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生物逻辑的胜利
自然一直在用它的血肉供养着人类。最早,我们从自然那里获取食物、衣着和居所。之后,我们学会了从它的生物圈里提取原材料来创造出我们所需的新的合成材料。而现在,自然又向我们敞开它的心扉,让我们学习它的内在逻辑。
钟表般的精确逻辑,即机械的逻辑,只能用来建造简单的装置。真正复杂的系统,如细胞、草原、经济体或大脑(不管是自然的还是人工的)都需要一种地道的非技术的逻辑。我们现在意识到,除了生物逻辑,没有任何一种逻辑可以让我们组装出一台能够思考的设备,甚至不可能组装出一套可运行的大型系统。
人类能够从生物学中提取自然的逻辑并用来制造出一些有用的东西,这个发现真令人惊奇。尽管过去有很多哲学家都觉得人类能够抽象出生命的法则并将其应用到其他领域,但直到最近,当计算机及人造系统的复杂性能够与生命体相媲美时,这种设想才有了得到验证的可能性。生命中到底有多少东西是能被转化的,仍然是一个神奇的谜团。到目前为止,那些原属于生命体却成功被移植到机械系统中的特质,包括自我复制、自我管理、有限地自我修复、适度进化及局部学习。我们有理由相信,还会有更多的特质被人工合成出来,并转化成新的东西。
人们在将自然逻辑输入机器的同时,也把技术逻辑带到了生命之中。
生物工程的源动因,就是希望充分控制有机体,以便对其进行改进。被驯化的动植物,正是将技术逻辑应用于生命的范例。野生胡萝卜芳香的根,经由草本植物采集者一代代的精心选培,才最终成为菜园里甜美的胡萝卜;野生牛的乳房也是通过“非自然”的方式进行了选择性增大,以满足人类而不是小牛的需求。所以说,胡萝卜与奶牛跟蒸汽机与火药一样,都是人类的“发明”。只不过,胡萝卜与奶牛更能代表人类在未来所要发明的东西:它们是生长出来而非被制造出来的。
基因工程所做的事情,恰如养牛人挑选更好的种牛,只不过基因工程师运用了一种更精确并且更强大的控制手段。当胡萝卜与奶牛的培育者不得不在冗长的自然进化基础上进行优选时,现代的基因工程师却可以利用定向人工进化,通过目标明确的设计大大加快物种改进的过程。
机械与生命体之间的重叠在一年年增加。这种仿生学上的融合也体现在词语上。“机械”与“生命”这两个词的含义在不断延展,直到某一天,所有结构复杂的东西都可以被看作是机器,而所有能够自维持的机器都可以被看作是有生命的。除了语义的变化,还有两种具体趋势正在发生:(1)人造物表现得越来越像生命体,(2)生命变得越来越工程化。遮在有机体与人造物之间的那层纱已经被撩开,显示出两者的真面目。其实它们本质相同,而且一直如此。我们知道,在生物领域中,有诸如有机体和生态系统这样的概念,而与之相对应的人造物则包括机器人、公司、经济体、计算机回路,等等。对于两者共有的灵魂,我们该如何命名呢?由于两者都具备生命属性,我将这些人造或天然的系统统称为“活系统”[2]。
在以后的章节中,我会对这个大一统的仿生学前沿系统进行一次巡礼。我所描述的活系统,有很多是“人造”的,即人类制造的机巧之物。它们真实地存在于我们周围,而绝非泛泛的理论空谈。这些活系统都是复杂且宏大的,例如:全球电话系统、计算机病毒孵化器、机器人原型机、虚拟现实世界、合成的动画角色、各种人工生态系统,还有模拟整个地球的计算机模型。
自然的野性是我们深刻认识活系统的主要信息来源,也许还将是未来深入了解活系统的最重要的源泉。我要报道的新实验包括了组装生态系统、复原生物学、复制珊瑚礁、探索昆虫(蜜蜂和蚂蚁)的社会性,以及建立像我在本书开场白中所描述的“亚利桑那州生态圈II号”的复杂封闭系统。
本书所研究的活系统深奥且复杂,涉及范围广泛,差别也巨大。从这些特殊的大系统中,我提取出了一套适用于所有大型活系统的统一原则,称为“神律”。这套神律是所有自我维持和自我完善系统共同遵循的基本原则。
在创造复杂机械的进程中,人类一次又一次地回归自然去寻求指引。因此,自然绝不仅仅是一个储量丰富的生物基因库,为我们保存一些尚未面世的能够救治未来疾患的药物;还是一个“文化基因[3]库”,是一个创意工厂。丛林中的每个蚁丘中,都隐藏着鲜活的、后工业时代的壮丽蓝图。那些飞鸟鸣虫,那些奇花异草,还有那些从这些生命中汲取了能量的原生态的人类文化,都值得我们去呵护——不为别的,就为那些它们所蕴含的后现代隐喻。对于新生物文明来说,毁掉一片草原,失去的不仅是一个生物基因库,还失去了一座蕴藏着各种启示、洞见和新生物文明模型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