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权臣父亲找回家之后
我是当朝宰相谢未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也是个死不足惜的平民游医。
被接回家的那天,我就知道自己就是枚替嫁的棋子。
父母为了「补偿」我,要将我嫁给了瘸腿的齐王。
我十分感谢他们。
所以当谢氏全家下狱,满门抄斩之际,面对「父母」的痛骂——
我笑着反问:
「难道你们从没想过,自己会落到沦落至今吗?」
1
我被谢家接回去的那一天,刚好是谢妙清的及笄礼。
当我跟着嬷嬷,穿过热闹的后花园之时,就听见交头接耳的声音传来,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那就是谢相找回来的女儿吗?真是不像啊。」
「是呢,这气度哪里比得上妙清姐姐啊?」
「不过,谢二小姐即便是养在那山间,也断然不会有那种粗鄙做派的。」
真是奇怪,原来京中贵女,有这么多是没人教养的。
虽然我没正经上过学堂,却也被师父教导过,随意出口伤人是最不能干的恶事。
领着我的嬷嬷此刻也放慢了脚步,那阵说话声也逐渐近了。
一个柔和的声音犹犹豫豫地响了起来。
「几位可别这么说……妙安这些年在外吃苦太多,她好不容易回家,无论像不像,都是一家人了。」
「父亲心软,依旧认我为谢府的二小姐,我忝为她的姊妹,自然是要好好关照的。」
我停住了脚步,正对上她的视线。
一双烟波含情目,两弯柳叶轻黛眉。
真的是她。
想必谢妙清也将我认了出来,对我款款一笑后,双眼中已然蕴满了敌意与傲慢。
她的声音却还是温吞的:「妙安,一路过来可好?」
好一副人皮面具。
我盯着她的双眼,也笑了起来:「有姐姐安排,怎么会不好?」
「那我就放心了。」
她话音刚落,便凑近了我身边,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继续:「谢妙安,你现在就应该算算时间,还能活上几天?」
我没有接话,而是问道:「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在山间行医时经常碰到一些病入膏肓,却精神健好之人?」
我没有刻意压下这句话的音量,是以很多跟在后面的贵女都听见了。
原本对我的讨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轮调笑声。
有位看起来年轻些的女郎娇声接话,满是不以为然:「既已经病入膏肓,怎么精神还会好呢?你这女子,不会还是个庸医吧?」
此话一出,笑声便落了满堂。
谢妙清也拿扇子遮住脸,满脸揶揄地睨着我。
等她们笑完了,我才慢吞吞开口:「诸位姐姐一看就是没生过大病的人,也不知晓病征不可一概而论。」
「有些病灶在脑中之人,无痒无痛,偏有用不完的力气,甚至还觉得比肩圣人,世界上所有的好处都应该是自己的。」
「师父曾经带我诊治过这样的一位病人。几位猜他后来如何了?」
有几个看起来没什么心机的贵女哪里听过这种猎奇之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出声追问:「他如何了?」
我缓缓答道:「那人是个佃户,却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大将军,问了诊不肯吃药,觉得师父是巧言骗他。」
「后来有一天,他与邻人吵架,被对方打得满地找牙,才猛然醒悟自己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穷人。」
我盯住谢妙清阴沉的面容,弯起了唇角:
「半辈子妄想骤然醒来,他受不了这种落差,竟然硬生生撞死在了家中。」
2
谢家没有好人。
谢妙清不是,谢相不是,谢夫人也不是。
我与谢妙清的身世相错,并非是一场乌龙这么简单,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调换。
在十六年前,当时还只是吏部尚书的谢未与即将临盆的夫人在求佛归来的路上遭遇意外。
马匹受惊,天降暴雨,诸事不便,天时地利没一个占的。他们二人,与随行的侍卫一同滞留在了郊外。
此地距离佛寺已有十数里之远,但其中一个侍卫对附近熟悉,说前方不远处有个村庄,可以暂时歇脚,待到明日再回到京中。
无奈之下,只能如此。
当夜谢夫人忽然临盆,请了村中的稳婆和村中的大夫应急。
谁知当时接生的大夫之中,有谢未政敌的人,他要杀死谢未还没出世的女儿。
幸好当时师父发现了他的动作,当机立断保下了谢夫人的性命,但那被暗害的女婴面色青紫,快要活不成了——即便活下来,也还是会有不足之症。
此前,谢未只得过一个儿子,不幸夭折;而他的夫人顾云心与受宠的景妃是手帕交,已经定了娃娃亲,如今景妃已经生了六皇子,谢家这边的孩子却一直没有着落。
谢未一心想要往上爬,是断然不可能放过这一门亲事的。
所以他立刻放弃了这个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的孩子,然后将村中另一个降生不久的女婴买了下来。
便是谢妙清。
谢未是个不顾亲缘之人,顾云心与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亲自在几个孩子里挑了最健壮的一个孩子。
也得谢谢她将我丢在路边,否则我也不会被师父捡回去了。
所以想想也知道,谢家今日将我找回来,不可能有什么好事。
在得知我在自家花园中对谢妙清出言不逊之后,谢未就没有给过我好脸色。
因为谢妙清凄楚的指控,他罚我在祠堂跪两个时辰,不准吃完饭,还罚我抄家规。
我险些翻了白眼。
能不能有点新意了?
师父是游医,居无定所,只在初时收养我那几年才安定一些。
我刚学会走路,我就和她一起爬山采药了。
跪两个时辰也能算磋磨?
想来也是,我和师父捱在半身高的山洞里经受狂风时,他们应该正一家和乐,宴请宾客呢。
在我将抄好的家规交给谢未的时候,他脸更黑了。
我看了眼他手上,谢妙清刚临的字帖端正秀丽。
再看我抄的家规,龙飞凤舞,估计只有我和药铺的伙计能看懂,顿时了然。
谢未果然发火,他将那几页纸丢到了地上,怒道:「你在消遣我?」
「我哪有啊,父亲。」我奇道,「只是我从未如姐姐一般正经练字过,无论写什么都是这样的鬼画符。」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直云淡风轻的顾云心给拦住了。
她朝谢未使了个眼色,又瞥我两眼,才笑眯眯找了台阶:「妙安快些起来吧,你父亲脾气急,你别见怪。」
「这么多年,终究是我们亏待了你,幸而赵大夫将你养得很好……」
我看了看满手的茧子与嵌进肉里的指甲,朝她怀疑地望了回去。
她显然也有些编不下去,立刻岔开话题道:「……目前好几个院子都空着,你可有想住的一间?」
倒是从未有人对我嘘寒问暖过。
我很是感动道:「女儿从未住过这么齐整的屋子,哪里都可以,但凭父亲母亲安排就是。」
顾云心的脸色似有不忍,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说话。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截断道:「女儿来府的路上,听嬷嬷说母亲近些年夜里不安,常常心悸惊梦。」
「女儿……曾跟着游医见过不少疑难杂症,愿意为母亲分忧。」
3
顾云心要维持那贤惠温婉的人设,自然不可能无故拒绝我。
而且她确实饱受困扰,更没有理由不给我面子了。
她没有犹豫,朝我招手。
我听话地走到她身边,跪到地上,搭住她的手腕。
指腹下传来的搏动虽然有力而平缓,看似是最普通不过的平脉,但起落明显,力有不足。
跟随师父行医多年,因为同是女子,我们最常见的便是妇人之症。
我瞧了一眼顾云心,那对沉静的黑眸中没有半分波澜。
便斟酌着开口道:「母亲当年……想来是受了惊吓,且产后见风,虽然在月中调理得当,但……隐疾仍在。」
「若是母亲需要,女儿自当为您分忧。」
那双黑眸忽的起了些兴味,我看见她的笑意愈深了。
她弯下腰,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柔声道:「好孩子……确实如你所言,这些年我也看过不少京中大夫,但他们都是男子,终归在经验方面有所不足。」
「你这些年受的苦……我们都是一家人,知晓之后,又怎么会好受?何况现在你师父……她将你养得如此出色,我们更要好好为你觅个好去处。」
想起师父,我心中一痛,立刻红了眼眶,低下了头。
即便顾云心不用假惺惺地说,我也知道她和谢未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替嫁罢了。
今上子嗣众多,其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便是皇后所生的太子。
时移世易,二十年前受宠的景妃,早在十年之前不幸去世,化作一抔黄土,六皇子赵晗是她仅剩的儿子。
赵晗少年坎坷,在十岁那年骤然遭遇意外,瘸了双腿,皇上顾念景妃之情,也心疼他,立刻将他封为了齐王,在此之前,本朝从没有过未成年而封亲王的先例。
齐王不良于行,但并没有就此自暴自弃,反而在政论上颇有才学,他曾比照名家另作过一篇策论,皇上看了之后满口称赞。
表面上看,齐王是最得宠的亲王。
但众人皆知,瘸子当不了皇帝。
如今,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立储之争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谢妙清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颇响,太子赵昙早对她有意,无论是对于谢家还是皇后,这门亲事看起来有百害而无一利。
唯一的阻碍,便是顾云心与景妃定下的娃娃亲。
景妃虽然已故,但皇上旧情仍在,且母族崔氏仍是京城颇有声望的官宦门第,对于什么都想要的谢未来说,这边的势力不可能放弃。
对于谢未这种多疑寡情的老狐狸来说,我这个意外苟活的「亲生」女儿,是最合适不过的棋子了。
好笑的是,他对外称我曾在城郊山下救他一命,将我认作义女。
谢家的嫡小姐,依旧是谢妙清。
我想不通,他们对我全无半点血亲情义。
为什么又理所应当地认为,我会听他们的话?
顾云心看见我难过的神情,以为我被说中心事,声音更温柔了一些:「安儿,你觉得齐王如何?」
那块沉沉压在心中的石头终于朝下落去,它直坠进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一时之间,我竟然对她终于问出这个问题而感到释怀与雀跃。
我抬起头,微笑着朝着她的双眸看去:「父亲母亲为女儿费心至此,女儿自然没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