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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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高收益陷阱

又到了每个月公布业绩榜单的时刻。

黄雅茹坐在工位前捧着手机,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最近华运银行在大力推行小微企业普惠贷款,为了响应国家政策,争做银行业的排头兵,华运给全行的客户经理都下了硬性指标:

每天早请示晚汇报,你的目标客户是谁?开发进度如何?什么时候可以完成指标?

完成不了就要接受领导的批评,接受同事的鄙视。若是拖了全行的后腿,那就是千古罪人,给大家跪下来都不为过。

黄雅茹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在地推扫楼,然而至今为止,一单都没开,每次支行出榜单,她都挂着一个零蛋,排在最后一名。

支行长说了,再不出单就滚蛋。

“小黄,你来一下。”支行长的声音从办公室飘出来,黄雅茹心里一咯噔,难道悬在她头上的利剑,今天要掉下来了?

慢吞吞站起来,脑子里飞快想着对策,就说以后每天下班多发两个小时传单,周末也去各大商圈驻点,再给行里所有存量客户做电话营销。

这些方法她都试过,可惜上赶着想贷款的都是包装完美的皮包公司,真实经营的公司却因为经营数据太差,不符合银行条件。

很多次黄雅茹都想,不如闭着眼睛与皮包公司沆瀣一气,先把任务完成了再说。但又生性胆小,生怕纸包不住火。

“胡行长。”黄雅茹敲了门。

“你又没出单?”

支行长看着电脑上的统计表,“你知道支行、分行都有考核目标,若是最后因为你一个人没完成任务,害咱们支行、北京分行考核不合格,责任你但得起么?”

黄雅茹低头搓着手,恨不得把爸妈的早点摊拿过来做贷款,为行里完成任务。

没想到支行长话锋一转,“客户经理这个岗位确实不好干,你毕业后就进了银行,也不是本地人,没有人脉资源我都理解。”

“但任务是死的,上面已经下了命令,所有末位的客户经理都要淘汰,很快就会在OA发文了。”

黄雅茹一听着急了,举全家之力才供她读完书,好不容易挤进银行工作,她是全家的希望、是全家的脸面,她绝不能被淘汰。

“领导,我,我一定继续努力,一定会出单的!”

支行长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样吧,我有个朋友刚好想贷款,交给你做,算你的业绩。”

真没想到支行长竟然还有活菩萨的一面,真是天降馅饼!黄雅茹感恩戴德满口感谢。

支行长又补充道:“你好好干,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明白明白,我一定不让胡行长失望。”

记下了客户的手机号,黄雅茹满心欢喜出了办公室,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自己一定是个LUCKYGIRL,竟然摊上这么幸运的事!

晚上开会时,黄雅茹一改平时低声做检讨的样子,扬眉吐气地说已经有潜在客户,很快就会出单。其余做完上单,没有下单的同事,不得不接受会议的精神折磨。

黄雅茹内心对支行长充满了感激,简直如同再生父母!

开完会后,同事小张半恭喜半调侃地问:“小黄,你怎么突然有客户了?给我们介绍下经验呗。”

刚要说支行长介绍的,下意识改成,“朋友介绍的。”她并不想让大家知道她靠支行长开小灶。

“还真是,谁还没有个朋友。”小张回答得满是讽刺。

虽然是同事,但同为客户经理,之间充满了激烈的竞争,每个人的获客渠道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谁都不会把自己的渠道告诉别人,所以“朋友介绍”就等于婉拒。

其实和黄雅茹一样一单未开的,还有另外一个同事,人称老谭,三十多岁整天抱个保温杯,每次轮到他回答拓客进展,他都以一句“正在开发”划水过去,竟也安然无恙,领导竟从未刁难过他。

因两人一直都是榜单垫底,黄雅茹私下对老谭惺惺相惜,眼看自己要实现零的突破了,反而有点同情老谭,觉得自己背叛了他。

于是决定业务的协办人员让老谭签字,业绩也分他一些,两个人双双实现零的突破。

支行长介绍的客户叫谢文斌,名下有一家公司是做移民咨询、海外房产,在核心商业区办公。这次以公司名义做借款,金额800万,做办公设备更新。

黄雅茹上报后,贷款很快审批下来。

下一步是签合同,做公证,然后款项就会从银行账户汇入公司账户。

眼看胜利在望,万万没想到,在做公证的环节,谢文斌突然不配合了。

做公证的意义在于,当公司还不上钱时,银行不用再走诉讼流程,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申请执行抵押的房产,不仅节约大量时间,并且避免诉讼过程中扯皮。

不做公证的借款,就像谈恋爱不领结婚证,感情好的时候啥都好商量,感情破裂后变成狗咬狗。

直觉告诉黄雅茹,不做公证必有妖。

谢文斌带着金框眼镜,说起话来文绉绉,张口闭口都是,“我和你们胡行长是朋友,胡行长和我说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多要求。”

仿佛这些要求都是黄雅茹自己加上去的。

黄雅茹不得不陪着笑脸,一口一个“是是是,一定让您满意”,她可不愿意谢文斌捅到支行长那里,进嘴的单子又被吐出来。

可是之前合规培训时,讲过的不少风险案例都是折在了公证环节。

实在没办法,黄雅茹找了老谭讨教一二。她给老谭的保温杯里添了热水,乖巧地叫了声,“谭老师。”

老谭的眼皮抬了抬,明明是一副充满了男人味儿,让人荷尔蒙乱飞的皮囊,非得把自己整得像个中老年。

“公证处说,企业公证时,法人代表必须到场。但谢文斌说,法人代表事务繁忙,来不了现场,让咱们想想办法。”

老谭像听了个笑话,”咱们给他的公司送钱,所有手续跑完了,就让公司法人代表露个面,他来不了?那说明他不想借钱,他不缺钱呀!”

“缺钱的是二股东,但公司法人代表是大股东。谢文斌持股49%,抵押的房子也是谢文斌的;法人代表持股51%。”

“但谢文斌说公司所有的经营都是他负责,大股东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所以公证也没必要通知大股东。”

老谭轻哂了一声,吹开了杯子里的枸杞,咂了一口红枣茶。

“谢文斌说,大股东还有其他产业,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业务到现场,实在不行的话,能不能让大股东录个小视频,咱们和公证处争取一下?”

老谭抄起桌上的文件狠狠敲了黄雅茹的脑袋,“我怎么不把你向局子里送一送呢?你去和姓谢的说,要么大股东到现场,要么这业务别做了。”

“师父~”黄雅茹撒起娇来。

“别叫我师父,我从来不收徒弟。”

黄雅茹刚入行时,别人都在忙自己的业绩,没人有闲工夫手把手教她。何况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别人也不愿意教她。

她有不懂的,只能请教看上去非常清闲的老谭,老谭看心情有一搭没一搭教着她,还时不时劝她,小姑娘家家干什么不好,干劳什子客户经理!总劝她转业。

一来二去,黄雅茹就叫他师父,但老谭总是推搪,说他一个人闲散惯了,操不了别人的心。

可小姑娘奶声奶气低眉顺眼一恳求,老谭就心软。

“前些年,有个企业借款,说法人代表来不了现场,要视频签合同,结果放款后没多久,钱还不上了。企业反咬一口说,合同不是法人代表签的,视频里的人不是法人代表。”

“后来做了鉴定,视频里的人是法人代表的双胞胎弟弟,所以合同无效,咱们银行借出去的钱打了水漂。”

“另外,有个借款企业说法人代表在国外,所以合同上法人代表没签字,盖的法人章,后来还不上钱了,企业反说法人章是财务人员私刻的,合同无效,诉讼扯皮扯了好久。”

“还有,三年前,隔壁支行的小武,放了一笔贷款,手续齐全,合法合规,但企业抽逃了资金,赖着不还钱。”

“自从那时,小武就被咱们银行派到了企业,欠款什么时候要回来,什么时候恢复银行岗位。银行压着小武的档案,连辞职都不允许。你想当小武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能耍无赖呢?”

“所以说你太天真!耍无赖可以不还钱,换谁谁都干!一场官司打下来,一审、二审、判决、执行,没个几年时间哪儿能完事?”

“你算什么?银行里芝麻粒的小员工,你犯得着费这劲为了一笔业务,搭进去自己的时间精力和前程么?”

“可是……”黄雅茹还想辩解。

“你自己掂量吧。反正你是这笔业务的第一责任人,没出事谁都好,出了事,谁都能跑,就你跑不了。呦,到点儿下班了。”

老谭说着抬起屁股,准时打卡,下班走人。

黄雅茹左右为难,不做这笔业务,等着被裁员。做了这笔业务,相当于埋了个炸弹。

嗡嗡,手机响了,是谢文斌的短信,“沟通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放款?”

还没来得及回复,又被支行长召唤,“小黄,你来一下。”

黄雅茹一阵头皮发麻,真没想到这送到嘴边的鸭子竟然这么难啃。

脑子里不停回放着老谭说的话,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进了支行长办公室。

“把门关上。”支行长开口,“谢总说遇到了一些麻烦,怎么回事?你与公证处的人好好沟通了吗?”

黄雅茹把法人无法公证的状况说了一遍,支行长回道:

“有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谢总其实也不缺钱,他是我的老同学,在移民行业做了10年,做这笔业务,主要是为了帮咱们支行完成任务。”

见黄雅茹似乎还在犹豫,支行长补充,“你得抓抓紧,分行这两天让上报未出单的客户经理名单。我正压着呢,都是为你好。”

黄雅茹觉得自己头顶的利剑不是消失了,而是变成了一把砍刀。仿佛横竖都是死。

“你与公证处再好好沟通沟通,争取把谢总这件事办得漂亮些,也是你自己的开门红。”

退出支行长办公室,黄雅茹觉得自己进退维谷。

整理完所有材料,坐地铁回到五环外租住的房子,光秃秃的一片地上耸立着几座新楼,连路灯都没有。

租房子的时候黄雅茹和中介抱怨过,又远又不方便,中介回答,所以便宜呀!有钱谁住这里!

借着手机电筒的光,走向小区,妈妈来电话了,说:

“你舅舅胃病又犯了,你舅妈想带他去北京好好瞧瞧,就住在你那里吧?在沙发上挤挤就行。”

“当初你上学时人家没少帮衬咱们,如今咱们有出息了,欠下的人情终于能还一还了,你们领导能不能通融通融先预支一下工资?你舅舅这些年看病没少花钱呢。”

“你如今有出息了,一定要好好工作,知道吗?”

挂了电话,站在黑漆漆的路上,黄雅茹想说自己这里并不方便。

她租住的房子是个隔断,两室一厅被隔成了三室,根本没有客厅,一开门进去只有窄窄的走道,两个人见面错个身,距离近得都让人尴尬。

舅舅、舅妈来了总不能睡过道吧?

可是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资格拒绝。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工作。

做了一晚上的梦,一会儿梦见支行长提携自己,给了自己好多业务,年末竟然被评上优秀客户经理。

一会儿梦见谢文斌不还钱了,自己去催债,没想到人走楼空,支行长还反咬一口,说他不认识谢文斌。

一会儿梦见自己被公安机关带走了,涉嫌与客户诈骗银行贷款。

天还未亮,黄雅茹就惊醒了。

当初是哪个天杀的师兄说,客户经理钱多活少,只要长得快放得开,有眼色会来事,就会像开着印钞机唰唰唰来钱,都是骗人的!

操着卖白粉的心,赚着卖白菜的钱。哎。

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看天一点点亮起来。

比闹钟更早响起的是谢文斌的来电,“小黄,我与公证处联系好了,公证处不强制要求法人代表到场,公证处是配合你们银行,你们银行内部写个说明就能为客户申请特事特批。”

“我下周要出国,出国前你抓紧给我办一下。”

“好好好,没问题,您放心。”话还没说完呢,电话就挂了,还真不把客户经理当人啊。

边刷牙边琢磨,支行长不是说谢文斌不缺钱么,为什么谢文斌不停催促?一副资金链断裂要跑路的样子。

而且他怎么知道可以特事特批,对银行内部流程这么熟悉?

确实针对大型国企、央企可以特事特批,有些规定流程可以灵活变通,但国企央企与银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背后有多少大领导兜底的?

说白了苍蝇拍打下来的时候也打不到客户经理头上,而谢文斌这只是一笔小小的普惠,若真出了事谁能兜着?支行长吗?那可未必。

来到支行,组长在墙上贴出了自普惠贷款推出以来,每个人的出单量,然后拿着业绩单找每个客户经理确认。

组长说,是分行在统计,估计要裁员了。

业绩单上,黄雅茹和老谭名字后面是两个大大的零蛋。但老谭穿着特殊的黄马褂,是支行特殊的存在,裁员也裁不到他头上。

真正危险的,只有黄雅茹一个人。

权衡之下,打开电脑,机械地在WORD里输入,“关于为移民公司申请免除法人公证的申请”。

华运银行的不良贷款率才百分之二点多,没有道理自己这么倒霉,做一笔就会还不上钱。黄雅茹边敲击键盘,边宽慰自己。

不能让支行长失望,不能让爸妈失望,不能被淘汰,不能丢了工作。

写好申请,打印出来,签上自己的大名,这算是帮支行长办事吧?算是成为他心腹的第一步吧?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吧?之后真出了事,他会保她一命吧?

拿着申请来到支行长办公室,支行长看完后很满意,“写得不错,就这么办,你去组长那里盖个内部业务公章吧。”

嗯?黄雅茹以为支行长会签字。

“去吧。”支行长把申请还给黄雅茹。

如果支行长不签字,以后出了问题,这特事特办的锅就落自己一个人头上了,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黄雅茹机械地接过申请,转身,都快出门了,才又回头鼓足勇气问:“这个您不用签字么?”

“不用,盖支行内部章就行,和我签字是一样的。”

这就开始撇清关系,摘清责任了啊?

黄雅茹默默退出办公室,心里明镜一般。自己替支行长办事,但最后出了问题,锅只有自己一个人扛。

但还能怎样?等着被裁员吗?

去盖章的路上,路过老谭的工位。

“写什么了?我瞧瞧。”

老谭顺手抽了过去,三两下就读完了,忍不住感叹:

“啧啧,啧啧,你们现在年轻人真生猛,你是不是找大师算过,觉得自己八字特别硬,能逢凶化吉,百毒不侵,刀子掉在脑袋上都是刀子折了脑袋完好?”说完老谭把申请撕了。

“师父……”黄雅茹为难地看着老谭。

“收起你那弱鸡的表情,没这笔业务活不了了?就那么想去讨债啊?还是年轻人缺钱花?买包还是买口红了?”

黄雅茹的头更低了。

刚入行时,被前辈调教说,客户经理是银行的门面,去见客户时一定得体面,从头发丝到脚趾都得体面。

于是黄雅茹买了个LV,假的。还买了阿玛尼的口红,假的。每次擦在嘴巴上就像搅不开的面糊。

“别批评你两句就不开心,年轻人得有骨气,有些业务能做,有些业务不能做。”

老谭把撕碎的申请扔进垃圾桶里,全支行的人都扭头看着这一对业绩垫底的末流客户经理。

黄雅茹是骑虎难下,她难道不想拒绝么?可是怎么拒绝手握生杀大权的支行长呢?直说您介绍的客户有问题?那不是比等裁员死得更直接么?

“你去和老胡说,就说分行规定所有放款材料都要客户经理双人签字,我不签字,我不同意放款,把锅都推到我身上。”

黄雅茹看向老谭,这不是与支行长硬刚么?

老谭悠哉悠哉从抽屉的小袋子里捏起一颗红枣扔进保温杯,灌了一大口养生茶又说道:“算了,我去找老胡,你小姑娘抹不开面撕不开脸。”

然后“啪”把保温杯放在桌上,走向行长办公室。

黄雅茹震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拦,就听见办公室门“嗙”一下关住了。

接下来的10分钟简直是人生最难捱的10分钟,连手心都冒着冷汗。

黄雅茹从小就是乖乖听话的好学生,从未忤逆过家长或老师,就算他们批评错了,那他们也是对的。

进银行时,黄雅茹本来想去中后台,那里温和的生存环境更适合她,但父母听了邻居师兄父母添油加醋的描述,黄雅茹被迫把志愿改成了前台营销岗,每天都觉得生存异常艰难。

老谭面色红润地出来了,回到工位又喝起养生茶。

“胡行长同意了?他怎么说?他是不是想弄死我?”

老谭轻飘飘瞅了黄雅茹一眼,“他怎么想重要么?职业发展是你的,又不是他的。”

看着黄雅茹一脸蒙圈,老谭又语重心长教育着:

“人生也是你的,不是他的。难不成以后他会替你催收?他会替你蹲大牢?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怕什么?”

“小黄,你来一下。”老谭前脚刚出来,支行长后脚就召唤了。

黄雅茹小腿抽抽了一下,快速走了过去。

“小姑娘挺横啊?谢总本来就不缺钱,是帮咱们完成业绩。别搞不清状况。给脸不要脸。”

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得罪了支行长。黄雅茹觉得自己真得找大师看看,是不是流年不利。

滚出办公室后,看着墙上大榜自己的名字醒目地列在最后。

支行长又叫来了对公业务部组长,“裁员的名单报了没有?赶紧报上去!支行不养吃干饭的!”丝毫不顾及声音飘出了办公室,人人都能听到。

大家的目光瞅过来,就像巴掌打在脸上。

晚上妈妈又打来了电话,“你舅舅明天就到了,你去接一下他们吧。”

“妈,我这里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这孩子,怎么长大了变成白眼狼了?你读书的时候,你舅舅给你买书包,帮着凑学费,你都忘了?”

“我……”黄雅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虽然她来了北京,进了头部银行,做了光鲜亮丽的营销人员,但因为没有背景没有资源没有业绩,每个月拿不到奖金,她只租得起巴掌大的地方。

每次回家,七大姑和八大姨都叫她北京人,她要推辞,爸妈就立刻制止,就是北京人!谦让什么!

爸妈累得都驼背了,从未抱怨过,只希望她出人头地。

若是她露出了一点点胆怯,想要后退,她就会被骂没有上进心,辜负了全家的期望,没有良心,没有出息,养她不如养条狗。

“妈,之前的房子到期了,我最近正在搬家,让舅舅下周来吧。”

“行行行,这次换个朝南的房子啊,医生说你舅舅得多晒太阳。”

挂了电话,黄雅茹想着,这次得从五环搬到六环了。望着窗外,除了头上的一轮明月,四周黑漆漆一片,就像她的处境,像掉入了一口深渊。

“嗡嗡”,手机又响了,是老谭发来的信息。

没有文字,是华运内部OA公文:“关于北京分行部分岗位内部招聘的通知”。

黄雅茹的眼泪猝不及防掉了下来,打在屏幕上。

虽然老谭总是凶巴巴,从来不给她好脸色,但是老谭却是真的事事想着她。

第二天黄雅茹就申请了分行的审批岗位,由于毕业学校好,又是研究生对口专业,经过两轮面试,被顺利录取了。

取得录取通知的那一刻,她正在街上发传单,兴奋地跳了起来,转手把传单塞进垃圾桶里,然后跑回支行。

她看着老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感激的话装了一脑袋,老谭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只让她给泡了一杯新茶。

“以后就是新的开始,凡事长个记性,签字之前,多想一想,合规守法大于天,其他都是浮云。”

黄雅茹不住点头。

“还有,保护好自己。”

黄雅茹又红了眼眶。

“最受不了你们小姑娘动不动就抹鼻涕,快去快去,该干嘛干嘛去。”

黄雅茹拿着人力的调动书找支行长签字。

支行长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阴晴不定,最后勉强签了,挤出笑容说:“以后做了信审员,得多多支持咱们支行的业务!”

呵,态度转变得可真快。

走出办公室那一刻,黄雅茹被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包裹着。

下班后她去五环外看了房子,价格不能太贵,还必须有一个可以睡觉的双人沙发。妥当之后才给爸妈打电话说,她的工作换部门了。

她妈一听就急了,“你这孩子怎么做事之前也不和大人商量商量呢?做后台有啥出息?又没油水赚钱又少。”

“你是不是没好好巴结你们领导,才把你安排出去的?你这孩子从小就是死读书,心眼儿一直都不活络。”

黄雅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电话那边母亲还在不停地数落,然后她假装信号不好,挂了电话。

她在地铁口的台阶上坐了好久,短信写了删,删了写。

最后在地铁的轰隆声中,她终于发了,“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生活”。

半年后,原来的同事小张来审批部报业务,专门给黄雅茹买了星巴克,还眉飞色舞给她介绍着支行的新情况。

黄雅茹瞅着星巴克,倒不觉得从前他们这么熟,但每个信审员的桌上每天都会有不同渠道送来的咖啡奶茶小点心,所以也不足为奇。

“你走之前做的那笔普惠贷款,做移民资产的那个,你还记得吧?上个月法院的人都来了,要冻结公司账户和个人账户。”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在别的银行借钱还不上,别的银行向法院申请查封了呀,听说老板都跑路了,那些交了钱没办妥移民的都闹上公安局了。你当时差点就放款了!还好你风险意识强!”

黄雅茹抿了一口咖啡,掩饰内心的波澜。

“还有更邪乎的!柜员拿着法院冻结单前脚找支行长签完字,在柜台操作等后台授权的空档,账上的两百多万就被网银汇走了,账户被冻上了,但余额显示为零。”

“法院当场就怀疑有人内外勾结,给对方通风报信,这可是犯法的!你没瞧见柜员当时脸都吓白了,差点哭出来,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对方,不是她走漏的消息。你说邪乎不邪乎?”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谁知道呢,当时就有人站出来咬你,说是你通风报信!我说不可能!黄老师人在分行,怎么可能通风报信。我坚持说不可能是你,法院的人实在没办法就先走了。”

黄雅茹觉得好笑,这事都过去半年了,锅要是真能扣在她头上也是出奇了。

小张还添油加醋,“咱们原来都是一个战壕里并肩战斗的,我才不相信你是那种人!”

眼睛滴溜溜一转,“黄老师,我们这次的业务就辛苦您了!”

呦,以前是小黄,屁股挪了地方就变成黄老师了。

小张郑重地将厚厚的业务材料放在桌上,特意又用手拍了拍。小张走后,黄雅茹翻开材料,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包着几张购物卡。

这已经是她转岗半年来,第三次明目张胆收到购物卡了。

想起离开支行前,老谭叮嘱过,“要顶得住压力,抵得住诱惑,才活得久。”

黄雅茹把购物卡放回项目材料里,给小张写了邮件,抄送胡行长:

“根据我行职位回避的相关原则,贵支行所有项目材料已原封不动转交我部领导,请知悉。”

审批部新来的领导从前是干纪委的,最讨厌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点击发送。然后把咖啡扔进垃圾桶,她还是不习惯这股又苦又涩又贵的味道,还是枸杞红枣茶养生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