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堆芯融触的告白
基本上，伺服机的“人格成长”都是从刚离开母塔时算起。
那时候的雏鸟们，顶多只算是记住协会守则的胚胎，其崭新的思维结晶内连“自我人格”的影子都看不到。
在离开母塔后，为帮助雏鸟们顺利培养出自我人格，有些机系会安派自家长者进行特别指导。
又或者，不同机系中受到组织特别青睐的个体，有时也会被调往联络站的交涉前线担任要职，据说这样也能促进其人格成熟。
不过，艾夏从未得到这类机会。
身为Phoenix系仅有的先行验证机，长久以来艾夏都独自一人。既没机会跟同系眷族交流，也无法期望来自长者的指导。
她的思维结晶中，除了协会守则外的所有人格跟见识，都是在那些或成功或失败的无数次实习历练中、自己摸索思考并积累下来的成果。
因缺乏比较标准，因此艾夏对自己究竟有没有成长，又或者成长是否有偏差，这些都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她顶多只能知道，自己与那些具备完熟人格的“长者”们有着莫大差距。
然而因彼此差距实在太过遥远，就连将彼等当成路标都做不到，所以这样的比较对她其实也没啥帮助。
相比起来，倒是刚刚来自楚方的一顿怒骂，让艾夏羞愧欲死之余，还多少察觉到了自己的思路究竟在哪里出了岔子。
因此这顿骂挨得当真不冤。
甚至艾夏都不禁涌出感恩受教的心情。
不过道谢的话今后再说也无妨，毕竟眼前的当务之急，无论如何都是先想法平息所有人的怒气才是。
“要怎样……”
这时候，前面奔涌的情绪怒涛难得有了片刻停息。
艾夏悄悄抬眼瞥去，见着那人正拿起旁边树脂聚合物的水瓶给自己回气。数拍后，楚方放下水瓶斜眼瞄过来。
“非常抱歉，阁下。”
对上视线的瞬间，艾夏连忙低头致上了歉意。
“擅自执行报废程序，是我的思虑不周。但我并没有冒犯阁下权限的意思，只是觉得像我这样就算留下也派不上用场……”
“哈？派不派得上用场是你决定的吗？”
楚方嘴角微微抽动，歪头瞥着机娘，突然伸手拍在案桌上。
“听好了！协会稀不稀罕你我是不知道，什么先行验证机的我也不懂，但那些都跟你没关系了。你已经被让渡给我了，今后就是我家修理铺的人了。
对这间修理铺来说，你就是老子盼星星盼月亮才好不容易盼来的壮劳力！所以，必须、肯定、绝对能派得上用场！”
“……诶？”艾夏抬起头来。
“诶什么诶？用脑子想想就知道吧？老子特么从废品站把你扛上车，又从荒坡辛苦运回铺子，还特意接下协会的麻烦委托，难道图的是拆解机体的那几块零件吗！？”
楚方捏扁了手里塑料水瓶，用近乎凶狠的气势朝机娘抛出话来。
“告诉你，别给我想报废，这辈子都别想！今后回收引擎也好、维修机器也好，都要你帮忙的。除非是咱家修理铺哪天干倒闭了，不然你都得给我好好做事才行！”
要是换个场合的话，这些话简直就像是给恶德资本家准备的反派台词。并且就事实来说，楚方吹胡子瞪眼的凶暴神情，也着实跟“温恭谦良”的君子形象相差甚远。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听着这番粗暴告白的青发机娘已然傻掉。
“呃……那个，就是说……”
艾夏觉得自己的语言模块似乎当机了。
原本来说，伺服机是协会造出来服务组织的族群。渴望从事有价值的作业，几乎是彼等嵌入思维结晶最底层的“天性”。因此，“被人需要”这件事对伺服机来说绝非令人不快，尤其对艾夏而言更是如此。
毕竟自诞生以来，从来不曾有人对她寄予过如此厚望。
“你就是老子盼星星盼月亮才好不容易盼来的壮劳力！”
“别给我想报废，这辈子都别想！”
比行星冲对撞来得还要激烈的告白，让青发机娘感受到无以伦比的冲击。
这时刻，别说情感回路是一片空白，就连向来清晰的逻辑回路，也因从底层浮现的铺天盖地的自我肯定的指令而动弹不得——
两重回路同时瘫痪的状况，跟先前似乎如出一辙，然而本质上却截然相反。极致的否定后面跟着极致的肯定，在短短片刻内，艾夏的思维结晶便迎来了其物理设计上未曾预想过的挑战。
“呜……”
信息的洪流在两重回路里奔腾，接近过载的运算产生莫大热量。
为把这些损害回路的热量排出去，维持机关不得不启动紧急散热的措施。只见艾夏那头以特殊金属编织的青发根根浮起，肉眼可见的冷却蒸汽缭绕在机娘的身边。
然而，胸中那股灼热情绪却依旧在持续升腾，无法停息。
“那个，也就是……我不确定……”
艾夏摇着头，结结巴巴地说着，甚至连手势都用上了，但结果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
慌乱中，艾夏宛如救命稻草般的想起自己先前拒绝登录的理由，于是忙不迭地将其搬了出来。
“就是说，受到阁下如此器重是我的光荣，但、但是……现状是我的机体已残破不堪，就连最低限的活动力都无法维持，实在无力回应阁下的期待，因此……”
然而，机娘好不容易抓到的救命稻草，却被轻易拨掉。
“啊，那个没问题，我负责修好。”
“耶？修好？”
艾夏闻言瞪圆眼睛，满脸的呆然。
依此前情报来判定，这颗星球的科技顶多算是堪堪挨到四类文明的边缘，而伺服机却是汇集协会顶尖科技的造物。
两者间的造物力差距，别说云泥天壤了，用乌龟跟星舰来比都不足为过——哪怕此刻艾夏的逻辑回路已接近过载，也依旧能得出“绝对不可能”的结论。
“怎么不可能？看不起我？”
楚方翻翻白眼，弹指指着机娘道。
“好好看看，现在你身上至少有一半都是地球产的摩托部件，还特么到处都是变形跟裂口！这些都需要修整跟调试的。要不然，你以为你的那些故障究竟是怎么来的？”
“咦？耶，这么说来……好像、的确是……”
艾夏眨眨眼睛。这确实是她没考虑过的盲点。
“所以尽管放心吧。我处理这些再熟不过，把你修好没问题的。”
楚方自信满满地说着。这股自信有着实力跟实绩的双重保障，因此就连协会的超科技终端也被压倒过去。
“但、但是……伺服机是协会的造物，第三方维修的话应该要先申请特别许可才对……”艾夏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申请个毛线！那些摩托部件都是修理铺花钱买下的资产，跟协会有半毛钱的关系？”