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序 疼痛的价值

有一次参加活动，主办方介绍我说，雷米老师，著作等身。我心说，那几本书，竖起来也不够啊。不过加上呈现在你面前的这本中短篇小说集《智齿》，应该够了。

作为一个业余写作者，我没有从小小说、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再过渡到长篇小说的写作，处女作即长篇小说《心理罪：第七个读者》。这让我颇有些沾沾自喜。反正我也没受过专业的文字训练，索性先从长篇小说写起。然而，总有些想法，难以通过一个很长的故事去表达。而且，在接受一些杂志约稿的时候，总有些蠢蠢欲动，打算用中短篇小说来挑战一下自己。于是，就有了写作生涯中的《焦阳》《智齿》《影子的灰烬》《成为汪允平》《酒窝》《三角关系》等作品。

起初，我以为短篇小说的写作是小菜一碟。然而，落笔之后，我才发现之前积累的所谓写作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在动辄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中，留给作者闪转腾挪的空间足够充分。但是，在较短的篇幅内要完成情节铺陈、人物塑造及情感倾注，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长篇小说像一株枝繁叶茂、根须交错的参天大树，而中短篇小说则像一座精致的山水盆景。小归小，仍然要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它要求作者在短时间内集中注意力，调动起全部的热情和创造力来一次爆发。如果把长篇小说形容为一部娓娓道来的电视剧，那么中短篇小说就是一部爆点密集的电影。

如此看来，不如就将中短篇小说当作写给自己看的一出戏吧。

所以，在写作的时候，我会把自己的眼睛当作一架摄像机，设计光影、调度场景。

我看见李坡在潮湿的街道上，带着遍布全身的光晕奋力奔跑；

我看见江亚、杨小竹坐在黑暗的教室里，在他们中间，滕晓的身影若隐若现；

我看见地面上两个紧紧相拥着的烧焦的人形痕迹，宛若化作灰烬的影子；

我看见斩哥在大雨倾盆的后巷里，一步步走向王桃颤抖的枪口；

我看见鲁金堂横抱起濒死的明丽，在月光下露出野兽般的森森獠牙。

这些作品被我当作一出好戏，幸运的是，它们中的大多数也已经或者即将以电影的形式出现在你面前。根据《成为汪允平》《三角关系》《影子的灰烬》改编的电影《萌芽》正在制作中；根据《智齿》改编的同名电影入围第71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的特别展映单元，并在2021年度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大奖中斩获最佳电影奖和最佳女演员奖。在第4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评选中，《智齿》又以14项提名成为最大热门影片。

这部中短篇小说集是我对16年写作生涯的一次回顾，其中包括已经发表过的若干短篇小说，还有从未面世的最新中篇小说《焦阳》。之所以将这部小说集命名为《智齿》，并不仅仅因为它是目前所有根据我的作品改编的电影中成绩最好的一部，更重要的是，我希望用这部小说集纪念去年刚刚逝世的岳父。

他是一位可敬可亲的老人。作为一名工程师，他对我的创作并不十分了解。然而，在2021年初，得知电影《智齿》入围第71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的时候，岳父依然非常兴奋。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奖项及其代表的意义。但是，他眼中带光，一遍遍向我询问的样子始终历历在目。

我将小说的名字命名为《智齿》，其实是想描写一种毫无价值的疼痛。毫无疑问，岳父的离开给我和家人们带来了无尽的痛苦。然而，我常常想，既然疼痛无可避免，那么，它的发生一定带有某种意义。也许，我们可以从疼痛中汲取力量，学会爱与珍惜，让伤口最终愈合成疤。在我们的身上、心中留下一块坚固的地方，提醒我们不可忘记、不要忘记。倘若如此，我们所经历的所有疼痛，就不是毫无价值的。

雷米

2022年3月于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