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的漆黑英雄”（下）
最开始，当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黑影挺身而出时，方若水还有些许的担忧。
但当她看到那一抹白金色的闪过划过后，她知道，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她目睹了这场屠宰的全过程。
那道黑影的行动没有一丝半毫的拖泥带水。
他的手段冷酷，没有任何一丝温柔和迟疑，相反，这场战斗简直可以用残忍来形容。在他的手下，魔物的血液浆汁四处飞溅迸射，哀嚎声浪潮般袭来。
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会喜欢这样的战斗——它太过血腥，太过残暴，和传说中魔法少女们华丽而优雅的战斗风格完全不合——这样的存在，永远不会让人们感到安全和受保护，他带来的只有不安和恐惧。
一个屠夫、一个暴君、一个处刑者、一个冷血杀手。再多的杀戮和鲜血也不会让人们觉得他是一个英雄。
他不是一个值得憧憬的人。一眼就能看出。
但方若水失神的眼眸却被他所化身的漆黑点亮了。
当她的世界崩塌时，那些值得憧憬的存在从未出现，但他出现了。
他让自己退后，他让自己停下哭泣。
从那道黑影上，她看到了抗争的意义所在。
他绝不可能是魔法少女，可他却比身为魔法少女的自己更有力量、更为坚韧不拔。
从他的战斗中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比那头巨熊强壮到哪里去，但他却毫不犹豫地面对那些鲜血、果断地同它搏斗，相比之下，自己甚至无法下定决心反击欺凌自己的人。
像他这样的战士，才应该是人们真正的守护者啊。方若水想着，一个真正的英雄。
或许，自己所翘首以盼的、自己所渴望的，从来不是能照亮她世界的光明——对于身陷黑暗的她而言，再温柔的光明已经变得太过耀眼，太过遥远。
自己就算在光芒中燃尽，也无法追上光的步伐。就像她遇见的那位郁金香前辈一样。
她很温柔、处处为自己考虑、不断鼓励自己、对自己报以很高的期待……
可终有一日，自己的怯懦和软弱会在光芒中暴露无遗，她最终也无法同那样的光辉为伍——这就是她离开的原因。
或许，真正得以拯救她的、她真正需要的，其实是能在黑暗中与她同行的人——她需要被指引、她需要学会变得更加坚韧和成熟，她需要黑暗来藏起自己的伤口。
在她的伤愈合之前，在她的羽翼丰满之前，她需要的是一面盾、一把伞、一柄匕首、一盏火炬。
她只觉得那个挺身而出的黑影能够满足这一切——她突然觉得莫学熙能将她从绝望和堕落中拽出来。毕竟，他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英雄。
因为她看到，那道黑影是如此坚韧，如此硬朗。
溺水者会抓住所能抓住的一切。
现在，那根神奇的稻草出现了。
莫学熙和徐夏缓缓朝她走来。
在看到方若水的脸后，莫学熙明显迟疑了一下——他认得这张脸，在早上，他刚制止了一次对她的霸凌；在昨晚，他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找到了她的名字：
“……方若水？”
可话一出口，莫学熙就后悔了。
自己不该直接叫出对方的名字的。
如果对方足够敏捷和聪慧，她有可能猜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是。”
尽管不擅长说话，方若水还是鼓起勇气回答。她并不清楚这个站在魔法少女身边的黑衣男子到底是何等身份，但她愿意相信莫学熙是魔法少女们的朋友。
“你是刚才的魔法少女？”
“……是。”
“在官方资料里没好像见过你——代号？”
莫学熙心中隐隐有了些预感。
“……‘清流’。”
方若水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莫学熙先是惊愕了一瞬，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就是白杜淑口中所说的那个天才了。竟然落魄到了如此地步，真是让人唏嘘。
“清流……我听说过你。郁金香说你是个天才。”莫学熙说着，对身后的白杜淑招了招手。
“……”
方若水沉默了。当听到“郁金香”三个字时，她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去。
或许她真的是个天才，但她已经没有勇气担当起这个美誉了。
说什么天才……自己明明只是个累赘而已。
集训没几天就遇到瓶颈，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提升，甚至在面对魔物时不像话地崩溃逃跑了。
她觉得自己简直不配被称作一个魔法少女，更别说和郁金香前辈相提并论了。
要是郁金香前辈看到这么不争气的自己，一定会很失望的吧……
就在她垂头丧气之时，一声熟悉惊呼却突然让她心脏狂跳起来：
“——若水！”
在看到方若水后，白杜淑几乎是飞扑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搂住，仿佛稍晚一步她就会消失。
“若水！没受伤吧？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好吗？怎么又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如果过得不好的话，随时欢迎你回来！”
白杜淑的神色有些慌乱。
这是她的第一名后辈。她甚至听说了方若水当初似乎是因为一些家庭变故，才同意了成为她的后辈、参加她的训练——而她，却亲手压垮了方若水。
再次相遇，她感到无比抱歉和惭愧。
方若水有没有从自己的重压下缓过来，这是令她昼夜难安的问题。
方若水当然没有缓过来。
不仅如此，她失去了父母，她最近过得很差，她处处受到欺凌，她无家可归，她连学校的食堂也得省吃俭用，她已经有了营养不良的迹象。
方若水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腐烂了。
尽管如此……
“我……我最近还行。”
方若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中却带着一丝绝望的神情。
她推开了白杜淑。
郁金香前辈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靠、光明……难以接近。
她果然还是无法想象自己这种即将烂掉的家伙站在郁金香身边的场景。
她……她不能接受，自己如果就这样将一切告诉郁金香，说不定会拖累她。毕竟自己就是个拖油瓶罢了——自己的不作为害死了母亲，自己的擅自决定害死了父亲，自己的缺乏勇气差点害死了自己。
如果她若无其事地回到白杜淑身边……她觉得自己会害了白杜淑。或许，因为她在战斗时的怯懦，她们会一起死在魔物手里。
那么温柔、可爱的人，怎么能因为自己而死呢……自己这种烂掉的家伙，果然还是死掉才对啊……
她如此说服自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她只是害怕改变，害怕失去更多，就算已经一无所有，她还是害怕改变。
她的自卑杀死了她。
“……哦……哦……还行啊……那就好……”
感受到自己被推开，白杜淑的神情凝固了一瞬。她感觉自己永远不会被方若水原谅了。
她勉强笑了一下，站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再——”
“再什么见？”莫学熙眯了眯眼，打断了白杜淑的话语，乃至这略显落寞的氛围。
“……？”
“你是西城区的魔法少女吧，清流？”莫学熙问道。
“是……”
“那你想加入我们这个魔法少女小队吗？这里就俩人，太少了。”
“可是我……我没有勇气面对魔物了……”方若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边按耐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求生欲，一边说道。
她相信自己这一次的选择是正确的。她不会再连累任何人了，她这种人，就应该……
“扯。你刚才还对着那家伙发射了魔法飞弹，”莫学熙的话语强硬地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得不说，真不愧是天才，用得不错。”
不知为何，当听到莫学熙不满的声音时，方若水的内心升起了一丝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她想，期待这个英雄再一次拯救自己吗？
不不不，怎么可能……连这种英雄也不放过吗？自己可真是个混蛋啊……
“我……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以前、以前，在面对魔物的时候……”
“……以前的事情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或许这只是一句普通的质问。普通到随便谁都可以轻易地说出。
但说出这句话的人刚才撕碎了一头凶恶的魔物，于是这句话的份量、这句话的含义、这句话的意义，截然不同了。
在方若水听来，简直是如雷贯耳——一个被往昔困住、而失去改变勇气的人，从未敢想过如此豪迈到傲慢的话语。
但那个黑色的身影问出来了。
自卑、软弱、怯懦、无能……他毅然决然地将她的缺陷尽数摒弃，连同她支离破碎的昨日一并粉碎。
于是她得以拥有今天。
在她的眼中，那个身影伟岸起来。
她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只属于英雄的浪漫——那股锐气，那股她所失去的、被磨灭的锐气。
“你可是个天才啊，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你到底想不想加入？”
“我……”
“说出来。我知道你想，但你得自己说。”莫学熙耸了耸肩。
在来到这里前，他去调取了监控，查明了那个所谓的“花子”就是方若水本人变身魔法少女的状态，并看到了她无家可归的情况，加上又受欺凌……他知道以方若水这个目前状况来说，最好的选择肯定是重新成为魔法少女，并加入自己组建的队伍。
当然，如果方若水被魔物的阴影彻底压垮，他也无能为力。他只能鼓励。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深深地刻入某人的心底和脑海。
“我……”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没有人会拖累他吧？】
【如果是他的话……就算是自己也可以奢望一下保护和指引吧？】
【如果是他的话……】
方若水突然发现，她可以想象自己站在莫学熙身后的样子。
连带着一起，她可以想象自己、前辈、和其他魔法少女，同莫学熙站在一起的样子。
那副景色是如此清晰，如此令人神往。
……色彩斑斓之中，站着一抹耀眼的黑。
“所以，你愿意加入我们，重新成为一名魔法少女吗？”
那一抹黑色点亮了属于她的希望。
于是她挣扎着站起。
噙着泪花，她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容：
“乐意之至——我的漆黑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