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理论问题

历史制度主义关注的重心是权力配置（power configurations），并认为民族国家的出现是由地方和地区层面的权力平衡关系的变化所导致的。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一权力关系的变化大多朝向有利于民族主义者（nationalists）的方向发展。WF（2010）发现，当民族主义者自身实力不断壮大时，权力平衡更可能朝向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特别是当现有政治体制日益弱化，同一帝国内和同一地理区域内新兴民族国家开始支持民族主义者时，民族主义者相对于既有统治者的力量优势就更为显著。

然而，历史制度主义无法解释为什么在20世纪，那些不是民族国家的政体更有可能被民族国家而不是其他政体形式所取代。为什么它们不会被一些新的或复兴的帝国接管？就像法国殖民地在1750年被英帝国接管那样。在这里，世界政体理论认为，民族国家这一制度形式已成为世界文化的一部分，在世界范围内得到广泛接受。这一跨文化的制度模式影响了单个政体如何选择其国家组织形式。随着世界社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每个国家/社会都被纳入世界文化的影响范围，并由世界文化框架来塑造，其中就包括对“成为一个民族国家意味着什么”的共识。在这个框架内，一个拥有主权的民族国家具有对内自治和对外独立的政治宣称，这种政治宣称不是一厢情愿，而是会被其他以同样方式建构的国家所接受，并且其他国家也认为它是合法的（McNeely，1995）。来自其他国家的承认，意味着其他国家都接受并认可该国为独立国家这一事实，意味着其他国家都接受并认可该国拥有对一块特定领土和人口的管辖权，以及正式的不受其他政治组织干预的自主权。因此，其他国家的承认建构并合法化了该国在全球政治体系中的成员身份。

现有的民族国家在推动更多国家采用民族国家模板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McNeely，1995）。它们与那些有可能成为民族国家的国家和地区进行友好交往并传播民族国家这一制度模板。通过这种方式，它们增强了民族国家这一组织形式的合法性，并转而促进了民族国家样式的传播。

国际组织作为世界社会的重要角色，不仅承认民族国家模板，而且对其进行界定、执行和维护。由于国家间组织的成员主要是世界各国，因此不能加入政府间组织的殖民地会间接受到其宗主国参加的国家间组织的影响。通过接触国家间组织传播的世界文化中的民族国家模板，这些殖民地学会了如何建立民族国家，然后依样画葫芦，以这种方式组织和建设一个民族国家。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很多民族国家一旦宣布独立，就立刻被各种国家间组织认定为主权国家，因为它们就是根据这些国家间组织所规定的主权国家的定义来建设的。在国家间组织中，联合国具有代表国际社会承认新兴国家是否为合法的民族国家的权力。联合国规定并推广民族国家模板，其中包括常住人口、确定的领土、一个政府以及与其他国家建立官方关系的能力。此外，联合国不鼓励甚至禁止新的国家采取殖民地或其他政体组织形式。加入联合国已成为一国国家地位正式受到国际社会认可的标志，因为这种承认是国际承认的最终象征（McNeely，1995）。简言之，国家间组织掌握着民族国家的标准，这一标准迅速为世界各政权模仿，以便早日获得其梦寐以求的国际承认。

与国家间组织强大的权力、资源和组织能力相反，国际非政府组织由于缺乏资源和权力，既不能制定也不能强制推行民族国家模板。尽管如此，它们却享有作为世界文化载体和传播者的特殊优势——数量上的庞大。大多数国际组织都是国际非政府组织。在整个20世纪，有多达33,315个国际非政府组织成立，但仅有5725个国家间组织成立。此外，进入21世纪以来，共有4888个国际非政府组织成立，而只有597个国家间组织成立（www.uia.org）。国际非政府组织通过与当地非政府组织、政府、国家间组织进行互动，在全球范围内推广了民族国家模板。

事实上，历史制度主义和世界政体理论是互补的理论视角，它们以不同的方式解释了民族国家这一制度模板的兴起。1945年以前，世界政体仍未形成，民族国家的出现主要源于民族主义者在权力平衡中获得了某种优势。但是1945年以后，随着世界政体的形成，民族国家这一世界文化的制度模板传遍了全世界，在权力因素发挥作用的同时，该制度模板也有力地促进了民族国家的出现（Ramirez，　Soysal　and　Shanahan，　1997；　Schofer，　2004）。与此同时，这两种理论是相互依赖的。一方面，文化的扩散可能是由武力促成的。如图1所示，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之后，国际组织都迅速地增长，这带来了“二战”以后民族国家的稳步增长。世界大战增强了“世界是一个整体”的理念，并促进了民族国家模板的传播。另一方面，权力的作用方式也会受到世界政体的影响。例如，“二战”中同盟国的几巨头成为战后联合国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它们的军事实力也随之转化为其在联合国中的一票否决权。

鉴于“二战”后国际组织的迅速发展以及联合国作为民族国家模板主要传播者的重要性，我们决定将1945年，即联合国成立和“二战”结束这一年作为分界点。在这之后，民族国家模板成为世界范围内最具合法性的政体组织样式，并开始影响新的民族国家以何种方式建立（Meyer，et al.，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