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交涉
“我们将会对每层楼进行单独隔离，一楼大厅、二楼的三间阅览室，三楼的近现代文学及古籍阅览室，包括四楼的行政办公室及校史博物馆，每层楼都会安排单独的安检出入口和工作人员。”
这句话终于迫使注意力涣散了好一阵子的刘朔重新提起神来。
借阅台边端坐着的短发女人抬手将发绺拢至耳后。“只是为避免可能存在的交叉感染，各位无需过度担心。”
难怪今天凌晨一直隐隐听见冲击钻的嗡嗡声和走廊里金属碰撞的余音，看来这女人方才的长篇大论都是废话，只有最后一句的先斩后奏才是正戏。
屋里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倏地被这句话刺激至爆燃，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地向往借阅台的方向挤。
任萍见状，丝毫不慌乱地站起身冲身旁两位保安递了个眼色，俩人立即从后腰摸出一把手枪握在手里，人群登时噤声，紧捏拳头一脸怒色往前拥的几人也缩回脚步，换上平静的表情。
任萍皮笑肉不笑地睃视屋内几眼，旋即转身，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推门走了出去。
两名保安单手握枪，左右来回扫动以威慑众人，时不时将枪口向下点一点。不到半分钟，几乎所有人都蔫头耷脑地踞坐在地上。
“他们手里的枪，和你之前用的一样，都是92式。”席昌盛忽地开口，在几人之间低声耳语。
“嗯。”刘朔并不觉得奇怪，席昌盛一直对各方面的知识都有狩猎。
“这些保安到底哪来的枪？”李文挑眼望过去。
“你踏马不如问问郑波是怎么弄到枪的，那明显更不合情理。”孙方宏看着前方抖着腿的两人，不由恼火。
“郑波？他可能都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了。”李文讪笑一声。
这笑声明显大了些，黑魆魆的枪口立时指了过来。
整个屋里都彻底盈满死寂的时候，今日的负责人进门招了招手示意所有人下楼领物资。
等候时，李文特地注意力另一只队伍的人到底领取了什么——三根火腿肠、一瓶果汁、一瓶矿泉水、三桶泡面和一些肉脯饼干。
倒是丰盛得很。
不过自己这边队伍的人看上去并不失望，也并不愤懑，似乎都默认了另一边队伍的待遇。
也没什么问题，若是三四楼的人误站到自己这边队伍来，才真的是荒唐。
两只队伍渐次散去后，又有一些人抱着纸箱拾级而上，毫无疑问是往四楼去，等会儿他们将叩响那些不需要下楼排队人的门。
今天报刊阅览室的负责人是成大的一个老教师，随和善谈，李文从他嘴里了解到——虽然楼与楼之间已经相对成为禁区，但同楼层内的活动基本还是自由的。
和老先生聊完后，他倏然感到舒畅很多。
祁丰区图书馆的构造特殊，除了恢弘的主楼外，还有一个西北楼，只有两层，一层是曾经用来承办大型活动的多功能报告厅，而二楼仓库与主楼的二楼通过连廊连通。
而席昌盛笃定，他们的带来的物资都在西北楼的报告厅。
厅里的食品和水自然不是四人的目标，虽然整栋楼的口粮都集中在那里供统一分配。
关键是刘朔的那把92式半自动手枪，和两只压满子弹的弹匣。
那才是离开这里所必须的利器。
碰巧的是，傍晚五点左右，离开阅览室外出闲遛的席昌盛和孙方宏回来后立即故作神秘的凑到李文耳边说了一件相当值得高兴的事——
今天下午在西北楼二轮值的人，是汤宾。
辅导员？那一定可以卖个人情。李文脸上掠过一丝喜色。
刘朔坐在旁边翻看一本电影杂志，他同样听到这消息，但脸色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我去。”李文扬着眉毛朝孙方宏使眼色，“汤老师一定会念往日旧情，走个后门让我们进去取回点东西。”
“取什么？”孙方宏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随后压低声，“你不会是想去拿那把枪？”
“不然呢？”
片刻沉默后，孙方宏耸动喉头说：“听上去可能行得通。”
“我去。”一直沉默的刘朔忽然开口，“你们在这休息会。”
“我也去。”席昌盛半弯起身。
“不用。”刘朔抬手制止，“我们最近几次两两出行，再加上上午郑警官来找，已经够显眼了。”
十分钟后，刘朔走在连廊中，灼目的日光穿过窗棂在他脚下的地砖地面分割成斑驳的方形光影。他进入西北楼后，绕过几个垃圾桶，又转了两个弯，便来到楼梯口前，一个刚刚焊接安装完成的簇新发亮的安检门顿时映入眼帘。
安检门前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熨得笔挺的白色牛津纺衬衫和休闲西裤，打理着油亮的偏分，甚至扎了一条皮带。
“汤老师，您好。”刘朔看着眼前这位过去一直习惯全套远动服且从不在意发型的男子，忽地有些陌生。
汤宾睨了刘朔一眼，端起脚边放着的茶杯，旋开盖子啜了一口，又吐回一片茶叶沫到杯里。
“您好，汤老师，好久不见。”刘朔挺直身姿，又重复了一遍。
“刘朔。”汤宾看着他还算是恭敬的神情，终于应了一声。
“汤老师，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刘朔声线低了些，“我想去一楼，取点东西。”
“规定里不允许串楼层。”汤宾瓮声瓮气地说。
“汤老师，可是三楼的人也需要一层一层上去，不也是串楼层吗？”
“搞什么歪理邪说？那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住在楼上，如果电梯能用，需要他们爬楼梯？”
“汤老师。”刘朔再次尝试，“通融一下。”
“行了，是几层的人就老实待在几层，规矩就是这么定的。”
刘朔忽地有些恍惚，这根本不是以前会去学生寝室串门闲聊一整晚的辅导员，似乎只是套了皮的另一人。
“我们难道不是你的学生？”另一人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孙方宏又自打主意跟了过来。
理由大概和昨晚一样，“去上个厕所”，就是这么朴实的借口。
汤宾听见声音，面无表情地向出声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移回视线，翘起二郎腿，低声说了句：“都回去。”
“如果不回去呢。”孙方宏已阔步走到跟前。
汤宾咂摸了两声，扶着膝盖站起，缓步走进隔壁房间，等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把霰弹枪。
97式？这里都是制式装备，很可能和郑波的获取来源相同。
刘朔思忖着，心想发展了几千年的文明社会竟然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就退化到了手持一把枪就能说了算的阶段。
“汤老师，他没有恶意。”刘朔缓缓说。
汤宾点了点头，没有应声。
“我们只是想拿回我们的东西。”孙方宏补充道。
汤宾低头看了眼枪膛，又睥睨了两名学生一眼。“规定就是规定，我也是公事公办。”
见两人不肯挪动脚步，他又说：“另外，我不很喜欢你们一直在说的那几个字，什么汤老师汤老师的，这里没有什么汤老师。”
孙方宏他咂摸了片刻他的话后，眉头微微一皱。“那我们应该叫你什么？”
“那是你们的事。”汤宾说，“虽然没必要告诉你们，但简单说，我现在是这里的总务处干事。”
“嗬。”孙方宏冷笑一声，“还是预备班子成员呢。”
汤宾的脸色不易察觉的一紧，咔哒一声给手里的霰弹枪上了膛。
“现在回去，我不会向上汇报你们跑来这里说过严重违反规定的话。”
“我们只是想取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孙方宏又重复一遍。
“这里所有的资源共享。”
“不如这样吧。”刘朔扫了眼闪着银光的安检门，“我回去拿我俩的健康证明来，是你们这里的医生出具的，当时我们验了血，从头到脚地被检查过，等我拿来了，我们以避难者的身份和你谈，在我回来之前，他绝对不会移动半步，可以吗？汤主任？”
“你们，不会以为这个安检门装在这，是为了检查你们的健康状况的吧？”汤宾咧嘴笑了笑，看来那三个字让他很受用，“这东西，只是让你们知难而退的摆设。顺便再提醒你们一句，楼下通往报告厅的走廊上还有一道拉闸门，不锈钢的，结实得很，已经上了锁，建议你们别打什么歪主意。”
“当然不会打什么主意，另外，我们手里的那张健康证明早就已经作废了，对吧？”刘朔上前一步，“特殊病例的感染前期阶段，根本不是血液分析和体表检查能判断的，这两者只能筛查出普通感染者，对于那些疯子而言，根本没用。”
汤宾冷眼看着他，沉默半晌后，说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不在乎你是不是健康，无论如何，你都得待在你应该待的地方。”
刘朔眼角的余光秒到孙方宏的五指正在不自觉地聚拢蜷起。
“难以置信，真踏马难以置信。”孙方宏扯着嘴角笑道，“真踏马没想到你变成这副德行。”
“先顾好你们自己吧。”汤宾将枪口向上抬了抬，“吃好你们的一天一包面和一瓶水，老老实实待在这，你们就该知足了，说实话，真没想到你们四个能一起从学校跑出来。”
“这里除了我们，有没有其他成大的学生来过。”
“当然有，很多，三四十人是有的。”
“他们现在就在这里？”
岑寂在三个人之间持续了一会，汤宾才开口说：“告诉你们也无妨，只有少数几个人在这，并且你们接触不到，都在三楼，剩下的都被我们赶回去了。”
刘朔蓦地想起初到这里时看见的从轿车上下来的那几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汤宾。
“为什么不把大家都放进来？”孙方宏问，刘朔几乎能听见他的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
“空着手，能进来吗？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汤宾晃悠着枪管，轻描淡写地说。
孙方宏的表情像是在考虑能不能在一秒内抢下汤宾手里的霰弹枪，再一枪托砸断他的鼻梁。
刘朔很确信孙方宏能做到，因为此刻的汤宾看起来根本毫无戒备。
不过他不打算找麻烦，
刘朔轻轻拍了拍孙方宏，侧目看着汤宾说：“我们不是来挑起纠纷的，只是抱着希望来碰碰运气，但看来‘师生情’似乎没什么用，我们不该来，这就走。”
“刚才的事我会当作没发生，就像你说的，‘师生情’对吧？”汤宾放下枪说，“你们赶紧走，以后也别再过来，无论在这值班的是不是我，因为每个人都会说同样的话，直到穿制服的某个人过来宣布将撤离这里的所有人。哦不对，也可能不是所有人，不过到时候再看吧。”
刘朔没对他话里的关键词进行提问，抬手示意孙方宏一同离开。
走远几步后，汤宾的声音又在他们背后响起：“假如你们再出现，我会直接用子弹招呼你们。”
“那把枪怎么办？”孙方宏边迈着步子边问。
“静观其变。”刘朔转过一个弯。
连廊已经在他们眼前，刘朔忽然看见鲜血的印记出现在转角的墙上。
回到报刊阅览室后，刘朔发现了另一件让他略感惊奇的事——
这里竟有闭路电视。
负责人打开了天花板上悬挂的电视机，屏幕里正在播报本地新闻。
“暴力袭击”是现在播音词中的关键词，一名即将退休的教师发疯，之后一名女研究生发狂，同样发生的无差别攻击，不能确定的传染途径，被隔离的成筑大学，等等。
谣言一定传播得比电视要快得多，在这个信息时代，新闻传播将以指数级加速，传闻会让湖川市的封锁区外的每一个人相信他们同样处于暴力袭击的威胁中。
刘朔思忖着，挤到了人群中央，凝神盯住屏幕上的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