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对话:如何优雅而高效地说服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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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正确的教育方式

我很早就意识到,我从小就接受到了脑力和体力的双重训练。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是仍然体魄强健,喜欢斗勇争胜,冲着人大吼大叫,几下就把对方摔在地板上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同样是我,也能轻而易举地微笑着,精心措辞,几句话就让整个局面平静下来。看看我,多像一个语言博士!

我跟所有人一样,如果开车时被剐了一下,我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报复。如果有人冲我大声咆哮,我的第一反应是把他的脖子拧下来。问题是,就像所有没有失去理智的人一样,如果我这样做了,我事后一定会后悔。我是经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意识到,一个掌握了柔软对话的高手,同时一定是一个最需要它的人。我确实很需要它。有时候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好笑,我常常会在开车去机场的途中被激怒,朝着另一个司机握拳示威或者竖中指,而我去机场的目的,却正是要飞到另一个城市,去教人们怎样应对棘手局面。

但是,我仍然认为我是最合适教授柔软对话的人。柔软对话学院的成功,使我有机会带着感恩的心回望过去,虽然我不后悔我经历的一切,但是如果换一个人,这些经历很可能就会让他觉得痛苦,同时让他的性格变得尖刻。

我的父亲是一个军人,他和我母亲的婚姻在我3岁之前就无药可救地恶化了。于是我被母亲送上了一辆从加州开往纽约的火车,她给了一个服务员几美元,让他帮忙照顾我。我此行的终点是我祖父母家,纽约州的伊卡萨市。

在我的记忆里,我是在孤独中长大的,是一个独自在峡谷沟壑转悠的山里孩子。那时候,发生在我身上最重要的事是我认识了一个老切诺基人,他教会了我跟踪、追踪的本事。大家叫他“迅流”,这个印第安人总觉得欠我祖父一份人情,并且一直心怀感激。因为我那个时任康奈尔大学法律教授的祖父在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无偿地帮助他保住了他的40英亩土地。有这层关系在,这个老切诺基人将我置于他的“羽翼”之下,我非常开心能够跟着一个真正的印第安人学习印第安生活方式,这种机会不是随便能碰见的。

虽然我在一个常春藤教授的家里长大,还每天阅读大量书籍,接受良好的教育,学习组词造句,得体地说话,但是我仍然是一个语言尖刻的孩子。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我成长的环境是一个多么难得的环境。我祖父母很注重对我的教育,他们培养我,使我具备进入文雅上层社会的资质,但就我自己来说,我却更加喜欢运动。但是我仍然会觉得母亲不想要我,我是祖父母的负担。从幼儿园起,我的成绩就总是不尽人意,而这恰恰是一个真实的乔治·汤普森:一个急性子、脾气火爆的小孩儿,永远跟别人合不来。时至今日,我仍然能在我自己身上见到那个小孩儿的影子。

在我内心,永远有两种观点在交战。第一个声音说:永远别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我。第二个声音说:要小心第一个想法,别太极端。

小时候,我非常讨厌上学。我永远都在挑战权威,永远都在问“为什么”,每次有人叫我去做什么,我一定会先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我迫切地想要赢得所有的争论、打赢每一场架、在任何游戏中获胜。那会儿我的档案上全都是对我的将来的可怕预言。虽然在高中的时候我是个运动健将,全美明星级游泳运动员,但我对待学业却从来不上心。

1959年的秋天,我开始了高中的最后一年。我的教学顾问,一个年老的女士,将我拉到一边,这几年中她几乎尝试了所有的办法来说服我好好学习,但是最终都失败了。她对我说:“你是个炙手可热的游泳健将,但是在真实生活中,你将会常坐冷板凳,没有人会搭理你。你的这种成绩,没有大学会愿意要你。你最终将一事无成。”

我坐在那儿,愠怒地等待着她接下去的说辞,老一套补救的话,典型的比如:“所以你最好现在开始醒悟,好好学习吧,年轻人!”但是,她却没有了下文。之前那番话就是她所有要说的话。她已经对我做出了她自己的宣判。对于我这样一个无药可救的学生,他们已经想尽了办法想要帮助我,让我醒悟,但是我证明了我自己不值得这样的期待,我也从未为此付出努力。所以他们决定放手了。你的人生你自己负责,祝你好运吧!

我成功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我变成了一个每门功课都优秀的学生,并且同时被好几所顶尖大学录取。我选择了科尔盖特大学的英语语言文学专业。我仍然时不时会发脾气,但是我慢慢学到了将我的愤怒和侵略性以一种更加能为社会所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我非常喜欢阅读、学习、思考、辨析和讨论。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决定去教书。所以当普林斯顿高中(新泽西州)的一个教师职位空出来的时候,我去应聘了。我完全不知道迎接我的将会是什么,也不知道我的生活将彻底地改变。

我的任务是教英语和阅读,还包括管理一个问题学生的辅导班。在我接手这个班的时候,没有人告诉过我,他们上一个任课老师被揍了一顿,最后流着血被扔到了自己的车里。直到去年教这个班的一个女老师,脚踝被绳子拴住,身子被放到二楼的窗户外悬挂着摇晃,我才意识到,这是个能将老师生吞活剥地吃下去,然后再把渣渣吐出来的班级。

这是一群不太适合用心学习的学生,他们已经高三了,但是明显没打算进大学。我原以为他们会喜欢来源于真实生活的动作小说,所以我给了每个学生一本关于男人和战争的书,《上帝是我的副驾驶》(God is My Co-Pilot)。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是早上8点05分,而我甚至都没到22岁。

过了一会儿,一个叫作皮特的大个头黑人学生站了起来。用一种仪式般隆重的姿态慢慢地将书撕成了两半:“我才不会读这个破玩意儿”,他说,然后将书撒得满地都是。剩下的每一个学生,马上跟着做了同样的事。

现在怎么办?即使我非常想这样做,我也不可能同时将这30个学生都教训一顿。如果我把他们全都送到校长室,我在他们眼里就永远成了一个懦弱无用只会告状的可怜虫。谈谈动机吧!但我完全没有想清楚该从哪里开始,也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整个教室的学生都轻蔑地看着我,好像在说:“有种你就做出点儿什么来!”

我当时彻底地束手无策了,在绝望中我甚至把皮特叫成了杰克。“你又是什么来头,杰克?”我说。

他对我怒目而视,眯起了眼睛:“什么?”

“你是靠什么养活你自己,凭什么撕别人的书?”

“我是机械师。”他说。

“哦,是吗?”我说,“汽车机械师吗?”

他点头:“我是这儿最好的机械师。”

“你没开玩笑?要是我告诉你,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呢?”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我就是一个机械师!”

“可是你说你是这儿最好的机械师。”

“不信你随便问谁,他们都能证明。”

“要不你自己来证明一下?”

“怎么个证明法?”

“这样吧,既然你任何书都不想读,明天你来讲!”

“讲什么?”

“你来做老师,”我说,“你带个汽车化油器来,向大家展示这玩意儿是怎么工作的。如果真像你说的,你是这儿最好的机械师,你就应该能够教会我们你的工作。”

“你没开玩笑?”

我瞪着他,直到觉得自己的气焰压过了他,然后摇摇头。

“没问题。”他说。

第二天,他果然拿着个汽车化油器出现了,那东西被包在报纸里,还在滴着油。我承认我当时应该多留个心眼儿的,直到那天的晚些时候,我不小心听到另外一个老师在抱怨他的汽车引擎里有东西不见了,我才明白皮特是从哪儿弄来的化油器。

皮特并没有给我一个简短介绍他的机会,他大步走上讲台,指挥我坐下,然后“扑通”一声将油化器磕在桌子上。“所有人都给我闭嘴!”他叫道。

在皮特开始他的课程之前,我一点都不懂汽车,也从来没想去弄明白。突然地,在这个自己专业的领域,皮特变得能言善道。他充满热情地讲解油化器的工作原理。他不仅仅自己很熟悉这玩意儿,他还能将它的原理向别人解释清楚。

等他结束后,我由衷地告诉他,他做得非常棒。然后我问他,是否对赛车也有所涉猎。“我不懂那个,那个跟这个不同。”

“那么去搞明白,下个月你得再来做一次演讲。”

“我上哪儿弄辆赛车去?”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也许你可以去图书馆试试。”

他开始骂骂咧咧了:“我从来没去过什么图书馆,我以后也不会去那鬼地方。”

“我不管你从哪里去搞到你需要的信息。反正你得弄明白了,然后回来教我们!”

还有一个孩子说自己玩台球玩得特别好,我也让他用同样的办法向大家展示。我甚至弄来了一个小台球桌。这个数学从来没及过格的孩子给我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他从角度、阻力、摩擦力等方面做了清晰的阐释,我之前闻所未闻。于是,我向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让他去钻研几个世界顶尖台球高手的套路,第二次展示的时候教给大家。还有个女孩跟大家分享了她在一个当地烘焙坊学到的东西。一个山里长大的男孩展示了怎样去设一个陷阱。

每个星期五,我会讲讲道德、伦理,并且适时地展露一下我自己在武艺方面的造诣,这样能让这些孩子清楚地认识到谁是真正的老大。最初的30堂课,我几乎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那儿听这些孩子展示他们最感兴趣的事情。

当大个子皮特要进行自己第二次展示的时候,他拿着一叠便条纸出现了。我从来没提过什么便条纸的要求,“你拿着那些东西干什么?”

“图书馆那位女士说这些对我的展示有帮助,”他说,“他们那儿居然有整整一块区域是关于汽车的!喂,我说你到底还让不让我教课了?”

最终,所有的学生都做了两次老师。与此同时,我根据他们各自的兴趣订购了各种图书。很快,他们就开始自发地阅读和写作了,而我从没有明确地这样要求过他们。皮特开始到哪儿都随身带着本字典,只要发现自己不会的词,就缠着我让我教他。他最终进了俄亥俄州的中央州立大学。

很多人在教别人东西的时候,都对教学的理念没有任何了解。教育的目的是扩展心智,而人的心智只有在被鼓励、有自发动力的时候才能扩展。要激励人们学习有很多种方式,但是最根本的原则只有一条:提高期望值。

我当时在几乎不自知的情况下,成功地将那些孩子的期望值提高了。他们以前觉得自己是失败者,从未被鼓励,自己也从不在意。但是当他们被给予了机会,去展示自己熟悉的专业领域时,他们获得了自信,甚至有了动力去拓展自己的知识,去学更多的东西。他们对自己的期望值被提高了。

与此同时,关于教育这门学问,我也学到了以前在课堂上从未学过的东西。虽然我必须承认,这些东西还只在理论阶段并且有些晦涩,但是我还是大开眼界。我同时学到的一点是:要做成一件事情的核心原则只有一个,但是却有几百种做成这件事情的办法。比如说怎样去激励学生,核心原则就是提高他们对自己有期望值,但是怎样达到这一目标,却有无数种办法。后来我将这一点也应用到了我自己的专业领域——柔软对话中。举个例子来说,要让一个人平静下来的方法成千上万,但是当你明白,要做到这一点最核心的原则是“想要安抚对方,你必须与对方换位思考,要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你就可以好好考虑,这个原则用什么办法才能被最有效地执行,什么办法对这个你需要安抚的人最起作用。

我在后面会好好谈谈这些原则,怎样用最好的办法去执行这些原则。我在这里提到这些,是想说明我的教育理念和意识是怎样产生的。虽然当时我几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但是那个班最难搞定、最富有挑战性的叛逆学生们,在教育和交流这个领域上教给我的东西比其它任何时候都多,直到我成了一名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