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让历史知识进一步走向大众，这是中山大学历史学系肖瑜老师矢志不移的目标，也是他撰写《基辅罗斯：东斯拉夫文明的起源》（以下简称《基辅罗斯》）的缘由。

《基辅罗斯》从斯拉夫人的起源讲起，梳理了罗斯诸民族的史前时代，介绍了东欧平原上的早期人类遗址，将东南欧的历史上溯到了旧石器时代。在讲到东欧平原上的古印欧人时，肖瑜老师认为，古印欧人是大约6000年以前分布在欧亚两大洲广大地区的原始民族的统称，是今天欧亚两大洲许多民族的共同祖先。古印欧人的后代后来越过大西洋、印度洋和太平洋，进入北美洲、南美洲、澳大利亚、新西兰以及许多其他岛屿。公元前3000—前2000年，伴随着古印欧人的大迁徙，在维斯瓦河和第聂伯河之间的广袤土地上，斯拉夫人、日耳曼人和波罗的海人的共同祖先开始逐渐从古印欧人中分离出来。他们在语言上已经与定居在印度、中亚或高加索的古印欧人有了明显区别。公元前7—前5世纪，斯拉夫人已经掌握了从沼泽和湖矿中冶炼铁的方法，其中的东斯拉夫人与波斯北部的游牧部落（包括先后进入南俄草原的金麦里人、斯基泰人和萨尔马特人）也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些详尽的宏大叙事为基辅罗斯国家建立进行了背景铺垫。

《基辅罗斯》不仅客观介绍了古罗斯国家建立问题上的“斯拉夫起源说”和“诺曼起源说”，而且详尽描述了基辅罗斯国家形成的历史细节，分析斯拉夫人的传统文化与拜占庭影响之间的关系，认为这两种因素都是罗斯大公国形成发展过程中的两大支柱。

《基辅罗斯》较为深入地探究了基辅罗斯接受拜占庭文化的影响问题，对弗拉基米尔皈依基督教的前因后果分析得较为全面，认为罗斯周边的强敌全都是一神教国家，继续维持多神教信仰则意味着与整个欧洲社会隔绝。而基督教这种一神教完全符合以君主为首的中央集权国家的需要。基督教加强了家庭和社会之间的关系，引入了新的道德标准，要求对普通人尤其妇女和儿童采取人道的态度。基督教的引入也有助于基辅罗斯社会文化的发展。基督教已经有了大量的神学文献和丰富完善的哲学体系。罗斯社会越来越明显的阶级分化也需要新的意识形态来做出解释。多神教强调在自然力量面前人人平等，但却无法解释和证明人类不平等的根源和发展，也无法回答人的生与死这类终极命题。而基督教引导人寻求精神上的自由和道德上的完美，远离世俗。因为生命的意义不是由权势、领土、宫殿决定的，而是由灵魂和道德水平所决定。皈依基督教意味着罗斯融入了基督教世界。高度发达的拜占庭文化开始进入罗斯领地。基辅的文学、艺术、法律、礼仪和习俗从此都打上了拜占庭的烙印。基督教的存在绝不仅仅局限于教会内部，它开始渗透到基辅社会和文化的方方面面。在政治方面，基督教促进了国家的团结，也强调了基辅罗斯与拜占庭以及整个基督教世界的关系，因而赋予了基辅大公及其公国一个更为坚固的意识形态基础。

《基辅罗斯》用浓墨重彩描绘了基辅罗斯大公国与东南方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如哈扎尔人、佩彻涅格人和波罗伏齐人交往的历史画面。这样的写法很有见地，因为与游牧民族交往“对俄罗斯的民族风骨和文化特质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基辅罗斯的地理形态具有开放性。在东方，平缓的大平原和辽阔的亚洲原野毫无阻碍地连结在一起。罗斯，甚至东斯拉夫民族的社会发展进程，与东方、南方大草原上的邻居，尤其是与突厥语系的游牧民族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历史、地理联系。俄罗斯的主流历史学家（如格·弗·维尔拉兹斯基的《俄罗斯历史》）都承认俄罗斯与东方、南方游牧民族之间长期存在的相互影响、相互适应和相互同化现象。中国学者彭树智先生也注意到了俄罗斯与游牧世界的地缘性交往问题，他说：“地缘性交往对文明发展的影响，与时共进。俄罗斯地处东西方结合部，跨居欧亚大陆。这种帝国疆域，使俄国与近代东西方文明相互交错，表现于政治交往的扩张性质。这种结合部的地缘文明，也孕育着20世纪苏联演变的缘由。”当代俄罗斯联邦境内的民族矛盾以及俄乌冲突都昭示着研究俄罗斯与游牧世界地缘性交往问题的重要性。

读完《基辅罗斯》，就能进一步感受到东斯拉夫文明史是具有鲜明特点的地区国别史，它能为世界历史的多样性提供了一个十分典型的范例。《基辅罗斯》为东欧史知识走向中国大众打开了方便之门，理应得到社会的高度重视。

《基辅罗斯》在普及东欧史知识与提高东欧史研究水平相结合方面下足了功夫；不仅提出了诸多令人耳目一新的独到见解，而且图文并茂、雅俗共赏、深入浅出。阅读之后，能让人进一步体会到中国的俄国史研究应当走出大学校园专业者的狭小圈子，需要在社会大众的广阔天地当中，进行一些普及俄国历史知识的工作。因为现在社交媒体平台上传递的所谓俄国历史知识有的错讹百出，有的真真假假、鱼龙混杂。因此，普及大众所需要的俄国历史知识，应是专业研究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和担当。彭树智先生曾说：“只有把历史知识普及到大众中去，才能在更大的范围内，发挥史学的开阔视野、启迪智慧、提高素质、教化育人的诸多功能。”在这种意义上说，肖瑜老师雅俗共赏的这项写作工作十分值得肯定。

客观、真实是历史学的灵魂，书写俄国历史最重要的就是尊重历史的真实性，不论是专业深奥的学术著作，还是面向普罗大众的普及读物都不能逾越这条红线。《基辅罗斯》在充分尊重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讲究可读性与趣味性，独具匠心地把这两者有机地结合起来，在尊重历史真实性的基础上，用生动活泼、简明易懂的语言来叙述东欧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和人物，略有文采地呈现出各种惊心动魄的历史画面。《基辅罗斯》史实叙述准确，融知识性、趣味性、可读性于一炉，克服了历史专业书籍枯燥无味、难以吸引读者的弊端，不愧为一部令人爱不释手的上乘佳作。

（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202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