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诺阿，诺阿’

“我可以买下这幅画。”夏恩提议。

“不用，”

阿纳尼笑得更灿烂了，“这样的画我们有很多。你喜欢可以送给你！”

阿纳尼妻子走到角落，抱出一大堆画作：“这些是高更给我们的‘房租’。”

夏恩看到这画面，不觉到吸了一口凉气。他感觉自己像阿拉伯童话里，误入妖精洞穴地主角。妖精抱出一大堆它们不理解的贵重珠宝金币，送给主角，让主角一夜暴富。

阿纳尼夫妻显然不明白这些画的价值。不，仔细想想，就算他们知道这些画将来能够卖出几千法郎大概也不在意。

但要夏恩这么借着对方的善意，凭空拿走东西，夏恩做不到。甚至于花钱购买这些东西，夏恩都会觉得内心不安。

最后，夏恩还是以四百法郎一幅，挑选后购买下三幅画作。虽然他记不得这些画在后世的价格，但能够判断出这些最有高更的特色，应该是那些在后世动辄上千万美元的东西。大概是这段时间巴黎的熏陶，让夏恩也有了几分绘画审美。

用完餐后，约特法抱着高更的画，带着夏恩又去找高更和他的毛利妻子的新家。一路翻山越岭，来到一处靠山靠水的地方。

一到屋子外，他们就正好撞上跑出屋来的女人。约特法叫住女人。女人又蹦又跳，抓头发挥舞手臂，叽里呱啦地焦急地说着夏恩听不懂的话，让夏恩也变得有些焦急。

片刻后，脸色煞白的约特法转向夏恩，解释道：“特呼拉说，高更吞毒药自杀了！”

…………

这个消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夏恩只知道高更悲惨地活到了20世纪，不知道其中发生过的事情。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出现，改变了世界，让高更提前死亡。

这绝不是夏恩希望看到的情况。

一行三人火速赶到法国传教士建设的医院。冰冷灰败，充斥着死亡和衰老气息的屋子。夏恩站在玻璃窗外，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保罗·高更。

这位画家有着典型的法国人面容，长得像布列塔尼老农一般的脸，浓密厚重的两撇胡须。他的身体因为常年的贫穷和疾病瘦削得皮包骨头。

有人说，当人死亡时，这一生的过往会一幕幕的浮现。

站在窗外，看着奄奄一息画家的夏恩不禁回想起高更的一生。从1883年，就像获得神启一般，高更决定将绘画作为自己的终生事业，辞去工作。1886年，高更前往阿旺桥绘画，被称赞是‘阿旺桥最优秀的画家’。就在高更以为他能够靠绘画养活自己时，却发现夸赞很多，购买他作品的画商和客人很少。

同年高更与文森特·梵高结识。1888年，梵高邀请高更前往南方一同作画。两位人生际遇有相似之处，又惺惺相惜的画家聚在一起享受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但随后又因为理念冲突，梵高割掉耳朵，高更逃离。

高更后半生一直忍受着贫穷和饥饿，他曾在巴拿马运河和黑人一起挖土，在百分之二十五的死亡率下劳作挣钱，为的是积累金钱以期继续创作。而后在大病一场后，高更来到塔希提岛，在这座岛上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艺术家并非没有物质和世俗的欲望。高更一生都在渴求被承认，得到最基础的生存保障以继续绘画事业。他幻想着‘终有一天会创作出真正优秀的作品，’世人会明白他在创作什么艺术。也咬着牙，‘保持愤怒，和这些困难进行斗争’。他幻想着有一天，能有一间画室，和与他一样贫穷的朋友们一起自由自在的创作。

但直到死亡，高更都没能等来这些东西。可就算这样，高更也从未想过改变去迎合客户的审美。

因为对于艺术家而言，最大的欲望是创作，物质欲望必须为之让步。

1903年，高更为维护塔希提土著的利益遭到诽谤，被当局判处监禁三个月，罚款500法郎。他不服判决，却筹集不到去塔希提的路费。同年，高更去世，画架上的是未完成的画作，《雪中的布列塔尼村庄》。

…………

特呼拉和约特法冲进病房，扑倒在高更两侧。病房内，经过抢救的高更不知是睡是醒，紧闭双眼。他咬紧牙关，牢牢握着拳头，仿佛还在和命运抗争。

“你怎么样，特坦。”

特呼拉匍匐在高更身旁，泪流满面，“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服毒呢。我们的生活难道让你感觉不快乐吗？你有任何烦恼和痛苦，你都可以鞭打我，一直到你平静下来。但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

约特法站在另一边。年轻的毛利人面部扭曲成一团，身子也随之显得别扭。他为朋友的不幸承受着痛苦，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生活，我们的生活啊，”特呼拉握着高更的手，“本来就有很多痛苦和不幸，但我们怎么能轻易被它打倒呢。你不是一直想要卖出你的画吗，特坦。现在终于有人来买你的画了，你为什么却不肯醒过来呢？”

病房充斥着扭曲的死寂。

也许是特呼拉的呼吁有了效果，不经意间，高更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他紧闭着双眼，眼珠移向下方。身子略微僵硬绷紧，但片刻之后又丧气般松软了下去。

约特法敏锐的目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让约特法感觉找到了唤醒朋友的方法。约特法上前握住高更的手，道：

“这是真的，高更。那个人已经花了很多很多钱，从阿纳尼家里买走了很多很多你的画。你快点醒来吧，他现在就在这里等着你！”

其实高更早就已经醒过来了。他躺在床上，只是不肯睁眼来面对这个他已经决意离开的世界。高更不明白，他活不好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死世界也不肯放过他。高更能听到特呼拉和约特法的声音，但感觉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模糊，迷离，不清晰。直到他听到约特法说：

有人来买你的画了，高更！

高更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一道闪电掠过，他一下睁开眼睛，木讷地瞪大望着天花板。

就像旁人无法理解范进中举的狂喜，他们或许也无法理解高更有多渴望能够卖出自己的画作。

但很快高更睁大的眼睛又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