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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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啊哟!轻点,轻点!”侯七手里拿着块壮馍,眉头挤成一团,大大小小的馍渣从他嘴里胡乱喷出来。他手肘猛地撞了下奚老五,“你在俺伤口上放蚂蚁了?!”

“恁还说得出全乎话!算恁命大!喂!灯凑近点儿!”奚际礼没理他,借着那点昏光继续把手里抓着的一把香灰捂到侯七脑袋上的裂口处,直到不见渗血了,扯了条布,把他脑袋包了包。

“际香(奚际香,负责打探教堂的情况。)不是说只有长胡子一个么?”侯七摸了摸刚包好的脑袋,受伤的地方胀胀的,他拿个手指轻轻按了按,“咋还多了一个?”

“邪了门!长胡子还不在!”黑暗处好像是奚金兰的声音,“际香,恁他娘的!一双眼睛是拿来出气的么?”

“是哪个王八把老子推在前面的?”侯七道,“就挨了这么一下子!让老子知道了没他的好!”

屋子里涌起一阵窃笑。

这时屋门外一阵冷风钻进来,吹的油灯的那点豆粒儿大小的火焰剩了点蓝苗苗,奚际礼赶紧拿手一拢,救下了那点儿灯火。

进门的是刘德润。

“别他娘在这里胡唚了!”他没好气的把一包东西往炕桌上一扔,发出一阵脆响。

屋里的人一听就知道,那包袱里八成是钱。如同见到饵的鱼,都围了过来。

只有奚老五在暗影里反倒往后稍稍退了退。他怀里揣着个匣子,生怕与人碰到,被察觉出来。他打开这匣子的时候,火把的光正好一晃,匣子里面闪出一片金光,直接把他心底都闪亮到了。金子!他狂喜的同时马上就把匣子合上了,揣进了怀里。

一路上也没办法避开人寻个地方先藏起来,眼下回到曹家的地方,他只好把这泼天的富贵就这么惴惴不安的揣着。眼看着天就快发白,这么冷的天,硬把他痱子都急出来了。

刘德润解开了桌上的包袱,那盏油灯也被人递到了德润身边人的手里。

包袱里是些碎银块和几张票子。

屋子里一片寂静。刘德润就着灯看了看围在桌边的这几个,俗话说,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果然。

“今晚弄的,曹大当家的说俺们几个弟兄出力多,多分几个。”德润道:“老五和效方叔出力最多,一人拿三十两。其余的恁几个匀匀,给分了吧!”

“娘的,一个囫囵的也没有!”

“那不正好吗?”刘德润循声往说话的人扫了一眼,是际礼。的确,几个成锭的他和曹家老大已经拿了,“就恁,拿着成锭的银子往外使,怕没人知道你做了事吗?”

奚际礼没再作声。

“把钱分了,今晚就各走各!”德润把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继续道:“别说俺事先没照应。这回杀的是洋人,要是让官府抓到,不论首从,绝不会有好果儿等他。只一句,散的远些,不要在这河边走,免得湿了脚。恁们自己掂量。”

“这就走?!”

“咋?你还打算留下来等老曹家天亮请你吃完席再走?”

“德润哥,听你的!”

刘德润没再说话,只看着几个人把各自的钱揣了,披着夜色出了门。

“效方叔、老五,”奚际田和奚效方要出门的时候,刘德润叫住了他们,“恁叔侄留一步。”

奚老五脚都跨出门外了,极不情愿停了下来。他没站过来,一只手把怀里的匣子往腋下挪了挪。

“咋?”效方问到。

“效方叔,”刘德润左右望了望,见人都散了,从怀里摸了半天,踅摸出两锭银子,把大点的那个塞进效方手里,小点儿的给了老五,道:“恁瞧,为俺这点事偏劳你跑回来,还担这大的风险······少了些······”

效方接到银子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对刘德润生出一种鄙夷。他把银子往怀里一揣,拦住了刘德润,没让他往下说。他一拱手,道:“德润,咱们爷们不说那些。俺原本也不冲这几个来的。眼看天就要亮,就在这里别过吧!”

奚老五也冲德润拱了拱手,德润点了点头。

奚家叔侄看了眼天,转身在第一声鸡鸣和几声狗叫声里出了庄。

“叔,恁看!”奚老五出了庄子后整个人都松快了。他从怀里掏出那只匣子。

“啥?”

“俺也知不道,”奚老五道:“沉甸甸、金灿灿的。”

匣子雕花镶铜,做的挺精致。

奚效方拿到手里,匣子还沉甸甸的。他打开匣子时,里面一个砖头般物件,奚老五看着他叔把这物件从匣子里拿了出来。

果然,借着麻麻亮的天光,这物件当面鎏金,侧面更是金光闪闪。

昨晚那一瞥还真没看错!没白为它提心吊胆了一晚!奚老五情不自禁傻笑起来。

奚效方打开这物件,里面却是一页一页,一行一行印着跟他在军营的洋枪上差不多的洋字码。他只快速翻了两下,便把这物件合上,重新放回匣子里,还给了他侄儿。

“叔,这边上是金子吧?”

效方看了看他侄儿,点了点头。

“是个啥?值钱么?”奚老五把匣子合上,揣回了怀里。

“是个洋物件。”效方道:“恁听叔一句。不管值多少钱,恁都得藏好,可不能轻易拿出手!”(那其实是一部精装本《圣经》,奚老五一直将其藏在自家土墙夹缝里,后来由其后人发现。)

“叔,你往哪里去?”

“昨晚这事儿一定会闹大。”奚效方回望了一眼来路,看了眼他这侄儿,叹了口气,道:“采石矶是不能回了。恁别问俺,俺也不问恁。过了这一劫再说吧!该着俺们爷俩见着的时候,自然能见着。”

······

女人看着娃娃在奶妈怀里睡得熟了,轻手把他抱起,放在炕上,奶妈把娃娃四周的被子掖了掖,女人轻声交代了奶妈几句,等奶妈也在娃娃身边躺下,她才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出了门,把房门掩上,将一边的门扇稍稍提了下,把门轻轻扣上了。

女人回到上房,闫武义正一个人在呷酒。

“哟!”女人看了眼桌上的碟子,一笑,自己取了个杯儿,在闫武义对面坐下来,“还知道给自己添个皮蛋!”

闫武义一笑,拿起酒注子,往女人杯里斟满了。

“真的要住到城外去吗?”女人自己喝了个满盅。

“嗯。”闫武义用筷子拨了些拌菜放在女人碟子里,“你住在这大城里面知不道,外面可不静。老夏昨天跟俺说,河南边的巨野县有德国人被杀了。还知不道德国人会咋样闹呢!这边的闫书勤、赵三多他们一点风也没有,洪大人那里可是燎了火了。”

“没点风那不正好么?”女人给自己满了酒,手肘搁桌上,拿杯子在闫武义杯子上轻轻碰了下,“你们这些个老爷们!人家闹你们担着心,人家安分了,你们又嫌人家没了动静!”

“傻老娘们儿你懂个屁!”闫武义笑笑,拿起杯子跟女人的碰了碰。

“要喝个交杯儿!”女人眼睛勾着闫武义。

闫武义笑笑,把身子往前一倾,端着酒的手臂伸了过去。

“俺也跟你去!”女人眼睛看着男人,把杯里的酒喝了,眼睛却没移开。

“去哪?”

女人眼睛只是看着他。

“胡闹!”闫武义嗔道:“你几时见过军营里带着女人的?”

“哼!他闹他的,好容易清净两天,可又怕他不闹了。还非要住到勇营去!”女人给两只杯里斟满了,“这才过了几天厮守的日子!又要让俺一个人······”

“好了,好了,又不是去了不回,何况也不算远!”闫武义捉着女人的两只手捧过来贴着脸,亲了又亲,“想俺了俺抬脚就回来。”

“唉!几个会匪,就弄得过日子都不清净!”女人把手抽了回来,做出个怨模样叹道。

“你不知道,这样的角色你原来听得到他的响动,便只管放心去睡觉。这一下子没了动静,嘿,那准憋着坏屁,不定啥时候就崩出粪来呢!”

“俺说你呢!哪个管他憋不憋坏屁!”灯影下女人作嗔的脸上泛出些酡红,看的男人心旌一阵摇曳。

他从炕桌旁伸过手去,一把把女人拉了过来,拢在自己怀里,边亲吻女人的脸,边喃喃道:“这事一过去,俺就辞了这差······”

“真的?”女人带着喘息。

“当然!”男人的气促起来。

“爷······”

男人不答话,只喘着气,翻过身,把软作一团的女人压在身下,嘴巴堵住了女人那张带着酒气,微微有丝甜味,湿润柔软的嘴······

一阵激烈的打门,把闫武义从春梦里惊醒。他听见外面老门房带着痰骂骂咧咧的声音。闫武义一骨碌撑起身,一条搭在他胸脯上的手臂滑了下去。女人没醒,闫武义放轻了动作,摸到了自己的棉衣,一缩脚,出了被窝。

“谁?”女人慵懒的嘟囔了一声。

“恁睡。”闫武义摸了摸她的额,把被子掖了掖,“俺去看看。”

“讨厌!”女人翻了个身。

闫武义趿拉了鞋出了门,屋外的冷风吹得他全身一凛,他把披着的棉衣拢了拢,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门房。

门房已经重新上了灯,闫武义在檐下一看,是衙门的方巡捕。困劲儿在他心里捏聚起的烦躁一下就没了。

“老方!怎么?”他把手伸进袖筒,把衣襟上的扣子一个个扣上。

“大人着急让恁去一趟呢!”

“这是个啥时辰?”

“戌时二刻都过了。”守门的应道。

“啥事儿这般着急?”闫武义心想这是出大事了,嘴里却忍不住问了下。

“恁去了就知道了。”方巡捕没直接回他。

闫武义把鞋帮一抠,也顾不得身上就穿了件短袄,道:“走!”

守门的把自己常披的一件大羊皮袄子披到了闫武义身上,“老爷,恁先凑合凑合吧。外面可冷的很!”

闫武义点点头,把皮袄子拢了拢,取了条布缠了腰,吩咐老头给门上闩,自己跟着方巡捕走了。

衙门的气氛显出肃杀。

一干捕快、衙役举着灯笼火把守在衙门口。这在之前可没有过。

闫武义寻思,这是什么样的情况弄出这样的仗阵?他心不在焉的跟那些跟他打招呼的人点点头。

衙门里面灯火通明,洪用舟没坐在案子后面,而是在堂下和夏元楷各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椅子上。

大堂的案子上摆着一函匣子。

闫武义一看那匣子的大小,便生出一丝不祥。

“老闫!”夏元楷最先看到闫武义进来,“你来了就好!”

“你去看看,”洪用舟似乎刚从梦里被叫醒,他一抬头,指了指案子,对闫武义道:“是不是你的人。”

闫武义已经猜着了七八分。

他走到大案前,把那函匣子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果不其然!

里面是颗已经白得发青的人头。

他从方巡捕手里拿过灯笼凑近了一照,心头一惊,里面的人头不是别人,竟是老蒯!

“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洪用舟侧过那颗尖脑袋看了眼闫武义,“都送到衙门来了!”

“就放在冠县影壁下面。”夏元楷道。

“这是示威呀!”洪用舟提高了嗓门,声音却象是被过堂风吹了般,有些变调还有些抖,“老夏,你还讲不过是些邪火发了昏的村夫蠢妇。现在变成了明知是有衔品的乡绅,官府在乡间闾里留下的眼线,他偏杀给你看!好!好!好啊!”

洪用舟的嘴角在轻微地抽搐,闫武义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的狰狞。

“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我洪某人做事不留余地。既然撕破面皮,那就怪不得我姓洪的不客气,少不得我也要用下毓佐臣的手段!”洪用舟喝了口水,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墩,茶碟裂成了两瓣儿,茶碗歪坐在桌上,水滴滴答答洒了一地。

“东翁,何必为这些宵小动气!”夏元楷大概也被洪用舟吓着了,试探着安慰道:“他们要真敢胡来,”他看了眼闫武义,“不说别的,以新练的勇营,屠之与豕犬何异!”

“老兄!看来你还是没明白!”洪用舟这阵子对夏元楷的见识似乎总有些不满意,“河南边已经杀了洋人。闫书勤敢把我们眼线的脑袋送上门,什么意思?”他看了眼闫武义,“就是要告诉我们,他们啥都不怕么!这要再死几个洋人,那还不翻了天吗?就是把这些贼杀个罄尽,于事究有何补?”

夏元楷心想,上次在中兴集本就不该用招安的姿态,而应该借那个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擒了赵三多再说。那时候劝不听,这下又来拿自己撒气!夏元楷吃他这一顿抢白,干脆把头一低,不作声了。

“大人,标下以为,老蒯出事,只在早晚。”他看了眼夏元楷,“以前俺就多次叮嘱他只听少问甚至不要问,就是担心这些江湖草莽因忌恨官府眼线而杀人。老蒯性情粗疏,又久处匪中,自以为熟稔,才有此祸。然而总算是个明大义的人。标下还请老大人张露布寻得他的尸身,妥为安葬并为他请恤。”

“出露布?”洪用舟并没有在闫武义那里寻求个为什么,他不过是重复了一下,跟着点点头,“嗯,你说的对。出露布,出露布!姓蒯的本就有军功在身,虽无实缺,却有衔品,请恤也不在话下。老夏拟个禀帖,用了印就递上去。不过这都不是最要紧的。这伙贼给我东昌府下这般的威,不会没有下文。我最担心的,是这个下文落在哪里。”

闫武义心里嘀咕,这位大人怕是糊涂了,这哪猜得出!

衙门外打更的梆子又响了。夏元楷默默一算,已过了二更三刻。

“东翁,”夏元楷知道,要是洪用舟总是陷在他自己这种情绪里,那今晚大家都得在这里耗着,谁也甭想睡个觉。大堂虽然放了火盆,可仍然冷飕飕的。夏元楷冷得靴子里的脚趾头都弓起来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发抖。但他的声音明显有些掌控不住的感觉,“东···东翁,老蒯这个事着实让人恼火。眼下那些贼匪会如何动作,在下说句东翁不爱听的话,咱们一时很难猜到。咱们本就是后发嘛!可是这些贼匪也只是杀了一个老蒯。这两年咱们布放出去的,多如牛毛有些夸张,钻罅捣隙的,何止一二!贼匪倘有动作,不可能不漏出风声。东翁完全没必要因此为远忧所困。”

夏元楷的这番话无疑是有道理的。这样的寒夜让整个衙门的人都不得安生,的确显得自己心浮气躁,岂不要让人笑话!这阵子自己像是鬼打了,把冷果子给夏元楷吃了不少,他感觉得到夏元楷的不快。他想温言安抚一下,却又不想显得是刻意为之。洪用舟伸出手在火盆上翻了翻,眼睛扫了下闫武义。

“大人,夏老夫子说的太对了!”闫武义没注意到洪用舟的眼光,可他感觉出了刚才夏元楷的处境。夏元楷话刚说完,他既赞同,出于本能也想趁此替夏元楷说两句话,转圜一下,“官府在明处,自然难得先手。从来贼匪未发之前,莫不如此。从前绿营松懈,彼辈或能以先机得逞于一时。然而今日勇营非往常绿营能比,贼匪妄图师法从前,标下以为,未必能如他意。”

“夏老夫子说的太对了!”洪用舟飞速望了眼夏元楷,学着闫武义的口吻重复了一遍,“他是地头蛇,鼠辈动静,固然熟知。岂是过江龙能学!”

夏元楷诧异的望了望洪用舟,见洪用舟正朝他一笑,他心头一热,刚才滞在心头的不快立刻被冰释,道:“东翁不如直接说俺蛇鼠一窝罢了!”

“我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洪用舟笑起来,“哪敢说那样的话!自从接到巨野县的消息,我的确焦虑不安。言语多有冲撞,你我宾主,幸勿挂怀!”

洪用舟几句话说得夏元楷差点掉下泪来。

“嘿,嘿嘿,”他傻里傻气笑了两声,“大不了俺告病不成么?”

“欸!什么话!我非夏日,”洪用舟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瞥了眼夏元楷,道:“何至先生要做‘清风不肯来’的李晓园(百龄与李晓园友。百龄任浙江按察使的时候与时任杭州知府的李晓园争吵,李晓园一怒告病,一个多月也不出见百龄,百龄写“我非夏日何须畏,君似清风不肯来”托人带给李晓园。李晓园见后大笑,两人复好如初。)呢!”

“这般冷天,东翁还是勉为‘冬日之阳’(出《逸周书·大聚解》。原文是:王若欲求天下民,先设其利而自至。譬之若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不召而民自来,此谓归德。)吧,才是夏某,”他看了眼闫武义,嗔笑道,“与老闫之幸呢!”

“齐人多诈(出自《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之公孙弘传。原文是:汲黯庭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春秋时东昌府府治属齐地,夏自然是齐人。洪故以此戏谑缓颊气氛。)!”洪用舟哈哈一笑,“你莫拉小闫来垫背!”

闫书勤在炕上躺着,眼见得窗外的太阳肯定都快到头顶了,他把盖在被子上的短袄一拽,蒙住了脑袋,翻了个身。

魏老道把弟兄连同他自己一起都派了出去,去联络各地的那些按捺不住的朋友,只把自己留在了沙柳寨给赵师傅当跟屁虫。

赵师傅当然高兴。巴不得天天带着他。

“俺徒弟。”只要有来沙柳寨的好汉,他逢人就介绍,“梨园屯的闫书勤。”

这也就算了,怎么着自己的确是关二爷跟前叩过头,拜了师的,他说不出个啥。

他天天在庄子里逛,先前觉得神奇的刀枪不入看得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可是等他又看了回用洋枪的刀枪不入后,他着实佩服那几个师哥。

不过有天跟练的师哥喝了酒后,师哥带着酒气的诡笑却让他还有三分醒的脑袋里对那洋枪打不进身子的功夫产生了怀疑。

只是他不明所以。

他闫书勤虽说活了三十多年,江湖上也是提起名号没有不翘大拇哥的人物,可洋枪他真没见过几回,更没摸过。

那师哥跟他几顿酒之后成了掏得心窝子的朋友,答应哪天带他长长见识。

昨天趁师父回家,师哥带他去长了见识。

看完后他只骂自己蠢。

原来这洋枪是先装火药再装弹子,只装火药,不装弹子,你就是打他一百枪,也崩不出个窟窿眼来。

完了他陪师哥喝了顿酒,自己一箸子菜也没吃,老白干倒一口一个喝得自己都没了数。等那师哥喝的舌头在嘴里打起滚来,闫书勤耐不住性子,着急打发他走了,自己倒头在凉炕上胡乱睡了。

他有些后悔当初拜赵三多为师的冲动。

他一只手拽着半边被子塞到身子下,自己又滚了个边,躺在那半边被子上。

依得他的脾气,一拍屁股就走了。

但那是一时冲动吗?

他闫书勤跟洋人、教民和官府周旋了这么多年,到底不再是当年护庙时只凭一腔血气的年轻莽汉。

他起码尽量——尽管只是尽量——会在自己极不愉快的时候按捺住那点不快,在高度兴奋的时候稍稍摁住飙升的血气,在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先把问题存下来,把冲到嘴边的话像勒住狂驹般先停一下。尤其是他决定要跟洋鬼子和说话当放屁的狗官们打打擂台以后。

自己的力量实在是太弱。

不管那些师兄弟哄鬼的障眼法,沙柳寨随时能叫起几千号人总是真的。

要打武城县的教堂,没这些人成么?

他把蒙在头上的短袄掀开,一翻身坐了起来。

牛鼻子老道去了十来天了,啥时回来?

“书勤!”

闫书勤一听就知道是赵三多。

他赶紧一缩,又缩进被子里,闭着眼,微张着嘴出气。

门“咯吱”一声打开,赵三多卷着一股外面的新鲜空气进了屋。

“咋?”赵三多见闫书勤那副模样,“生病了?”

闫书勤做出一副要坐起来的模样道:“没啥,昨晚上跟东聿师哥喝了几盅,大概着了凉。”

“东聿这狗肏的!又到处骗酒喝!看老子不收拾他!”赵三多恨道,“哎呀!这炕这么凉!难怪!恁躺着,俺去寻个郎中来给恁把把脉,抓点药!”

说罢赵三多就起了身。

“师父!”闫书勤坐起身,把短袄披了,道:“怪不到东聿师哥。这点子小病还请啥郎中!俺又不是泥捏的,捂一捂就好了!”

“说话就要打武城的教堂了,你这员大将可病不得!”赵三多又坐了下来,道:“唉!没个娘们儿照顾,炕都睡不着个热的!打下武城的教堂,师父指定给你寻个好娘们儿!”

在中兴集洪用舟跟赵三多许愿的时候,闫书勤就在旁边。他挺佩服赵三多的应对。没想到这下师父却把洪用舟那一套用到了自己头上,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师父,啥时候打?”他就着赵三多的话问到。

“具体的时间等你那个赛诸葛回来咱再定。欸,对了,上次去抄梨园屯的那个军官,俺听人说也是你们闫家洼出去的,你认得他吗?”

“这事儿徒弟也听人说起。”闫书勤坐起来,把短袄披在赤膊上拢了拢,“可俺实在想不起有这么个人。俺由小到大,没听说闫家洼有‘武’字这一辈儿。会不会是赶巧俺俩同了姓,以讹传讹了?”

“算了!娘的!”赵三多看了看他,哈哈一笑:“不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