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往昔与未知来电
4年前。
他离开的那天，战争结束的那天。
一场阵雨方才停歇，遮天蔽日的晦暗却并未散去，仿佛将世间的一切色彩尽数吞噬，只剩下无物之物那空虚的黑白灰。
莫学熙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黑色领带平整敞亮，左手无名指上带着那枚铁戒指。
唯一的色彩，是他胸口别着的那枚金红色的四角星勋章。
象征着他浴血的过往。
“全体起立。”
他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
昔日的同事与战友们林立四周。
他们的脸上，神色各异。
“下面宣读判决：”
“被告人莫学熙。”
“男，24周岁。”
“原市政联合，反魔女特别行动署，黑队队长，代号‘血骑士’。”
“违抗撤退命令，私自率队行动，导致黑队覆灭、3名重要作战队员牺牲。”
“捏造不实立功信息，企图混淆视听，为自己开脱罪名。”
“其行为已构成战事违抗命令罪、谎报军情罪，应予惩处。”
他看到了后辈不解与鄙夷的神情。
他看到了昔日战友怜悯的目光。
他看到了那些他未曾谋面的同事们，冷眼旁观。
“其犯有两项罪名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指控罪名成立。”
“认罪悔罪态度恶劣，不能如实供述犯罪事实，情节严重，造成重大损失。”
“根据《市政联合军事法》第43条、第26条、第33条，现判处被告人莫学熙死刑、立即执行，开除军籍，夺政治权力终身。”
“但鉴于被告人莫学熙系初犯，且于战争中存在重大立功表现，根据《市政联合军事法》第2条，上述判决内容不执行。”
“改判取消其战后遣散费、勒令归还全部魔道具及相关武器、撤销其于市政联合内部所有职位并除名。战争英雄称号予以保留。”
“以上，宣判完毕。”
……
“你一定对这里很失望吧。”
年轻的女人看起来只比莫学熙稍微大两岁，长发披肩，却已然散发着成熟知性的气息。
和莫学熙一样，她同样穿着一身西装，只是勒紧的胸口几乎要将衬衫的扣子崩开，领带沿着波涛垂下，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但莫学熙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或者说，他从未在乎过。
寂寥的咖啡厅中弥漫着浓郁的香芬，莫学熙同女人坐在窗边，凝视着窗外密布的乌云。
空空如也的双手就这样摆在桌上。
“……”
“……你知道的，我是一直相信你的。”女人轻声低语着，“哪怕连你的那个小后辈都不信任你了……”
“……”
“……所以，学熙，留下吧。”
女人嗫嚅着，轻轻伸出手去，搭在莫学熙的手上。
“……”
在沉默和平淡的表情中，莫学熙缩回了手。女人的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
他的心情比女人想象得还要差。
“学熙，我都知道的……”女人的声音中露出些许哀婉，“双子和小黑的事情，你比所有人都更难受……”
“……”
“……但，至少战争结束了。你永远是我们的英雄。”
“……”
“没事的学熙……我会帮你的。只要你留下……好吗？”
莫学熙没有表示，只是缓缓开口，声音略带沙哑：
“……陪我去看看她们。”
……
莫学熙背着一个长盒，同女人一起来到了这片死气沉沉的墓园。
一模一样的方形墓碑整齐地排列着。
灰色的墓碑上什么也没有。没有图片、没有姓名、没有任何信息。
只刻印着一个代号。
只有代号。
除此之外，一切都被抹去。
这里埋葬着特别行动署内所有的牺牲者。
在战时为了避免任何形式的情报泄露，他们连自己人都要隐瞒。也因此，在战后甚至没人第一时间记起他们。
在整齐排列的墓碑阵列前，放着一块大石板。
【你们是真正的英雄】
石板上如此印刷着。在此刻的莫学熙看来，竟是如此讽刺。
在沉默中，莫学熙卸下了背上的盒子。
盒内，用泡棉小心地保存着一对有些生锈的长短双刃匕首、一柄略带着早已凝固血污的手半剑、以及一把崭新而华丽的燧发枪。
莫学熙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他抓起那对匕首，随意地将它们扔到墓碑阵列之前。
那把枪，则摆在地上。
最后，他从盒中拿出了那把手半剑。
在无言的沉默和女人的凝视中，他将剑插入大地。
“……”
“学熙……”
莫学熙只是摇了摇头，用遗憾的目光和无尽的沉默回应了她。
“……”
“学熙……学熙，我……”
在女人的目光中，他转过身子，一个人缓缓离开。
欢庆战争胜利的人们无暇为他送行。
他就这样形单影只地离开了这个给他希望、又令他失望的地方。
那个锐气而开朗的少年不知去向。
只剩下一道孤寂的背影，背负着无人认可与知晓的往昔。
“此后再无‘血骑士’。”
……
“嗡……嗡……”
莫学熙一把抓住自己的脸，猛然从床上睁开双眼。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泼入室内，洗得一地银白。
是午夜。
这段过往一直在梦中缠着他不放。
“嗡……嗡……”
床头传来手机的嗡鸣声，他抓起一看。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微微皱了皱眉头，他隐隐感觉这个时间段的来电并不寻常。
于是他按下了接听键。
一阵短暂的沉寂。
随后，一个女声有些欲言又止，从电话里传来：
“……前辈，我是唐圣琪。”
那熟悉的声音霎时间唤起了莫学熙脑海深处的思绪。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按下了挂断键。
不出一秒，电话再度打来。相同的号码，急促的铃声，无一不体现着对方的恳切和焦急。
莫学熙扁了扁嘴，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前辈，请别挂电话，听我说——以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这次求你听我说……”
“怎么找到我的。”莫学熙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
一阵沉默。
“……说来话长。”
“事到如今，联系我做什么？”
“……前辈，您已经被平反了，黑队的牺牲将永远被铭记。如果当时不是您抗命带队击杀了宝石魔女，战争可能至今尚未结束……无论如何，您永远是我们的英雄。”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抱歉和恳切的意味。
“然后呢。”莫学熙冷冷回了一句。
“我知道您肯定不会原谅我的不信任……但，请您回来吧。市政联合……需要您。”
“……你们市政联合已经没人了么。”
双方都知道，那一声“你们”，已经划清了界限。
“对不起，前辈……”
“你不用道歉，我没责怪过你。”莫学熙的声音平静如故，“但很遗憾，我过得很好，并不打算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一个劲地开始道歉。
这让莫学熙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你还好吗？”
“……对不起，前辈。请……务必保重。”
说完，不等莫学熙会话，对方便挂断了电话。
只留下空虚的忙线声回荡在听筒之中。
“……”
莫学熙皱起眉头，思索一阵，最终决定不去想太多。
他早已经不属于那个地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