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潘盈九坐在窗前一张小红木桌子旁,从桌上一堆《点石斋画报》里翻寻了一份,边喝茶边翻起来。
“贵店可有个姓潘的客人?”潘盈九听得外间有人在问。
“有的,有的。”茶房答道。
很快,茶房进来,递给潘盈九一张名刺,潘盈九一看,忙道:“快请!”
他抱起桌上那一摞画报,左右看了看,最后放到了床上。
客人已经进了门。
“请问是潘翁么?”来人对他一拱手,问道。
“正是!正是!”潘盈九边拍了拍手,边看了看来人,来人个儿不高,高颧骨,有点下陷的眼窝里有一双精亮的眼睛。他赶紧回了礼,“敢问叶先生?”
“海关道吉星吉大人是我家大人。”
“哦!哦!”潘盈九笑了,“快请坐!快请坐!在下未及拜访,倒先惊了大驾!”
茶房奉了茶出去,叶子铭看了眼潘盈九床上那一摞画报和旁边一叠《字林西报》,惊讶道:“潘先生识洋文?”
潘盈九大笑:“不过见过几次,有几分眼熟,却到底无缘。正发愁呢!”
叶子铭稍稍一楞,笑起来。
“潘先生以前来过上海吗?”
“未曾。未曾。”潘盈九道:“在下以前也去过金陵、苏杭,以为见识过了江南繁华。这次来,恍然有刘姥姥之叹!”
“潘先生风趣!”叶子铭大笑,“今晚我家大人请足下夜饭,”他掏出弹簧表看了眼,道:“眼下还早,不如由鄙人带潘先生逛一逛,然后直接去吃饭,如何?”
“最好!最好!这么个花花世界,在下正不知从哪里看起呢!”
“那我们走吧!马车正在外面等着呢!”
潘盈九请叶子铭先出,自己从身上取了钥匙,打开箱子,换了身崭新的天青丝绵马褂,握了柄团扇,锁了门,把钥匙交给了账房,这才出了客栈,叶子铭正在一辆敞着篷的西式轻便马车正在外面候着。潘盈九没急着上车,而是绕着这辆黑色的马车转了两圈,又围着马看了一阵,问那驾车人道:“西域马?”
驾车人一脸懵然的看着他。
潘盈九情不自禁围着马看了一圈。
“潘翁,请上车吧。”叶子铭由着潘盈九看的够了,说道。
“哈哈,好,好!乡巴佬进城,让叶先生见笑了!”
叶子铭官场和码头的人见得多了,难得见他会笑的灿烂。跟潘盈九打交道不过一盏茶多一点的工夫,他可能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竟产生出一种单纯的快乐。
叶子铭引着潘盈九踩在车侧的踏板上了车,坐好,自己也上了车,在潘盈九身边坐了。车夫一抖缰,那匹栗色的浩罕马轻巧的跑起来,蹄子叩在石板地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去年到埠,忙着为李仁党张罗在沪湘人公祭,祭奠完马上又订火轮船沿长江上溯,到汉口遇着从湖南来迎灵的人再买舟入洞庭、过岳阳,经湘江转春陵水,一路总算把仁党无惊无扰送回了家。
“岳阳楼上听长笛,诉尽崎岖行路难”,“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潘盈九在舟中望得见桂阳城的时候,宋朝和尚玉简和宋之问的句子突然一起窜到心头,他喉头哽咽,干脆站起身走到船头,两只手死死拄着手里的拐杖。
“潘翁好像对马很熟稔?”叶子铭的问话打断了潘盈九的遐思。
“哦!不敢。”潘盈九笑了笑,稍微自谦了一下,道:“潘某年轻时在西北,后来又到新疆,故略微知道些。”
“潘先生,你看,”叶子铭指着一片江水道:“那便是黄浦。岸上那些房屋都是租界洋人所建的洋行,路也是新修的。”
上海的一切对于潘盈九都是新奇的,尤其他又是个有足够好奇心的人。潘盈九放眼望去,黄浦水波不惊,桅樯林立,远处还矗立着一尊西式人物骑马雕像,却不知道雕塑的是谁。
“叶先生,那座雕像是谁?”他指着那尊雕像问到。
“戈登。”叶子铭道:“那个著名的洋将戈登。后来战死在非洲的阿比西尼亚。”
“哦!哦!是他!”潘盈九突然道:“这比绘像凌烟阁可光耀多了!”
叶子铭没想到潘盈九说话这么敞亮,也“哈哈”一笑,道:“在下心里也如此想。”
潘盈九看了看他,两人一笑。
“唉!”潘盈九感叹道:“要不是这次来上海,真不知中国之力衰。睹今日之上海,顿觉京师如日暮的凄凉。”
马车在车夫握鞭揽辔之下一尘不惊的跑了一程,在过了铜像不远处停了下来。
“这就是公家花园了。”叶子铭在潘盈九下车时扶了一把。
两人入了园门。这时正值初春未过,仲春将至,园子里亭台清旷,花木盎然,林木掩映。那些肩裹轻裘,身着硬领细腰长裙,手握华丽羽扇的中西仕女,把潘盈九看得眼花缭乱。
潘、叶两人在园中或坐或闲行,漫语间不觉日头已近西颓。潘盈九和叶子铭徐步出了园门。
“花花世界!花花世界!”潘盈九如从迷梦里醒来,“几以为不在中国了!”
叶子铭只一笑,道:“我们走吧。不好让我家大人久等。”
潘盈九没说话,笨手笨脚上了马车。
马车沿着黄浦滩,进了大马路,又兜了两圈,两边都是簇新的洋房,有的在路边堆着洋灰、木材、石料,还在建造当中。潘盈九无声的看着这一切,这是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的情景。可是他发觉自己竟然兴奋不起来了,反倒添了些害怕。
马车又兜兜转转了几条街,终于在一个叫“一品香”的门前停了下来。
二人下了车,叶子铭在楼下按了电铃,请潘盈九上了电梯,上到二楼,侍者上前问过,领他们去了雅间。雅间里坐着两位,叶子铭赶紧介绍了,一位正是海关道的吉星,另一位则是江南局的剧帮办,还一位是陆凌骁。几位互道了久仰,潘盈九入了座。
侍者送上了菜单,潘盈九有些傻了眼。他从没吃过大餐,看着菜牌子有些不知所措。
“潘先生定是头回吃这大餐的,”吉星微笑道:“不要紧。这里的菜式说是大餐,其实不过是中餐西吃罢了。一尝就知道,没什么稀奇的。不过这里的红烩牛肉,潘先生尽可以尝尝。”
潘盈九感谢吉星对他的关照,在吉星的介绍下捉虫般点了菜。各人点讫后,吉星要了一大瓶香槟,又叫了瓶白兰地,四个人边喝边聊。
潘盈九是头次喝洋酒,香槟的气泡让他觉得很有趣,他两只手捉着那只精致的玻璃阔口酒杯浅尝了一口,那许许多多的小气泡便冲进了他嘴里,在他嘴里迸裂,刺激了他的口腔内壁,很奇妙。酒体散发出清柔浅甜的味道让他有一种愉悦的感觉。只是这酒名曰酒,可实在没什么酒滋味。
吉星又让他尝了尝白兰地,潘盈九学着吉星的样子,把鼻子凑到杯沿,往里嗅了嗅。难怪!他心里想。这股香味幽深敻远,怪不得他要这般去嗅呢!他又试了试,齿颊间便留下了一层从未尝过的芳馥。潘盈九喝过俄国人的伏特加。这让他一直有洋人的酒不过尔尔的判断偏差。他没想到法国酒口感会如此隽雅,与伏特加全然不同。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果然!”潘盈九自己笑了笑,忍不住把玻璃杯里的酒都喝进了肚里,道:“这次来沪,在下把井蛙、夏虫、乡巴佬、刘姥姥统统当了一回。”
“潘先生这般说,”吉星哈哈笑道:“倒让我这个地主有卖弄之嫌了!”
“哪里!哪里!”潘盈九道,“这一天的见闻,胜过在下之前几十年的游历。上海区区四十年成今日规模,洋人岂止枪炮,财力才让人咋舌啊!”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吉星道:“潘先生好见识!甲午之前购置船舰最巨者定远,才不过英法德这样的西洋海军中二三等货色,已使国家财政难于应付。须知像英国这样的海上强权,万吨以上的艨艟巨舰便是几十艘而且定时淘汰更替。你讲,若无不可想之财力,如何做得到!”
“不过上海有今日的局面,也不全在英法。”吉星笑了笑,“潘先生可知,只要一打仗,上海就要发一次财呢!”
“哦?!”潘盈九嘴里显出诧异,心里却猜着七八分。自太平军兴,江南、江北各地稍有资财的便往上海跑,以求租界保全。如此而已,并不稀奇。
“哈哈,”吉星示意侍者给潘盈九的杯子里斟上酒,说道:“潘先生不知,上海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就是洋人多,租界多。如今的中国,从长毛发逆算起,”他往门外看了看,只有一个洋人带着一个中国人叽里咕噜说着洋话过门而去。吉星仍然把声音收敛了些,“连皇帝都不见得多怕,洋人一般却惹不起。”
五个人说着话,侍者把菜也上了。
潘盈九用叉子笨拙的扎了块牛肉,看了看,放进了嘴里。肉质酥烂,肉香醇厚,与他在西北时吃的有不一样。
吉星看他吃了一块,问道:“如何?”
“嗯嗯,”潘盈九连连点了点头,“真好!唔······既然是红焖,怎么吃不出酱味呢?”他笑了笑,“跟我在甘肃时吃的烩牛肉全不是一回事呢!”
“潘先生懂味!”潘盈九从营口到上海的时候吉星没什么机会和他打交道,后来黄胜春给吉星的信里对潘盈九大概有个描述,他见这个土霸王对潘盈九如此推崇,便邀了这个饭局。如今看,不说别的,起码这个人的性格让他觉得黄胜春所言并非吹嘘。吉星道:“这个红烩,用的不是酱油,而是葡萄酒。潘先生一下就尝出差别,了不起!”
潘盈九本不是个拘束的人,健谈也健啖。雅间里气氛也就从客气变得融洽。
“潘先生,如今关外的形势如何?”吉星呷了一口香槟,问到。
“额~”潘盈九把刚准备舀布丁的小勺子又放下了,沉默了一会儿,道:“一锅粥。”
吉星努着嘴,摩挲着玻璃杯足,点了点头。
“是呀!”他两个手指在杯足上用力搓了一下,看了看潘盈九,又看了眼在座的几位,道:“怕是还会更糟。”
“风闻去年合肥出访,与俄签了密约。这样的事可信度高不高?”
“你也知道了?”吉星苦笑了一下,道:“这件事早一阵在上海的洋人当中是一个持续了很长时间的一个话题。然而到底是风闻,没有人拿得出实据,不过以娱饭后罢了。潘先生以为呢?”
潘盈九没答话,只是拿着小勺子把面前颤颤巍巍的布丁拨了拨,从上面切下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他也看了看在座的几位,把勺子放下,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在下以为,”他一瘸一瘸来回踱了两步,拐杖笃的木地板“咚咚”的响。潘盈九在自己椅子后站住了脚,道:“这不是一般的闲言碎语。这么重大的事,在下以为不会空穴来风的。尤其是洋人也在议论。”
“如今日本得志,占朝鲜,意欲得辽南四卫,北向威胁龙兴之地,过海可直捣京畿,取台湾而窥东南。”吉星道:“倘谣传属实,联俄合肥也是无奈吧。”
“一败而已么!譬如围棋,东方不亮西方亮,”他低着头停了一小会儿,没说话,脸却涨红了:“何必因一时之恨狼而把虎引进来呢!”他再次停下来,眉头皱成了个“川”字,“唉!恕在下冒犯,合肥这脚棋下得”他本想说“不能再臭”,出嘴换成了:“太心浮气躁了。他会后悔的。倘使左文襄还在,宁肯独自与日本对峙,绝不肯把这些饕餮招来的!”
吉星没说话,潘盈九刚才的话让他觉得有些刺耳。他只是把手撑在嘴边,手指在唇上轻轻拍着。吉星需要缓和一下自己被刺激的神经。
坐在一旁的陆凌骁带着细微的不屑打量了一下这个情绪明显激动起来,瘸着条腿的潘盈九。潘盈九说的话题和口气让他有一种莫名的,被冒犯的感觉。什么甘肃,什么左文襄!哪里的穷乡僻壤,什么土包子!听都没听过!这么个湖南乡巴佬,一身土气还在这里说大话,敢在吉星面前指责李鸿章!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他琢磨了两句讥讽的俏皮话想说出口,看了看剧帮办和叶子铭,俩人都没理会他。陆凌骁吃不准,没敢放肆。他把话吞回了肚皮,两指夹着酒杯底部,把白兰地在杯里缓缓地漾着玩。
对于陆凌骁这样的人来说,“大清”不过是个天天听到,在现实中却没有多少具体的,尤其是积极意义的一个词。他不觉得外国人占了大清国的地方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地方。他反倒庆幸自己年少时稀里糊涂跟着个德国神父学了一些德语,当时只是好玩,没想到长大后靠这几句搭上了德国人的边,还让自己端了碗好饭。虽然比不上那些帮英国佬做事的同行,可如今也能跟四品的大员同桌晚餐。不然就凭他,那才是做梦也梦不到的事!
那几个人讲话正在兴头上,他插不上嘴,内容也入不了他的耳。所以他坐在一旁自顾自胡思乱想着别的。
桌子上几个人或有意或无意,没有人在看着潘盈九。
潘盈九猛地意识到自己这张破嘴又把话说过头了。
怎么在这个时候把左、李放在一起比较呢!别说两人本有许多恩怨纠葛,以合肥现在的处境,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确实有些不显厚道了。
潘盈九明显表现出不安,他赶忙对吉星一揖,道:“在下刚才出言粗鲁······”
吉星被潘盈九从沉默中叫醒,他赶忙笑了笑,回了一礼,道:“潘先生直抒心意罢了,不必有那么多忌讳。我刚才不过是在思考先生讲的这些话,一时走神了。”
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道:“足下刚才话虽刺耳,仔细想想却也有道理。从咸丰八年天津条约到如今,俄人侵占中国土地其实最多!只是地处偏远,不为人在意罢了!足下随左、刘湘军参与平定天山南北,只伊犁一事(这里指的是从俄国手里收回伊犁。伊犁在阿古柏入侵新疆时由俄国派兵占领,阿古柏平定后,清政府派出崇厚出使俄国,却在《里瓦几亚条约》里将伊犁割让了出去。后再派对欧美政治较为谙熟的曾纪泽出使,通过谈判收回。),对俄人的看法就比我等真切得多。我想问一句,请潘先生直言相告。”
“在下必尽肺腑便是。”
“老实讲,傅相与俄订约的事,虽是风传,但我以为总在八九之数。”吉星扯了扯眉,眼睛看着杯里的酒道:“在听到先生刚才的言论之前,我也以为这样的以夷制夷,羁縻离间之法,本是中国制外夷的不二法门。不止是我,盛杏荪他们大多也如此以为。然而刚才听了先生的一番言论,的确,”他把杯里的酒一口饮了,长叹了一声。
“羁縻离间之策,大人你说得对。”潘盈九把自己杯里的酒也干了,“甲午之前相国也用了二三十年。然而,”潘盈九把这个“然而”说了之后,似乎想起了刚才的孟浪,半天没说下文。
“潘先生多虑了!”吉星看出了他的犹豫,先笑起来。
潘盈九也跟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就恕在下直言吧。”他的手在拐杖的弯头上摩挲了一会儿,“然而,自汉以降,使羁縻之策能缓颊形势的,无外两种。一是国力尚可,战争之费远高于羁縻之时;一是夷狄不知中国底细之时。即便如此,羁縻也不过只是勉强维持和局罢了。如今中国国力凋敝,同光中兴时西洋诸国还把中国当作蒸蒸日上,可甲午一战败于日本,中国的那点底子已经被人看得一清二楚,如俄国这样对土地贪婪无度之国,本应防它趁人之危,怎么还会指望它能拯人于水火呢!”
“潘先生宏论固然有理。”坐在旁边一直很少开口的剧帮办说道:“有些话,我们这个层面说说容易。可是到了合肥相国那里,便不见得那么容易呢!我知道如今天下人多骂合肥是汉奸,可也有人为合肥抱不平,说他是以一人敌一国的也大有人在呢!你没听说吗?”
“这位剧先生说的是!”潘盈九道:“在下不知‘以一人敌一国’这话是谁说的,但是说得有道理!在下想倘若合肥听到这样的议论,总还能得几分慰藉吧。朝廷不知轻重,视战争如儿戏,轻启战端。然而一受挫折,便互相指责,心虚胆怯。二十年(指的是光绪二十年。)刘坤一受诏入京,受命总统关外军事。他那时候就讲既然开了战,就一定要打下去,要做好迁都的准备。这些人,太清楚战败的结果了。只是朝廷无胆,不肯吞这副苦药!不然再打一年,日本哪有财力支撑!合肥相国便有万错,执行的终究是朝廷的圣命,如何不让人扼腕!”
“添酒!”吉星大喊了一声,侍者应声进来,给桌上各位的杯里添了酒,吉星举起杯来,对潘盈九道:“老潘,这个话说的敞亮!”他说完先把酒干了。
“老潘,”吉星在不自觉的时候把对潘盈九的称呼都变了,“如今这个局面,黄胜春那边你是如何打算的?”
“嘿嘿,”潘盈九也把酒干了,道:“在下很少评价酒。然而这个酒在下着实喜欢!关外如今形势不明,不易把握。老黄那里,在下走之前把朱升当年的两句话送给了他。高筑墙,广积粮,加了个招流亡。”
“能说的清楚些么?”
“关外消息与上海没法比。在下到上海之后,一是耳目一新,一是耳闻目见数十倍于关外······”
“难怪在下去潘先生那里时,他屋里到处都堆着《点石斋画报》和《字林西报》。”叶子铭笑着插嘴。
“潘先生还懂洋文?”吉星好奇道。
“惭愧!惭愧!在下哪里懂哦!”潘盈九大笑,“叶先生去我那里的时候,我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点石斋》看看无妨,于时事、政治方面,它的绍介便不能轻信的。”吉星笑道,“老潘,刚才听你对黄胜春提的那几点,我想是中了肯紊的。傅相回国后虽然仍是赋闲,一旦国家有事,能倚仗的,还得是合肥相国这样的人。俄人联合德、法逼迫日本还辽以来,不要说关外,就是这吴淞口外直到山东渤海,外国,尤其英、德、俄三国军舰添了不知多少。形势会往哪里走,眼下哪个都说不清楚。”他盯着潘盈久看了看,一笑:“老黄那个大烟鬼!没想到能把你这样的人物张罗到身边!这个事情就有意思了!”
“衣服常从肘处破。眼下关外的情形,在下以为,俄国把手伸到关外,中国就不再只是对抗日本,而是使关外如何不被日、俄吞噬,仍在舆图的问题。”潘盈九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又闪现出那种狡黠的光芒,“入关之前跟胜春老兄说的那些,只一点:不妄动。在下担心,盛京防军以后怕越来越难有作为。东北多是几十年来出关讨生活的人,民风剽悍。藏武民间,不过是预先准备一块缝布。到时候或能补阙于万一。”
“啊!”吉星拍了下桌子,“老先生真是高瞻远瞩!吉某明白老先生的意思!有老先生这样的妙手勾画,”他眼睛往上翻了翻,笑道:“钱扔进去大概不会没个声响的。其余的,就静观其变吧。”
“眼下只能静观。”潘盈九道:“今日之中国,总如大病一场,需先静心调养元气。胜春兄那边,最大的问题还是外面的消息不够灵通。在下想,应该把盖平的货栈移到营口。这样可以利用英国人的电报和上海保持联系。哦,”他从袖筒里摸出一封信函递给吉星,“这次来,胜春兄还交代我请大人提供些器械。”
“嗯嗯,”吉星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信纸展开看了看,递给了剧帮办,道:“老剧,你看看。”他说完对潘盈九边点头边道:“是的!是的!说起电报,有时候真不得不叹服洋人的那些东西。”
“你们知道么?”他看了看在座的,“这次合肥相国出访欧洲,在英国(朴次茅斯。)给上海招商局发了一封电报,半个钟头!你们想想!只半个钟头!合肥相国就在英国当地,现场收到招商局盛杏荪的复电!哎呀!真让人感到害怕呀!”
“吉翁高见!”剧帮办边看单子内容边在细细念,吉星刚说完,他突然插了句,“这的确比坚船利炮本身可怕得多!”当他快看到末尾时嘴角露出点笑意,他对潘盈九把手里的单子弹了弹:“这也就是找了我!”他把信纸递还给吉星,道:“十三响这样的老旧货玩意,急切想要的话,怕还就是我那里有现成。还都是没开箱的全新货。山东前阵子买走了二百杆,你来得巧。”
“这样,”他对潘盈九道:“我给你预备两百杆枪和二十万发子弹。至于那些德国造要用的枪弹,咯,”他冲陆凌骁嘴一努,“找他去弄。到时候一起给你们送去。”
“在下是个讨饭的,只管张嘴伸手,”潘盈久笑道:“怎么弄,诸位仁兄比我懂得多得多。能得到剧兄这么爽快的回复,在下回去也就可以复命了。台湾之恨,不能再发生在关外。”
他拿起杯朝剧帮办举了起来。
“是这个话!”吉星叹了口气,也把杯举起来,几个人干掉了剩余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