐的手里变出来了?’

阳光洒落,恍惚之间男孩在水面上看见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黑色卷发的小男孩,他蜷缩着不着片缕的身子,像胎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

他双眼紧闭,似乎正在做一个美梦。

男孩揉了揉眼睛,刚才出现的画面仿佛泡沫一般。

像被妖怪勾去魂魄的书生,男孩呆呆地望着水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很想再见刚才的家伙一面,很想很想。嗯……大概就像想明天中午吃到姐姐亲手做的饭那样想。

男孩这般想着……

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男孩起身啪嗒啪嗒地向姐姐跑去。他一把抱住了女孩的小腿,像找到了合适树干的树袋熊一般:“姐姐姐姐,我想去玩。”

男孩的眼睛眨呀眨,像天上璀璨的星星:“这里的一切都好有趣吖!我想去转转,我保证不乱动东西,好不好嘛~”

见男孩撒气娇来,女孩无奈的将垂落的发丝别至耳后:“可以哦,但是你要答应姐姐,绝对、绝对绝对不能随意乱动这里的东西哦!也不可以随便把这里的东西捏成你喜欢的形状!”

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女孩无奈地扶额补充道。

“哦~我知道了……”男孩有些委屈巴巴地说。

姐姐对男孩一直很好,他们之间很少因为一些小事发生争执。除非男孩又偷偷的拿走了姐姐的东西,然后揉橡皮泥似的将它们塑造成不同的形状——弓箭、盾牌、长枪、武士刀……

得到允许的男孩像挣脱了牵引绳的哈士奇,他奔跑在这有些神秘的花园中。

跑着跑着,男孩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透光的大门。他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推开。

门的背后,是一个披着白色亚麻布的年轻人。他赤裸着双足,手上拿着一本画有十字架印记的书,孜孜不倦的对座下的十二个门徒讲述着名为世界的真实。

男孩觉得年轻人的话很有意思,但他并不是那种喜欢老老实实听课的孩子。

仅呆了大约三分钟,男孩便打起了呵欠‘看来那个有趣的家伙并不在这里……’男孩这般想着,推门离开了这个房间。

‘难道祂在水潭附近的房子里吗?’男孩这般想着,像找到了什么答案般,头也不会的朝水潭边走去。

这一次,男孩推开了一扇黑白相间的门。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端坐在“图书馆”中。

一阵微风吹过,那烛火像沉疴难愈的病人,倏忽之间,四周陷入了黑暗。

那老者只是叹了口气,推开了“图书馆”的大门。

他骑上了自己心爱的兕,一步一步向西北方走去。

城门口,一个官吏模样的年轻人拦住了他,不知说了些什么。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只是叹了口气,随手一挥,五千颗闪烁着金光的弹子落在沙地。

夕阳的照耀下,那五千颗弹子猩红如血。

男孩不是很理解老者,他觉得老者其实没必要留下。无论是自己还是弹子,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谁为了谁必定要留下,每个人都只是过客。

‘看来,祂也不在这里……’男孩这般想着,有礼貌的鞠躬退出了房门。

一扇又一扇的房门被男孩叩响,他看见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

有些人高举着手中的笔呐喊“上帝已死!”“假使这个世界上有神,我怎能忍受我不是神!”

有些人举起手中的火把,面对着一双双恐惧的面容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有人感慨着老鼠的命运——“同样是老鼠,仓鼠和厕鼠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有人在村口给居民分发肉食——“若平宰之,应当如是!”

……

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故事。

男孩找了许久,直到荆棘磨破了他的双足,直到饥渴皲裂了他的唇角。

在那片清澈碧绿的潭水边,男孩捧起一抔,一饮而尽。

那一刻,他再次看见了那熟悉的倒影。

没有丝毫的犹豫,男孩纵身一跃,落入潭水。

……

下沉……

下沉……

男孩的双眼如水下的探照灯一般,他竭力的搜寻着,搜寻着那熟悉的身影。

男孩抬头望去,潭水中央的树是那般茂盛。

“树的枝干越是向往高处,它的根越是伸向黑暗的地下。”

没来由的,那高呼“上帝已死”的超人,他的声音再次在男孩的耳畔响起。

男孩循声向下望去,树的根系是那样庞杂,那样绵延……在那庞杂、绵延的根系中央,有一颗卵——一颗透明的卵。

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此刻,恰在卵中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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