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0亿的诱惑
紫金支行后面是一条背街小巷，要走好长一截路才能走到正路，巷子里藏着一家苍蝇面馆，环境挺差，但味道不错，只有常来的人才知道。
马经理要了两碗面，眼看着再不吃就坨了，不停向门口张望，等了半晌，一个女人才匆匆进来，坐在马经理对面。
“不好意思又让你等了！今天柜台培训反洗钱，会计经理啰啰嗦嗦讲了好久。你等急了吧？下次你先吃，不用等我。”
马经理一边听着女人碎碎念，一边把中间的小凉菜夹到女人碗里，“反洗钱又有新规定了？”
女人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前段时间江浙那边出了好多电信诈骗，警察端了好几个窝点，顺藤摸瓜理清了电信诈骗后的资金去向。”
“现在洗钱手段又提高了！资金先迅速分拆，多次转手汇入不同账户，再快速汇往境外，等受害者发现自己被骗，钱早就转走了，根本追不回来！
虽然上面要求柜员每日筛查，针对特殊交易要标记上报，但洗钱的账户大多隐蔽，而且多是马甲公司开立的，用几次之后就会被抛弃变成僵尸账户。根本查无可查！哎，活儿又变多了，也不涨工资！”
听女人絮叨半天，马经理也不反感，把剥好的茶叶蛋放在女人碗里。
女人没想到天天都是她给儿子剥鸡蛋，有生之年还有男人为自己剥鸡蛋。咬了一小口，露出少女般恋爱的微笑。
这时一男一女走进面馆，小伙子替姑娘背着包，姑娘挽着小伙子的手臂，俨然一对亲密的情侣。
“哎呀饿死了饿死了！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银行工作好。不是考核就是培训，烦死了！老板来碗面！”
姑娘大声吆喝着，突然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马经理和女人，立刻从男人的臂弯里抽出手，尴尬地说，“红姐，马经理，你们也在这里吃饭啊。”
“刚下班，碰上了，就一起吃一口。”马经理解释。
四个的目光互相打量着，掂量着对方的关系。支行内部不准谈恋爱，尤其是有利益关系的岗位。一经发现，立即调离。
小姑娘是柜员小玉，小伙子是新入职的理财经理小宋，平时两人在支行装得像不认识一样，没想到悄摸好上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东西落支行了，你们慢慢吃。”小玉给小宋使了个眼色，两人先走了。
红姐嘘了一口气，“下次这地方，不能来了。别再被人碰见了。”
“嗯。”马经理低声应着。
红姐今年三十五了，离婚还带着一个刚上学的孩子，马经理二十多，正是职业的上升期，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在一起一年多了。若是行里知道了，两个人肯定有一个人得离开。
“明天预报有暴雨，还下冰雹，你还要去取单送单吗？”红姐关切地问。
“就是下刀子我也得去。”马经理温婉地笑笑。
在紫金支行，马经理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没和任何人红过脸，无论多刁钻的客户，只要马经理出场都能安抚好。
但奈何人善被人欺，正是因为他脾气好，支行长把全支行最难伺候的客户启明资产分给了他。但只有工作是他的，业绩却是支行长的。
马经理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时刻等待启明资产的召唤，然后像狗一样飞奔过去，再把盖好章的单据拿回柜台操作，然后再像狗一样把回单飞奔送回去。风雨无阻。
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暴雨，路面交通几乎瘫痪。
还没上班，启明资产财务总监就打来电话，“小马，你赶紧过来一趟，我今天有一笔紧急的工程款要付。”
启明资产是做房地产起家的，早些年东拼西凑攒钱拿了块地，由于没有开发经验，也没有开发资金，搁置了几年，等再攒够钱，把项目折腾起来，地价、房价翻了好几倍，老板霍启明堪称一夜暴富。
人富了就容易飘，而霍启明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生怕别人看出他没文化，生性多疑，怕别人骗他。要求所有银行账户都不准开网银，生怕财务圈钱逃跑，叫来了表弟霍志刚来管财务。
霍志刚仗着自己和老板穿一条裤子，把自己当土皇帝，每天都耀武扬威，变着法子刷存在感。
“霍总，外面雨这么大，您没淋着吧？北边是不是下冰雹了？您看雨小点我再过去行吗？”
“给你一个小时滚过来，耽误我们付款，你担待得起么？”
启明资产在北五环，紫金支行在南二环，就算平时的路况，也得把车开到飞起来才行，何况今天还下着暴雨。马经理还在犹豫着，支行长从办公室出来，“小马，你怎么还没走！客户等急了！”
同事们伸长脖子看着外面哗啦啦的大雨，心想还好不是我。
马经理不得不开着二手夏利上路了，雨刷器已经开到最大，但还是架不住雨水像瀑布一样泼在挡风玻璃上，霍总还不停打着电话催，“到哪儿了？供货者等着款呢。”
“霍总，您稍等，路上有点堵，我马上过去。”
“你们支行长可从来没让我等过。今天上午这款付不出去，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只听啪啪啪，石头大的冰雹砸在车上，马经理的脸都快趴到玻璃上了，努力地看着前方路况，但可视范围太小了，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前面追尾了。
马经理赶紧踩刹车，猛打方向盘，不及思索，“嗙！”一声，车骑上了马路牙子，撞在树上，安全气囊弹了出来，马经理脑袋一歪，额头在车门上撞了个大包。
手机嗡嗡仍旧在响，马经理下意识接听，霍总的声音气急败坏钻出来，“已经一个小时了，你还有多久才到！”
“霍，霍总，我刚出车祸，撞车了。”
“人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
“没事就赶紧过来，整那么多幺蛾子！！！”
支行长的电话也追了过来，“小马，我听说你撞车了？没撞到人吧？你赶紧过去，霍总等着呢。”
“好，好，我这就过去，这就过去。”
马经理不得不把二手夏利扔在路边，打车赶到启明资产。一进门刚要张口道歉，单据就打在了脸上，“你让我等了两个小时！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马上回去给您汇款。”马经理蹲下来捡地上的汇款单。
“现在的年轻人，下点雨连个车都不会开，就是骨头懒，整那么多幺蛾子！赶紧滚！”
马不停蹄回到支行，把单子交到红姐手上，红姐快速地操作着，“还是给霍总打电话吗？”
根据银行规定，超过500万的汇款，都必须给企业的重要业务负责人打录音电话核实，马经理点了点头。
红姐通过柜面系统给霍总拨打过去，“您好，这里是华运银行，请问您是启明资产的霍志刚霍总吗？公司有一笔800万的汇款，和您核实一下汇款信息。”
霍总说，“对，赶紧汇出，汇完让那个姓马的小蹄子把回单给我送过来。”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变小，红姐把回单递给马经理时，小声说，“你的额头都磕肿了，他都没有看出来吗？”
马经理一如既往地挽起笑容，“我没事，我没事。”
其实马经理为人机灵又聪明，只是亏在学历上，家境不好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虽然工作这几年上了夜大，学了计算机，但仍是华运银行的编外人员，是第三方劳务公司的派遣员工。在支行就像二等公民。
启明资产在紫金支行有10个亿活期存款，是支行的第一大客户，霍志刚是启明资产的看门狗，没有人敢得罪他。包括支行长。
支行长承诺只要马经理服务得好，就给马经理转正，但这个饼一画就是五年，拖了一年又一年。
马经理找支行长报销修车的费用，一眼看到办公桌上“关于有序遣退派遣员工的通知”，马经理这才知道，就算他累死累活，卖身卖笑，等待他的也不可能是转正。他就是被支行无情使用的一颗棋子。
暴雨后没多久，马经理突然请了5天年假。马经理自入职以来，从未请过假。主要是他请假，支行长从来没有批准过。因为霍总太难伺候，没有人愿意在他请假时替他顶班。
更有甚者，五年前，马经理入职后第一个春节，他原本计划好回家与奶奶团聚。
但霍总说，他们全家要去巴厘岛，家里的金毛没人看，也舍不得送到宠物店寄宿。义正言辞地让马经理留下来看狗。从此之后，每年春节，别人都回家了，马经理却只能陪着霍总的狗。
这一次，支行长仍旧不同意马经理请假，但是马经理说，“我奶奶去世了，我必须回去奔丧。”
“那，那。”支行长真是犹豫半天，这小马走了，谁去伺候霍总啊？霍总那驴脾气，除了小马，谁能忍？“那你一定快去快回！3天，就给你3天！”
马经理挽起熟悉的微笑，“没问题，没问题。”
然而，3天过去了，马经理没有再回来。5天过去了，马经理仍没有回来。
支行长给马经理打了无数个电话，主要是霍总那边他实在扛不住了，他亲自去了两趟，被指着鼻子骂，“存款还想不想要了，不想要了滚！”
等到了第10天，马经理还没有回来。支行长坐不住了，给人力报备，这小子无故旷工，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辞退！必须辞退！
人力说，马经理是第三方劳务公司派遣的员工，如果支行不满意，可以即刻退回第三方。但银行没有权利辞退。气得支行长摔了电话。
到了第20天，依旧音讯全无，才有人开始担心，不会是遇上了什么危险，变成失踪人口了？但这也仅仅是茶余饭后的八卦，所有人抱着吃瓜的心情，只有红姐一个人，每天担忧着。
直到第25天，霍总报警了。
原来自马经理走后，谁都不愿意伺候霍总，最后这活被派给了新来的小宋。小宋从小家境良好，衣食无忧，受的教育是平等和谐，文明尊重。
被霍总摧残过几次之后，和支行长撂了好几次挑子，大不了不干了。支行长实在没人可用，捡着小宋这新来的软柿子，又安抚又威胁，勉强稳住了。
今天小宋去送月度对账单，被霍总张口就骂，“你们银行这群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杂种”，小宋忍无可忍，挥着拳头就抡了上去。双双挂了彩，警察来了一盘问，霍总说，“我们公司账上的10个亿不见了！”
这可不得了，支行长赶紧指挥柜员查，10个亿资金在将近一月前就汇出了，汇入了一个账户，然后迅速分拆汇出，再然后资金就出境了。
资金路径和前段时间破获的电信诈骗地下钱庄洗钱一模一样，就算当时追查，也不一定追得回来，更何况都过去快一个月了。
警察问，“为什么当时不报案？”霍总咕哝着，“当时没发现。”
原来霍志刚也是小学文化，根本不懂财务，只不过沾着老板霍启明的血缘亲戚，霍启明相信他，才做上财务总监。
一般的公司都逐日对账，但霍总一个月才让马经理送一次对账单，所以少了10亿资金，过了快一个月才发现。
警察给相关人员做了笔录，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马经理。
根据支行长的反馈，马经理是回东北老家奔丧。
警察先是去了马经理的老家，但是村里人描述，马经理的奶奶五年前就去世了！
老太太可怜！二十年前，儿子外出打工，从工地上摔下来摔死了，工地赔了几万块私了了。后来儿媳妇跑了，老太太一个人把孙子拉扯大。老太太逢人便说，孙子有出息了！去北京了！去大银行了！
孙子外出上学时，寒暑假还回来。工作后说不好请假，没法回来。老太太想孙子呐，好不容易挨到春节，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孙子回来。可是孙子说领导给安排了任务，要委以重任，一时半刻回不来。
老太太想孙子想得淌眼泪，但是没办法呀，也不能拖孙子的后腿。家里冷冷清清一个人过节，大过年的家里灯泡坏了，老太太踩着小板凳换灯泡，结果摔倒了。等邻居发现时，尸体都臭了。
死了五年了！
大家都说警察搞错了，孙子确实回来过一次，但是五年前了，还是个周末，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说是工作太忙，走不开。
所以马经理请年假回老家的借口是假的。警察又查了各大火车站、机场的记录，发现10亿资金汇出的当天，马经理就连夜出境了，一张机票飞到了美国。
霍启明从度假的小岛回来亲自坐镇，要华运银行给个说法，不然就要打官司。华运银行内部也成立了专门的纪检小组。
经调查，10亿元的汇款单是马经理递给柜台的，由柜员红姐操作。
矛头瞬间指向红姐，仿佛她与马经理沆瀣一气，知情不报。
有不少吃瓜群众跳出来说，“马经理每次从霍总那里取回来的单子，都交给红姐做！红姐肯定早和马经理造就串通一气了。”
“去年支行全员考核存款任务，马经理还把业绩记在红姐名下，他们暗中肯定有勾当！”
关于去年的考核，柜员都很不服气，但明面上又不能和支行长硬刚，说支行长下的任务不合理，明明是公司部的存款不达标，凭什么把任务转嫁到柜台头上，每个柜员都被扣了奖金，除了红姐。
于是柜台里早有人看不惯红姐。一把年纪带个孩子也不知道检点，勾搭年轻的客户经理。
小宋也跳出来说，“我看见马经理和红姐约会了！”
柜员小玉不住给小宋使眼色，生怕红姐戳穿小宋和小玉在谈恋爱，但小宋和霍总动手的那一刻，他就不想在银行干了。
每天都要做舔狗，客户还嫌舔的姿势不舒服。尤其听说马经理每年春节都给霍总看狗，简直活得不如一条狗！
真是墙倒众人推。红姐冷眼瞧着这一帮人，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下雨那天，没有人替马经理求情等雨小一些再送单；为什么大家看着马经理常年被欺辱，却没有人为他抱不平。
眼前这帮高知识、高素质的银行人员，和农间看热闹的村妇又有什么区别？
红姐倒也不惧。这和当年老公出轨，她去打小三的场景差不了太多，何况当时是真的动了手的，现在，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
红姐说，“马经理之所以找我做业务，是因为你们每一个人都不愿意给霍总打电话。”
她挨个指着每一个柜员，“他找过你，找过你，也找过你，你们都拒绝了。因为你们怕一个语调没掌握好，就被霍总问候全家。”
“但我做的每一笔业务，都是在柜台监控下，经会计经理审核。可以请警察、纪委调取所有的影像审查。”
“若是没问题，还我一个清白。若是还是对我咬着不放，我就告到银监会，说支行领导纵容下属辱骂员工。”红姐对着支行长撂出这句话。
支行长现在满脑门子官司，先有3000万存单不翼而飞，现在又有10亿元存款被盗，不管前因后果如何，在他的支行接连出事，管理不善的帽子肯定是戴稳了，吼道，“都愣着干嘛，都散了！”
无关紧要的人员散去后，会计经理调取了汇款当天的影像记录。
案发当天，红姐根据操作流程，先通过柜面系统验了《汇款单据》上的财务章、法人章，然后给重要业务负责人赵总打了核实电话。
“放屁！赵总？哪里来的赵总？我们公司根本没有赵总！那个贱蹄子手上每一张单据都是我盖好章给他的，多大金额我会不知道？单子肯定是假的！章也是假的！”霍总对红姐的交代显然不满意。
红姐又调出账户的其他影像资料。显示一年前启明资产由于公章使用时间较长，有磨损，申请刻了新章，并把银行的预留印章都改成了新刻的公章、新刻的财务章、新刻的法人章。
重要业务负责人的信息也是在那个时候预留的。
系统显示，启明资产的重要业务负责人有两个，一个人是霍总，一个人是赵总。所有预留的信息都加盖了启明资产的新章。操作合规，流程合法。
警察问，“平时汇款给赵总打过电话吗？”
红姐回答，“平时马经理把单子送过来，都要求给霍总打。那天马经理说，霍总不方便接电话，所以给赵总打。”
按照银行流程，公司预留的两个重要业务负责人具有同样权利，都可以电话核实公司的出账事宜。
在实物操作中，大部分重要物业务责人在公司都担任要职，日理万机，并不是时刻方便接听电话。
柜员会先询问客户经理或者公司出纳，给谁打电话比较方便。所以红姐的操作并没有问题。
问题出在一年前，马经理通过上门服务，领取启明资产的各项账户资料，代为在柜台办理账户变更时暗中做了手脚。
由于红姐做的每一笔交易，都是经过会计经理审核的，若红姐真的内外勾结，会计经理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会计经理试着分析：华运银行针对重要客户提供的专属服务之一是，客户的所有业务都可以通过客户经理上门取单，在柜台代为办理，使客户享受足不出户的便利性。
而且客户办理账户业务时，只需要提供所有账户资料（例如营业执照、开需许可证、重要业务负责人身份证）的复印件盖公章。
所以马经理只要把领取的所有材料扫描至电脑，再通过PS把公章扣掉，再打印出来，盖上他私刻的新章。
另外《变更申请表》等制式表格，马经理只需重新填写一份，盖私刻的新章即可。
由于所有复印件被银行收走，《变更申请表》等表格分两联，只有银行留存联要求客户盖章，客户回单联不要求客户盖章。
所以霍总从马经理返回给他的变更回单里，根本看不到任何启明资产的印章，更不可能发现章已经被偷换了。
所谓的赵总，警察核实后，十年前已经去世，是马经理的父亲。
在之后的一年里，所有的业务凭证，马经理从霍总那里领走后，都会原封不动誊写一份，盖上他私刻的章，在柜台做完业务后，再把没有客户章的回单联返还霍总。
由于启明资产从来不上门办业务，也没有任何人愿意顶替马经理的工作，所以一直未曾有人发现，章被换了。
然而这些都只是推断，只有找到马经理才能还原事情的真相。但马经理自从进入美国后，就人间蒸发。
下班后，红姐去托管班接了儿子，儿子兴冲冲地问她，“妈妈，我们下个月运动会，有个项目是三人绑腿跑，马叔叔会来吗？去年咱们三个拿了第一呢！今年肯定还能拿第一！”
“马叔叔今年有事，恐怕来不了了。”
儿子露出失望的神情，“那还有两个月我就过生日了，马叔叔说过要送我一个航天模型！就是商场橱窗里摆的那款！他还记得吧？”
红姐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那款模型是限量版，要上万块，谁有余钱买这个？况且马经理怕是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其实马经理并不姓马，若不是重要业务负责人的事儿，谁也不会想起来，马经理姓赵，叫赵汉森。
五年前，支行组织客户活动，支行长要求所有员工有孩子的，必须带孩子参加。
因为霍总的儿子小超过生日，但小超在学校里是个恶魔小霸王，没人愿意和他玩，支行长就夸下海口，说支行的小朋友肯定都喜欢小超。
活动当天真是灾难现场，小超要玩打仗的游戏，随便挑选了两个小朋友做侍卫，其他的小男孩都是他的俘虏，要接受他的皮鞭，小女孩都是他的王妃，得百般伺候他。
这还不止，小超说皇上都是骑马打仗的，可是现场没有马。小超随手一指，指着红姐的儿子小雨说，“你趴在地上让我骑！”
小雨自然不愿意，支行长不停给红姐使眼色，红姐平时为人和善，但若有人欺负了她儿子，她可不答应。小雨躲在她的身后，红姐挺直脊梁。
现场满是尴尬，支行长说，“小赵！小赵！你过来趴地上！”
所有人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他。马经理憨憨笑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屈下了膝盖。红姐同情地看着他。
小超拽着马经理的耳朵，“你趴低一点，我上不去！”然后踩着马经理的裤子，骑在马经理的背上，揪着马经理的头发，喊“驾！驾！”
那次活动是采摘苹果，现场全是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马经理驮着小超，深一膝盖，浅一膝盖，转了好几圈。小超不过瘾，让小朋友把鞋带拆下来，套在马经理的嘴上做缰绳，还让他学马叫。
自那之后，赵汉森多了一个称呼，马经理。
红姐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天不是马经理，被小超骑在身下的会是谁。
后来每次马经理来柜面办业务，红姐都会对他行个方便，代填个单子，指导一下材料，马经理才慢慢理清十几种不同的柜台单据怎么填写。
去年支行长要求全员营销，马经理把自己仅有的业绩计在了红姐名下，红姐过意不去，马经理说，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还有小雨呢。
红姐内心被彻底击中了，也是那之后，两个人才正式确定了关系。
此时此刻，红姐已经记不清，到底是他们先在一起，还是马经理先偷换了印章。
自从马经理走了之后，红姐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她经手的每一笔业务到底有没有纰漏，庆幸的是，马经理虽然骗了她，但是并没有坑她。
她是合规的，是安全的。所以在众人的指摘下，她才能义正言辞地要求支行长还她清白。
启明地产丢了10个亿，老板霍启明收回了财务总监霍志刚的实权。霍总再去银行闹，但没有一个人任由他指着鼻子骂。他只要吐一个脏字，就被银行的经警赶了出去。
此时此刻，马经理已潜逃美国，临在出国前就做好了定时发送的邮件，霍志刚的工作邮箱应该已经收到了邮件，“霍总您安排我做的事都办妥了，资金也转入您要求的指定账户了。”
霍志刚工作本就不上心，所有的工作邮件都有下属打理。下属看到后，立刻汇报了霍启明。
霍启明本就多疑，这一下彻底炸锅，不仅起诉了华运银行，连带着起诉了霍志刚内外勾结。
但启明资产这样一个私营地产公司连个正经的法务都没有，华运银行派出了最精英的法务团队。三两下甩出证据：
首先，赵汉森，也就是马经理，并不是与华运银行签订劳务合同的正式员工，而是第三方劳务公司的派遣员工，他的行为不代表银行行为；
其次，启明地产在交接单据时，是否核实了马经理的身份？是否有交接记录单？是否可以证明私换公章的人是马经理，而不是霍志刚？
再次，不排除马经理早已与霍总串通，要腾挪启明资产的资金。
华运银行很快发表了声明，表示华运银行是有责任、有担当的银行，但是对于他人刻意抹黑的行为，华运银行一定依法抗争到底。
案子移交法务部门处理，银行内部再三培训，统一话术，若有任何人询问案件情况，一律回答，“概不知晓”，紫金支行又开门迎客，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了加强纪律，华运要求从今往后，所有客户的上门服务必须客户经理双人，交接现场录音录像；所有三方外包人员，不能接受核心业务。
这样一来工作量瞬间翻倍，客户经理叫苦不迭。但没有人敢抱怨，因为外面有的是刚毕业、体力旺盛的姑娘小伙，削尖了脑袋想进来。
事态慢慢平息了，大家的脑子里被新的规则、新的KPI灌满，逐渐忘了马经理，只有红姐时不时会想起。
她以为人到中年，又遇到了爱情，没想到，是个骗局。可是照顾是假的吗？嘘寒问暖是假的吗？陪儿子参加运动会是假的吗？一开始的接近就是处心积虑吗？
事后再细想，马经理做10亿元汇款的那一天，表现得格外紧张。他特意叮嘱了，霍总不方便接电话，一定要给赵总打电话。
叮嘱完就出了支行，红姐拨了号码，对方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好的好的，对的对的，感谢感谢”，如今再回忆，那个语气特别像马经理。
因为工作习惯，马经理每句话都会重复两遍，而且显得尤为客气。
想到这里，红姐手心沁出一层细细的汗。
谁能相信，马经理竟然私刻印章一年之后才作案，这期间，他是不是也挣扎过？也犹豫过？也想过放弃？
两个月后，儿子过生日，红姐收到了那套橱窗里的限量版航空模型，还有一张贺卡，“祝红雨小朋友生日快乐，平安健康，一生顺遂。”那字迹分明是马经理的。
红姐颤抖着手赶忙联系了商家，商家说，两个月前有个男人预定了，指明了要在今天送到。
同一时间，在美国，马经理买了一块小小的蛋糕，一个人插了蜡烛，一个人唱生日歌。是唱给小雨，也是唱给他自己。已经很多年，奶奶没有陪他过生日了。
最近他总是做梦，梦到奶奶，奶奶问他，工作忙不忙，照顾好自己，若是没有时间就不用回来了，奶奶一个人挺好的。赵汉森再也回不去了，这辈子只能永远隐姓埋名，逃亡在外。
偶尔他也会梦到红姐，怀着感激，愧疚。希望红姐下半辈子，能过得体面而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