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的炼金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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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临行(三)

午后的阳光洒在沥青的路面,总让人疑心那如熔岩般的路面会不会粘掉自己的鞋底。

可路明非不在乎,现在的他只觉得像在最热的三伏天闷了瓶冰镇汽水般快乐。

五十元,对于其他的仕兰中学学子可能只是毛毛雨。但对于一向穷困的路明非而言,这五十元完全可以支撑他半个月的网吧开销。

没过多久,路明非便抵达了城南头唯一一家“奢侈”的西餐店——淮上酒家。

这是路明非唯二来到这里,第一次是他的堂弟路鸣泽成功踏入仕兰中学。

那天,叔叔和婶婶是那般从未有过的开心。叔叔大手一挥,献祭了自己大半个月的工资,带着一家老小前往了淮上海尼根牛扒坊。

这个淮上海尼根牛扒坊的前身,便是魏铭口中的淮上酒家。

大约是在1982年,淮上酒家在西边的小二楼开始尝试经营西餐。

在那个并不算多么发达、富裕的年代。淮上酒家无疑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

这份尝试也给予了淮上酒家一笔不菲的收入。

一位生长在这座小城的女作家,曾在自己的书中回忆着相关的桥段。

伴随着女作家的爆火,淮上酒家似乎也被更多人熟知。

虽然比起那些富裕时尚的一线城市而言,这座有些低矮的西餐厅显得那般不入流。

但对于土生土长在这座小城的人来说,淮上酒家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份久远的记忆,更是一份时代的见证。

魏铭静坐在包厢卡座中,回忆着久远记忆中的微甜。

1991年,还未上学的魏铭曾被一个染着金色大波浪的时髦女人抱在怀中,踏足与这间幽静的酷似流行火车车厢般的包厢。

你不能指望近两岁的孩子记住什么细节,因为那是完全违背人类自然生长规律的行为。

魏铭只记得这家餐馆的牛扒很硬,有一种独特的、全熟牛扒的美感——当然,更多可能还是在顾虑作为婴幼儿的魏铭的肠胃情况。

其实严格来说,那天的魏铭并未吃到所谓的牛肉,充其量也只是一点点沾着酱汁的肉丝。

但对于他来说,这家餐厅的味道,似乎已经成为了记忆中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淮上海尼根牛扒坊这个名字,便在这时深深镌刻在魏铭的脑海。

其实魏铭并不喜欢1987年后的所谓“淮上海尼根牛扒坊”,他更喜欢在此之前的“淮上酒家”这个名字。

“酒家”就“牛扒坊”而言,似乎多了许多的中国味儿,也多了许多的生活气息。

“您好,请问魏铭的包间是在……”路明非向面前靓丽的女服务员询问道。

“在左转的第二间”服务员彬彬有礼地向少年做出“请”的手势。

少年的心中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豪气在激荡,他理了理自己额前的碎发,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包厢内窗明几净,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依旧可以隐隐看出曾经的痕迹。

铺着格子餐布的桌上摆着几份肉合饼与汤包——这大抵便是淮上酒家的特色,中西合璧。

“趁热”魏铭抬了抬自己的右手,示意面前的路明非不用拘束。

路明非也不是什么死要面子的主,毕竟请客的人是他不差钱的好学长。他向来是不会错过,这种难得的宰狗大户的机会。

肉合饼在橙黄色的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金粉——那是均匀遍布在酥脆表皮上的油花。

将其轻轻撕开,诱人的香气在空中逸散。葱姜水和的肉馅,显得是那般柔嫩多汁。

路明非把自己的嘴巴塞得鼓囊囊的,像极了往颊囊中拼命塞坚果的松鼠。

魏铭看着面前路明非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低低地笑出了声。

似乎觉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丢人般,路明非讪讪地笑着,咀嚼地动作也放缓了几分。

魏铭贴心地为路明非倒了一杯茶水:“别急,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那个,学长,我……”

“有什么话吃完了再说,”魏铭看着面前的路明非:“再者说,是我求你帮我的忙。我这个求人的人都还没急,你怎么着急起来了?”

看着路明非面露尴尬,魏铭也只是将茶水放在他面前,笑着安抚道:“放心,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也没打算把你卖了换钱。”

路明非打量着魏铭脚下白色的ALEXANDER MCQUEEN心道:学长你大可以不必说的这么直白,就算你真的把我卖了,其价值估计也顶不上你脚下的一双鞋。

略施粉黛的服务员轻轻叩响了包厢的门,为魏铭和路明非先后端上了奶油蘑菇浓汤和鸡肉沙拉。

似乎是担心客人等的着急,开口道:“牛排马上就好。”

魏铭微微点头致意,轻声道:“不急。”

那服务员也只是点点头,退出了包厢。

路明非看着面前笑眯眯望着自己的魏铭只觉得一阵心慌。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实际上,路明非是渴望被人关注的。因为如果有人这般关注着他,他会觉得自己没那么可怜,也没那么孤独。

当实际上,当魏铭真的如母亲般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关注他。他反而感受到了一种惶恐、一种慌张。

孤独惯了的人是不会认为自己孤独的,就像精神病人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况存在问题。

对于路明非这样的孩子来说,孤独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空气。

最开始会难受,会膈应,就像高原反应一般。

但久而久之,你似乎就会渐渐的习惯。习惯一个人上学放学,习惯一个人爬上顶楼,望着远处繁华的CBD的灯火,看着头顶静静流淌的星光。

孤独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习惯孤独。

虽然也有哲人说过:孤独是生命的常态。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即是神明。

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

说到底,人是社会的人,一个人如果只是孤独。那他大抵是什么都做不成、什么都做不到的。

孤独就是一瓶慢性毒药,它会悄悄的陷入你的骨髓,在你人生的某个阴雨霉湿天突然发作。把你疼的原地打滚、把你疼的死去活来。

就像拥有读心术那般,魏铭看着路明非轻笑:“其实你也不必感到别扭,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我总是希望去改变什么,又或者给别人带去什么。”

路明非顿了顿,他很想说:学长你真傻逼啊,没有人会因为你做了什么好事,你帮助了谁而对你歌功颂德。他们甚至还会痛骂你是个废物,是个一无是处的圣母。

“这样的性格很奇怪,不是吗?”魏铭笑着,笑的是那样开朗:“就好像,自大到认为凭借自己,就可以给予他人所谓的温暖,所谓的幸福。有点……像日本漫画中的废物主角?”

“不”路明非抬起低垂着的头:“学长并不算什么圣母,你只是在做你想做的事情,践行你希望践行的道而已。”

路明非挠了挠头:“我是不知道其他人会怎样评价你啦~但是,在我心中,魏铭学长就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邻家大哥哥。”

魏铭一时之间没有忍住,竟笑出了声:“好呀,那你就把我当作是你的哥哥好啦~”

说着,近乎下意识地,魏铭摸了摸路明非的头。

似乎……在很久之前,他也对另一个男孩说过相似的话……

片刻,魏铭会过了神:“所以你不用纠结什么,毕竟,我是你的哥哥嘛~”

路明非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这似乎是今天的第三次?亦或者第四次?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魏铭的身上,他总能产生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似乎,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二人就这样沉默的对坐着,专心致志地应对着桌上的食物。

“味道还满意吗?”魏铭询问着面前的路明非。

“满意满意”路明非连连点头:“说起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来这里了。学长你呢?”

魏铭向后靠了靠,微微抬头,望着天花板上散发着温暖橙光的灯泡:“应该……也算是第二次吧……”

“也算是?”路明非有些疑惑。

“嗯”魏铭点了点头:“准确说,是第二次和自己身边人一起来。第一次……是我妈妈带我来的……”

“哦……”路明非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羡慕:“阿姨对你真好……”

“不,并不是哦”魏铭轻声打断:“上一次她带我来,已经是十二、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

路明非的眸子垂了下去,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耷拉着脑袋,像做了错事,等待着老师训斥的学生。

“想什么呐!”

看着面前路明非一副郁郁寡欢的死样,魏铭开口道:“我的父母只是定居在外国,天天忙着自己的事业而已。虽说……或许有些不负责任吧,但毕竟也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而辛苦打拼……不是吗?”

路明非抬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魏铭的眼中看出来些许的企盼和脆弱。

路明非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一定是这样!”

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嬉笑着,以茶代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路明非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其实,我的爸妈也在外国,据说是忙着做什么考古调查。”

“同学们都很羡慕我,觉得我的家人很棒,因为他们从来不管我。让我可以自由自在的在网吧包宿,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

路明非的语气有些低沉,像溺水之人潜在水下的呼救:“实际上,我一直住在叔叔婶婶家,还有个比我小的堂弟……”

魏铭看着路明非,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实际上,魏铭觉得路明非可能要比他难得多。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锦上添花的人,难的是雪中送炭。

虽然,路明非并不在雪中,也并不需要人帮忙送炭。

他只是无助,没有人可以与他分享什么快乐,更别提什么孤独与哀伤。

叔叔婶婶都有自己的事儿,也有自己的孩子。

就亲戚情谊而言,他们能养活路明非,保证他的身体健康、学业有成,便也算得上一句“仁至义尽”。

说穿了,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谁真正亏欠过谁,也没有谁真的要为谁而负责。

路明非很孤独,非常孤独。因为没有人可以倾听他的内心。

同学们觉得他的家长很棒,不会过多的约束他。叔叔婶婶也觉得无所谓,毕竟,孩子只要保证吃穿,养大不死就行。

没人询问路明非想要什么,渴望什么。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他的情绪。

说到底,路明非也只是比魏铭小一岁的普通初中二年级学生。

他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孤单,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魏铭看着面前安安静静切割着牛排的路明非,突然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怕,这些小事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静静的等待着路明非吃完,看着他打了一个并不响亮的饱嗝。

魏铭拉起路明非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到了外面。

“走,我带你去到处转转。”

说完,不等路明非反驳,魏铭便扭头前去埋单。

“我们都还年轻,别把自己整的死气沉沉的。”魏铭顶着路明非的眼睛:“这个世界很大,很残酷,但也很美好。在这个世界上,总有欣赏你的人、帮助你的人、爱你的人……无论你前往何处,总有个地方,是你的归宿……”

看着面前长篇大论的魏铭,路明非只觉得想笑。

并不是什么嘲讽或觉得他多管闲事。只是单纯的笑,单纯的觉得快乐。

十三四岁的少年往往就是这样,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没有成年人世界中的蝇营狗苟,没有成年人的无能为力、无法选择。

也许,他们也会经历人生中的微雨,会感受生命中的阴霾,会不解、会悲伤、会埋怨……

但他们毕竟是少年,也幸亏他们是少年。

因为是少年,所以他们可以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只是因为,他们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