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承诺（一）

“除了脚印，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胡志远说，“侥幸的是，肖继中受到袭击时奋力挣扎，凶手的针头钻偏了，留下一片瘀痕，否则，我们只能得出心脏病突发的结论。这正是凶手的本意。”

“凶手在厕所里杀害被害人，”黎政补充说，“他的脚印在厕所多处出现，表明他在厕所蹲守过，对被害人的行踪非常清楚。”

“凶手用注射心脏病药物杀人，显然是不想留下痕迹。”丁杨插话道。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肖继中被害案分析会。车小宁以调查假冒伪劣产品销售线索为由成立治安侦查组，安排丁杨与孙倩倩到梅阳分局协同办案。

“我们再回顾一下，”胡志远说，“肖继中下午跟儿子通过QQ视频，儿子让他在家待着，不要出门，一旦有风吹草动就报警。晚饭后，他接了个QQ电话，通话时间五分钟，但来电是个网络号码，只能查知来自市内，无法确定地点和来电人。老人对来电随手做了笔记，标明是女声，疑似推销医疗器械的女人，对方警告他不得报警，否则……照理说，说狠话的应该是男人，但网络电话传出的可能是电子声，不能确认对方一定是女性。随后，他便出了门，上了公交车，躲进歌舞厅……可是，这一路上都没有找到凶手的视频，连公交监控里都没有这么个人……”

丁杨搓揉着下巴说：“凶手一定是跟踪进入歌舞厅，因为他无法预测老人会去哪里，只是临时起意。蹲守厕所，因为他对歌舞厅熟悉，知道老人无处可躲，只能往那里去。”

“有道理，”胡志远说，“公交车只有投币处有监控，他可能从后面的车门上去。歌舞厅一定有后门，或者攀缘上了二楼。”

“歌舞厅后面是块没有路灯的空坪，四面都有小巷可以进去，”苏南说着，捂嘴打了个哈欠，“我已经问过住在小巷边的每个人，没人注意到那里，也没发现攀爬的痕迹。”

丁杨问道：“后门呢？那里通常会有些急不可耐的男女……”

苏南说：“我们也询问过在地坪里休息的人，都说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强超走进来说：“打扰一下，我的机器人搜索到了一条信息，有一个论坛提到名叫‘雷神’的版主。此人的技术手法跟死者接到的网络电话的个性特征相似。”

在网络上找人，有两个办法。如果有邮件或者论坛帖子的真实文头，可以查看路径说明，从中了解信息从哪里进入，搭载什么软件进入它被发现的那台电脑IP。按规定注册的用户，便会显示真实姓名和地址。

但是，通常说来，黑客都使用假文头，以防被人跟踪，他们也不会用真实地址注册。所以，要找到他们几乎不可能。但正如强超所说，每个黑客，特别是擅长编制软件的黑客，都各有各的个性特征，就如笔迹，不论你如何隐藏，点划勾撇，总会有你的个性。

强超在论坛找到“雷神”后，随即将超级木马载入警用地理信息系统，键入“雷神”的个性特征，每碰到一个新的论坛，或者公号平台，或者新闻论坛，就会拿“雷神”的特征去对号入座。找到同类，便会“叮”地发出警报，并将那些信息归纳整理。

“你追踪到它在哪里了吗？”苏南问。

“对。”强超有些激动，他拿出一份打印件，“那个地址应该是有效的。你们看这条线，它代表着木马的追踪路径，一路向西，最终停留在雁麓区的中部，末端那个方框里有个问号，说明追踪的不是独立终端，而是一个虚拟系统。”

丁杨望着那个图形，轻轻敲着屏幕：“它正在移动中——如果不是车载的，就是上载了游离程序。”

苏南说：“要不我去查查看？只要它不下线，就脱离不了在线地图服务的共享环境，相信一定可以捕捉到。”

丁杨摇摇头：“能否捕捉到不重要，但一定要查明它是不是车载的，这很重要。”

苏南打了个响指，马上去查实。黎政关切地问强超：“还追踪到什么信息吗？”

“重要的在后面呢！”强超说，“我破解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的文档曾被粉碎过，恢复后发现，内容跟丁领导的报告差不多。”

“你是说我的立案报告吗？”丁杨问。

“是的，他的资料是从网上搜集来的，网址、发帖时间、发帖人，记得清清楚楚。尽管发帖人用的是网名，但如果细究，可以查出些具体的知情人。还有几段录音，听起来不连贯、不清晰，不过有些关键词，可以引发一致性联想。”

“你是说，里面的内容都是关于假冒伪劣产品的？”丁杨问。

“具体地说，是反映有人假冒康馨医疗器械，还有就是线上线下康馨产品、真假康馨产品的价格对比等。”强超说。

“好吧，这至少将我们两个组的案件完成了串并……”

丁杨点了点头，却又疑惑地说：“还有一个问题，老人电脑里的东西始终没有说到康馨集团有什么问题，他的被害会不会是想搞倒康馨集团的人干的？老人也提到了‘魔法鹦鹉’，还对它加了粗、描了红，似乎与电话里的电子声有关系；还提到蒙兰兰，提到她的志愿服务协会，似乎女志愿者也跟‘魔法鹦鹉’有关系。这些信息跟杀人案到底有没有关系？”

黎政对此没有发表意见，他看了看表，等丁杨说完，便说：“好，大家查明了很多重要情况。下面，我分一下工。请小崔将发现的信息分类打印。志远，你安排人逐条进行分析调查，不论与命案有没有关系，将每一个人都找到，并核查提到的每一件医疗器械，识别真假，对比价格，看看其中到底有什么猫儿腻。孙倩倩，你继续跑市场监督部门，结合志远的核查情况，跟网管办联系，比对他们提出的所谓负面新闻。丁杨，你还是和小崔盯住网络。”

“好。”胡志远说。

“等一等，”丁杨说，“对所有可能性保持开放不错，但对已经判定有关联的情况还是要重点查，以便尽早突破，使网上追踪更有针对性。”

黎政表示同意。

丁杨坐着没动。强超走到门口又返转身，说：“老人虽然也提到‘魔法鹦鹉’，但我觉得很可能是你封杀的平台流出来的，跟其他的信息没有关系。肖继中其实并不能肯定女志愿者跟电话女声是一个人，我们查不到女声电话是从哪里打出来的，但每条帖子里都提到它，它一定存在，这就给我们的追踪出了难题。”

丁杨站起身，直视着强超的眼睛：“我们不止一个难题，记得那个研究保健养生的医疗技术研究所吗？还没有结果呢……还有蒙兰兰，她也是个谜。”

说到蒙兰兰，丁杨突然想起肖可语，她的声音，她的容貌，她的抚爱。他已经一天多没跟她联系上了，只听黎政简单地提了一句，肖可语打了一个电话回来，说是她要找的知情人死了，她要追查的邮件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黎政和胡志远一直对此神秘兮兮的，甚至对自己也不肯明说？

驱车从分局前往文化演艺中心的路上，丁杨试图联系肖可语，可她的手机一直关机。沿途的玉兰花，尽管受到汽车尾气和摩天大楼交相挤压，仍顽强地绽放着，张扬着多彩的韵味，它顽强的生命力令人叹服。

越往西走，车流越是陷入了环城工业园玻璃与钢铁的建筑群，这是无形、无灵魂、无边界、无历史的象征，汉洲因为有了这些才成为中部发展迅速的城市之一。城市原住民，虽然感觉到了正在来临的变化，但因为怀旧情结，仍抓着过去的习俗。他们没有一夜暴富的动力，对于他们来说，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衣食无忧。

到达文化演艺中心的时候，已经十点多，表演在一刻钟前就已经结束。丁杨将车停靠在地下停车场的出口边。

他顺利地来到舞台出口处，有二三十人在那儿等着，都是些年轻男女，衣着光鲜，发型颜色五花八门，与他上次带着肖可语参加演唱会后，在宴会上看到的人完全不一样。在这等着的是些铁杆歌迷，有的来自志愿服务协会。

他走上前，问一位年轻姑娘是否在等蒙兰兰。姑娘面露喜色，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还要等多长时间，显然蒙兰兰不会很快出来。这对丁杨来说不成问题，需要等多久就等多久。他试探着问姑娘是不是志愿者。姑娘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对此毫不知情，还是故意回避。蒙兰兰的志愿者疑似参与了伪劣产品的高价推销，也许和肖继中命案有直接的关系。把两者串联起来的，是网络电话中的曼妙女声。

警方已经找过盈盈，尽管她本人极力否认推销产品，却主动承认电话里的声音跟她很像。鉴于科技手段对声音的高度模拟，不可能完全认定曼妙女声就是盈盈的语音，不过，即使模仿，盈盈也可能是其原型。只要涉及盈盈，蒙兰兰就脱不了干系。丁杨希望蒙兰兰与此无关，但眼下的事实却让他无法说服自己。

还有封翎，演唱会之后初次见面，封翎便提出要给他送股份。这绝对不是随口一说，他的说辞一定有背后的授意，每一句话都是预先计划好的，其目的显然也不是因为他在封杀负面舆情上出过力。

这时，门开了，封翎首先走了出来，心不在焉地观察着等候的人群，这表示蒙兰兰就要出来了。丁杨走进阴影里，想在旁边观察一会。

随后，蒙兰兰被人簇拥着出现了。虽然天气有点热，她仍戴着一顶渔夫帽，用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脖子上围着一条丝巾。门口响起热烈的掌声，她面对歌迷，报以开心的微笑。但丁杨对她的样子感到吃惊。她的眼神看上去疲惫不堪，比上次见面状态差多了。

歌迷向她围拢过来。前面两人自然地拥抱了她。接着，封翎来到她身边，伸出手，为她隔出一点空间。她确实很需要自己的空间。她已经精疲力尽，但仍硬挺着回答了几个歌迷的问题并为他们签名，也许这些问题她已回答过一百遍了。

她真的很努力。丁扬在心里赞许。

只剩下四五个人时，丁杨悄悄地走进她的视线，虽然还在一片阴影里。蒙兰兰低头签着名，却感觉到旁边多了一个人。

签好名后，她抬起了头。丁杨站的地方半明半暗，觉得她应该认不出他。但他只是感觉她在暗暗观察四周的阴影部分，或许心里在想那会是谁呢？她有着名人应有的雷达，一种本能的探测器，会发现有所求的人。

一辆汽车驶过来，这是接她回宾馆的高级轿车。

封翎走到车前，跟司机说着什么，丁杨趁机走到灯光照亮的地方。蒙兰兰放下最后一本签名，转过脸，清楚地看见了丁杨。她手里的笔停了下来，两人四目相对。

也许是因为突然见到丁杨，让她感到太意外。她十分紧张。丁杨待在她旁边，保持几米的距离。又有两个歌迷冲过来，问她问题，但她明显在敷衍，想早点结束。

歌迷都走了，封翎走到她身边，看到了丁杨。他没有出声，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明显表达出看到不速之客的不安。

“兰兰，准备好了吗？那边等着呢。”封翎喊道。

蒙兰兰朝丁杨转过身。她一定想着上次的见面，想着丁杨问她的几个跟过去的感情没有关系的问题，表情显得十分矛盾和纠结。她朝丁杨伸出手，抱歉地笑笑，说：“今天没时间，我随后联系你，好吗？”

蒙兰兰狠狠地掐了一下丁杨的手心，然后松开。轿车的门开着，突然间她就上了车。丁杨一句话都没说，更没有去追，没有必要。

丁杨有太多的问题要跟蒙兰兰验证，但跟蒙兰兰想的不一样。他的问题都跟案子有关，而她不论知不知道，都不可能在文化演艺中心的出口给他答案。

目送轿车的尾灯渐渐融入汉洲的夜幕中，丁杨感觉到了蒙兰兰内心的黯然。不知是因为表演太累，还是见到丁杨太紧张，蒙兰兰与他拉手的那几秒钟，让他看出了她有很多话要说，但所有的话都藏在逝去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